丫头作通房好固宠…结果宠没固到,倒生出多少仇,乌烟瘴气的…」
三郎搂着她,温和的沉默了会儿,「天花乱坠,我不屑为之。妳且等着看吧。」
她低头轻笑,「你和大哥不愧是兄弟,重情重义。我哪有什么不放心?」
原来心甜是这种感觉。像是烧融的砂糖,密密的滚着泡,泛着浓郁的甜香。明明
没有说什么,却欢喜得想大叫,甚至想落泪。
他把琵琶取来,让芷荇坐在他膝上,手把手的教她弹「梅花三弄」,只是弹着弹
着为什么变成弹芷荇,差点把琵琶给摔了,这就存疑待考了。
深院月之四十二
天气越发冷,开始飘雪了。三郎忙得焦头烂额…积压几个月的公事不是好玩儿的
,芷荇也是天天往外跑。除了 ??商家太太们的交际应酬,她每天雷打不动的必定去
探望一下大嫂。
一来是在京城这个地界儿,连开个小铺子背后没人都寸步难行。三郎虽不说,对
这个隔肚皮的庶出大哥珍惜万分,大嫂也是个温惠的可人儿,扯着冯知事郎的官
皮招大旗很理直气壮。二来是她难得见到个产前产后的病例,格外兴奋,还能顺
便印证儿科,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机会。
这么一来二去,亲戚都是越走越亲的。大姐儿看到她都大老远的张开手臂,甜孜
孜的喊婶娘,腻得没边。大嫂会佯装吃醋的骂,「眼里只有妳婶娘,娘都搁后头
了。」
「这不是怕她小孩儿吃醋,恐温哥儿抢了她的宠么?」芷荇点了点大姐儿的鼻子
。
「别别,天天跟我抢着抱弟弟,也不管弟弟在吃奶。」马氏笑得温润,不甚美的
脸孔容光焕发,让人挪不开眼睛。
分家别过较之以往实在清贫,连奶娘都雇不起。马氏是自己奶孩子的。虽说有芷
荇食膳得宜的缘故,但什么也没有比丈夫疼爱温存来得要紧。
虽说秀兰的事情让大郎发怒的砸了杯子,成亲几年第一回吵架冷战。但有什么比
丈夫爱绝不移更能润养妇人的?就算是偶尔争执,老让大郎拿这事委屈的说嘴,
被压了个下风,其实她顶多发发娇嗔,心底还是很甘愿的。
看她这么一副幸福小女人样,芷荇心底却有点发沉和不舍。
最近三郎和大郎频频密谈,她不问不表示猜不出来。她和三郎是没办法,卖给皇
帝了。但要把大郎也拖下水…于国尽忠,皇帝亲手扶持的粮商也前途无量,但于
家…真的是好的吗?
「我相信大哥。」三郎斟字酌句的说,「我也会对得起他的信任。」
沉默了好一会儿,芷荇迟疑的点了点头。
她在外与商家周旋,很明白现在的态势,也知道皇帝为什么急躁。内有太后外戚
掣肘,外有蛮族虎视眈眈。而大燕传承两百余年,承平已久,渐趋奢靡浮华之风
,文尚夸夸清谈,武则放马南山,地位一落千丈。军纪松弛,将不成将。
老天作美,这几年没有严重的天灾人祸。不然国库虚空,上下贪婪成风、千创百
孔的大燕,不知道会落到什么境地。
商家一途,她还可以略尽棉薄之力,看准了人,提交报告,三郎自会上呈派人去
接触。她隐约知道商家情报已经隐隐成形,让皇帝越来越不好唬弄了。但她还真
没想到,皇帝那么会作,南都那一小撮的地痞无赖,让他搞得势力越来越大,不
仅是京城一地,干脆扩展到大江南北去了。
为什么她会知道呢?因为皇帝不好招待这些绿林好汉,很无耻很低级的跟三郎借
了留园议事。
听这些江湖人南腔北调,相互间极不对盘的按刀怒视,还有什么猜不出来的?
虽然皇帝很自觉的派了暗卫来维持秩序,但她依旧火冒三丈,在心里把狗皇帝颠
来倒去骂了几百万遍。
即使她约束家人,还有暗卫照应,但这些不法之徒嚣张恣意惯了,几杯黄汤就灌
丧了狗肚肠,闯她的院子还好说,居然趁酒意摸了摸吉祥的手。
这下可炸窝了。
冯家仆最是护短,何况吉祥是管家姐姐。如意这些年脾气越养越大,立刻抽出杆
面棍当面一敲,那贼人大怒拔刀,却被一涌而上的冯家仆上顿棍棒,差点就引起
械斗,结果暗卫冲过来,摆平了那起灌出色胆的贼人,捆了一地。
安排铺位忙得团团转的芷荇听闻,勃然大怒,一掌掴断男子手臂粗细的枣树,要
不是三郎阻止得快,地上捆的那些绿林好汉只能去阴间调戏女鬼了。
心火正旺的芷荇吼,「通通扔出去!」
冯家仆可不看是不是跨刀背剑,姑娘说扔,那就扔。真的都来抬手抬脚,其他的
绿林好汉哪里肯依,场面那乱的…
结果暗卫头子出来躬身致歉,看冯夫人眼睛还是通红的发凶光,默然片刻,转身
一膝跪地,朝吉祥赔不是。
吉祥相让不受礼,但人家都做到这样,她总不好再拿乔。姑爷也称这汉子是穆大
人,堂堂一个大人朝她个小丫头都跪了,心底再恶心也只能忍了。总不能坏了姑
爷和大人们的事。
这大人也是贼坏贼坏的。她心底嘀咕。一眼就瞧出症结在哪,逼着她这小丫头呢
。
她温言求情,把什么坏事都推在酒上头。这酒啊,真是太不好了,大伤和气。所
以呢,这几天家里绝对不会有酒了。这肉呢,吃多烧心肝火盛,大家吃几天素斋
,也省得发生这种太血气方刚的事件。
这下子,终于让绷着脸的芷荇乐了,只加了个但书。说她好武,可惜养在深闺无
人可交手,就请众位好汉轮班儿指教一番。
表面上,这起儿事总算是和平落幕。事实上这些绿林好汉只能把眼泪憋在心底。
这些好汉都是无酒肉不欢的角色,吃两天素斋就面有菜色,何况肚里的酒馋虫快
活活饿杀。看那个柔弱娇容的小 ??娘子火气越发旺盛,就算不能真的制造点伤口,
也要让她哭一哭…
谁知道哭的是自己。那贼小娘一刨下来连衣带肉,只能嗷的一声转身就跑。
没几天,这些桀傲不驯的江湖客,意气风发的来,惶惶不可终日的走。之后再有
号令,莫敢不遵。
原本皇帝预备下来的暗卫,居然无用武之地,连三郎都在一旁气定神闲的看…谁
也不知道他攒着一把毒镖,情形不对他宁可放弃这条经营已久的江湖人脉,也不
让芷荇擦破皮。
不愧是傅氏传人。打发这些江湖人宛如桌上拈柑。
看起来皆大欢喜,只有吉祥天天皱眉。该原谅的也原谅了,该整的也整了。那个
穆大人是哪根筋抽了,天天写信给她?谁理他父母双亡家有薄产尚未娶亲,一天
吃几碗饭看了什么落日孤烟直啊?
衣服破了关她什么事情,为什么特特的捎来给她补?我看起来像绣娘?
但人家是谁?是大人。还跟姑爷是同袍。她个小丫头能说什么?只能闷闷的补好
了。明明是件旧的家常衣服,袖子都磨毛了,补好又能撑多久…她嘀咕,最后跟
姑娘报了帐,裁了件新的给他…别指望她还绣花绣朵,哪来那么多闲工夫?
让她更闷的是,穆大人派人来收了,没多久又是一包,还额外送了一对金镯子当
谢礼。她死推推不掉,要上缴给姑娘,结果姑娘只是古怪的看了她好一会儿,然
后狂笑得直拍桌,好不容易停下来,才喘着气儿问,「…妳讨厌他不? 」
穆大人晒得黑,又总板着脸。脸皮很正经,肚子里可是贼坏贼坏的。但要说讨厌
…
吉祥摇摇头,「不讨厌。」应该说,还有点亲切感。
芷荇拭着笑出来的泪花,「金镯子嘛,人家愿给妳干嘛不收?衣服高兴就给他补
,不高兴就退回去。想太多反而不好了。」
吉祥狐疑的看着姑娘,总觉得有什么味儿不太对。但她自负心思灵透,却琢磨不
出个所以然,还是闷闷的回去补衣服了。有时候看那衣服实在破旧得不像话,自
家贴补扯布裁衣了。
等她终于开窍,知道这辈子得帮这个贼坏的穆大人裁补一辈子的衣服,徒乎负负
,却悔之晚矣。
深院月之四十三
在吉祥还未预知早被贼惦记的此时,如意完全不负她的缺心眼,挤眉弄眼的打趣
。
吉祥冷眼瞅她,把穆大人刚送来信扔给她看。如意不好意思又兴奋的展信…越看
脸越垮。
穆大人慎重其事的写信来说,昨天他吃了个红烧肘子,还嫌不道地,附了一张非
常详尽的食谱。
如意哑口片刻,「…都这样?」
吉祥考虑了一下,「前天信里他嫌稀饭太稠。」
「………」
吉祥摇摇头,就跟如意说了,话本子不要看太多,满脑子乱七八糟,净想些有的
没有的。再说了,真有什么才子佳人,那也是千金小姐的事情,跟她们这些奴籍
的小丫头有个屁关系?
高枝头?嗤。插几根野鸡毛就当自己是凤凰啦?她在姑娘娘家还没看够那些姨娘
嘴脸?自以为洋洋得意,事实上可悲又可笑。不是姑娘掌得住,不知要死多少。
她又不蠢,自找火坑跳?
穆大人可是皇帝身边一等一的侍卫首脑,堂堂四品官。她也就长得还有个人模样
,但谁家没个美貌丫头啊?如意都比她强一线。穆大人脑袋又不是挨驴踢了,瞧
上她?
官家人规矩最多,连妾都要身家清白的,家生子还勉勉强强当个通房。她又不会
唱曲跳舞的,姑爷也不兴送美人升官发财。再说吧,姑娘是个仁义的。她尽忠,
姑娘就不会亏待她,总会把她嫁给好人家当正头娘子。
虽然还是参不透这个吃饱没事干的穆大人写信给她到底有什么企图,但看他写来
写去就是日常琐事,捎来的都是扯了口子磨毛边的旧衣服让她缝补。反正她打死
不回信,衣服该补就补,看不过眼就裁新的。就当替姑爷和气和气同僚关系吧。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芷荇默默的想。吉祥这丫头就是太鬼太明白,万事想得
太周全,算起帐真是霹啦啪啦干脆无比。却不知道凡事都有个情理之外,更有那
种忒爱润物细无声的可怕人物。
那几封信后,芷荇已经揪着穆大人讲明白了。窈窕淑女君子好毬,可以。发乎情
止乎礼,那行。但吉祥不点头,一切没门。
穆大人垂下眼帘,倒是笑得一派温文有礼,「夫人放心。有道是『千军易得,一
将难求』。若白二十有六尚未娶亲,就是不愿屈就。」
芷荇一笑,没再追究。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有各人的魔障。但谁是谁的魔障
…尘埃落定后,可就难讲了。
最少对她家吉祥,是挺有信心的。
***
时日渐渐推进,眼见要进腊月了。
虽说皇帝终于从翰林院挑了几个冷眼察看已久的编修进了御书房参赞,三郎反而
更忙了些。从案牍脱手,他却更常被派出去「不务正业」。芷荇不大问他外事,
一来是她对慕容皇家没半点好感,谁耐烦管。二来是不想三郎为难。
多大点事,猜也猜得到。不外乎是商途绿林一明一暗两大情报路子打通了,正在
收服内外百官,磨刀霍霍向外戚罢了。
但忙得连药膳都是芷荇追着喂的三郎,很严肃的要求,腊月初一这天,就算有天
大的事情,芷荇也得在家等他。
「我午时就回来,不管是什么事情,都推了。」三郎拦着不让送,出门前还殷殷
嘱咐。
芷荇不明究底的点点头,「你把这口汤喝了,说什么都行。」
三郎笑笑的喝下小半盅的药膳汤,冒着蒙蒙细雪出门了。
腊月初一休朝,但御书房是不休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