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本来空无一物的眼眶里,有两点东西在跳动,红色的小火焰,代替了眼球。
这让我看起来更加恐怖,并且更夸张的是我左边的脸浮现着一些类似希腊符文一样的东西,它们时隐时现仿佛从骨髓里浮出来一般,有一种晶莹剔透的光泽,如同骨头上的刺青。我狠狠地踩下刹车,轮胎在路面急剧地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那两个乘客尖叫着,差一点就撞到挡风玻璃上。
我缓缓地转头望向他们,往车外一指,他们两人如避开瘟神一样,连爬带滚地下了车。我用力地关上那边车门,拉下连体衣的拉链,果然不出所料,刚被十字架烙到的左肋骨引发了全身的痛楚,从左肋到左手到左侧头骨、左侧盆骨最痛的这一片,全都出现了这种花纹,这些符文看上去,如同那些上好的洁白古玉的光泽一样,明显和右边骨头的白森森不同……但那他妈的不是古玉啊!那是老子的骨头啊!
我现在算是个什么?一个披着长发,眼里闪着两点火焰,左边骨头出现了符文的骨架子?噢,不,左脚还没符文……总之我是说骷髅不像骷髅,说腐尸不像腐尸,就算是受辐射的变异生物,也没变异成这样的啊!天啊,我不知道就算找到DNA再造机,会再造出一个什么样的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方向盘上抬起头,天已黑了,我下了车发现,那两个乘客还缩在车边。妈的,我一把扯起那个布鲁斯,甩下手套露出左手那布满了符文的手骨,古玉一样的手骨,我望着这家伙只觉得我很饿!我想对于这个家伙,因着我对他的厌恶,杀他,用他来满足我的饥饿感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这就是丛林法则!
他看着我把那只布满符文的左手慢慢移向他的头顶,他失禁了,哭泣着说:“阁下,阁下,不要杀我,你杀了我也没有用啊。难道你杀了我你会开心吗?我只是,只是一个无名小卒而已,你要杀,也得杀那些让人恨得牙齿发痒的家伙,那样才是英雄的作为啊,不要杀我啊……”
我扔开他,不是因为他的话,我不是编剧,杀什么人才让大众爽,与我无关。自从醒过来,我干掉了不少生命,不论是变异生物,腐尸,还是人,没有一个是为了爽才杀的,而是我必须杀他们,他们影响到了我的生存。
但这个布鲁斯没有,尽管他的行径让我觉得恶心,尽管我让他上车就为了找个借口杀他!但如果我这么无缘无故地杀了他,我能对自己说,我还是一个人吗?我又不是腐尸,只有腐尸这种变异生物,才会有攻击人类的天性。
我是人,我是人……我不停地在心里重复这句话,我不是一个什么英雄或者伟人的坯子,但在这个废墟里,如果不坚守点什么,我会活不下去。我想坚守我的小雀斑,没有守住,她去了;现在,我必须坚守这条底线,我是人。
望着黑夜里远处无数点绿荧荧的光,我知道那是变异后的狼狗的眼睛,它们似乎不必坚守什么吧?我有点心酸,不知为什么,就是有点心酸。
布鲁斯的身上,有一件近乎神器的玩意儿——核爆以前,街上到处有得卖的PDA,也就是便携式掌上电脑。
不过PDA的概念,在这个时代已经演变得和二十一世纪这玩意刚发明时有点不同,只不过人们还是习惯于这么叫罢了。这个PDA只有一个男用指环大小,布鲁斯和左照,跟老孙一样,核爆时刚好在地铁里,并且没有处于核爆中心地带。当然,这个戴在手指上的PDA能保存下来,仍是一个奇迹。据他所说,当时躲在那个地铁站台里的人不下一千,许多人纷纷在抱怨PDA和手机都坏了。
但是布鲁斯手上的这个玩意,虽然可以使用,也是坏坏的,有许多功能失灵了,比如说无线网络,也许是因为发射塔倒塌没有中继站的原因吧?谁知道?记事本这样基本的功能还是可以用的ZE i8。电子书,但我是绝对不会在废墟里用这时灵时不灵的PDA来记事的。当然还可以听里面十来首吱吱歪歪的西班牙语歌曲,不过我不喜欢这种曲调,一到手就被我删了,最后就只能调出地图软件了。
而这对我来说,也足够了,我决定先去医院,因为那里一定会有大型的DNA再造机,然后再去一趟大使馆,不论如何,去看看。我也不想进去,就是想去看一下。我讨厌这片废墟,没有的士,没有地铁,没有凉茶可以降火,没有鱼蛋面,没有炒河粉,没有肉夹馍也没有东坡肉,更没有土笋冻或乌龙茶了,连被认为是垃圾食品的汉堡包和炸鸡翅也没有。满街都是腐尸和变异动物,人类统统把自己包在厚厚的作战服、防护服,或者可以遮蔽射线的长袍里,如果不是不想以骷髅的形态死去,我早就用胁下的白银手枪结束自己了。
我确认了医院的方向,按地图上来看,也就向北十几公里的距离。我刚想校正一下大使馆的位置,这部PDA突然冒出了火花和电弧,我眼睁睁地看着它在我的手骨上燃烧起来,而我除了扔开它,一点法子也没有。
不过这对于我而言,也是足够了。
烧了一堆营火,他们两人围坐在那里,我独自坐在黑暗之中。以前几个老哥哥一再地和我讲过,黑夜中坐在火堆边,只有一个结果,就是当靶子。当时我和他们一起去旅行,总觉得避开营火的他们很变态,而现在在这废墟里,我想小心一些总是好的。尤其,天知道那美丽而邪恶的海伦纳什么时候会出现?
我脱下手套点了支烟,把烟头笼在袖子里慢慢地吸了起来。一条变异后牛犊大小的金毛巡回犬,跑过来吻了吻我的手骨,我并不惧怕变异狼狗,并且它们变异后身体没有腐化,不像腐尸那样散发着让人恶心的尸臭。我想伸手去摸它的头,却不料它悲吠了一声,害怕地躲闪着,趴在地上望着我,那身上久不梳理的长毛不停地颤抖,如同末日的到来。
犹豫了一会,我才发现,它害怕的是我那古玉一般光泽,透着很多银白符文的左手,我弹开烟头,用右手去抚摸它,果然,它这次没有躲闪了,也安静下来。于是我就和它一起呆在这黑夜里,我不知道它是否有思想,但它和我一样不作声,也许我们都喜欢黑夜,黑夜可以让我们忘记身在这废墟,让我们想起往昔家中,夜晚里平凡的快乐。
但天总是要亮的,当天际从黝黑变成白茫茫的一片,也带来了光亮。前面几幢倒塌的房子上,已开始蔓延出一些鲜艳的菇类了,这一夜,原来我是坐在倒下的公用电话亭上,而身边这条变异狗却是趴在一个电脑主机上,我除了在心里苦叹一声,实在也不能做些什么,连苦笑也做不到,因为我脸上没有肌肉。
当我发动车子时,那两个挤在火堆边上的人惊醒了,我从车窗里探出头,向他们招招手,尽管我讨厌他们,但我知道如果我离开,周围的变异狗一定会把他们撕得粉碎。我是人,总不能眼睁睁见着同类这么死掉,尽管我极度厌恶那个布鲁斯,但毕竟,另外一个是美女。
那条陪了我一夜的狗,不做声地跟在我车后跑着,弄得我看着倒后镜里它的身影,很有点不忍心加速。这么开了几公里,我停下车来,打开后厢望着那条狗,它毫不犹豫地窜了上去,嗯,比腐尸聪明灵活多了。
“先生,那只变异的怪物……怪物……危险啊!”布鲁斯哆嗦着望着后厢,那条变异狗正透过玻璃向他咧开嘴,布鲁斯的脸色很苍白,断断续续地说,“这,先生,太危险了……”我望了他一眼,指了指车外,他很聪明,明白我的意思是让他不爽就滚蛋,于是他不做声了。
如果现在有危险,我打赌,后厢那条狗,绝对会比这两个人对我更好些,起码它一定会留下帮我;而他们两个?如果只是自己跑掉而不是帮手把我卖了,我已经得承认,世界上也是有好人的,也会知恩图报的。
但谁知赶去医院的路上,我加了两次油,前后干掉了五六伙在撕咬人类肢体的腐尸,开了两个白天还没有到达目的地。以前我一路游荡没有目标,从铁路拱桥到教堂,又有一条很长的隧道,但这次去医院,走的是公路,我一直不停地在绕路,公路上有几十层摩天大厦断裂砸下来的七八层楼的废墟,有崩塌的高架路,有三四十辆连环撞在一起的汽车……
终于在天黑时,我远远见到医院楼顶残破的牌子了,应该只有两三公里,也许很快就能到吧,但前面的路又被几幢塌下的三层楼房拦死了。尽管我恢复身体的欲望,足以支持我弃车爬过去,但前面的下水道不知为什么破裂了,许多排泄物淌在四周,混合着尸臭,让有洁癖的我实在很难克服心理障碍步行前进,所以,我决定天亮以后再过去吧,我可不想在黑夜里用车灯引来一些如海伦纳一样的强大存在。
我已习惯了晚上在黑暗里,把烟头笼在袖口吸烟,身边还有一条变异狗趴着,一人一狗发呆,总比一个人单独发呆强吧?而那两个人,也习惯了在火堆边,吃着白天在路边小商店里捡到的东西,他们小声地说着话,不时惊恐地望着四周。
我有些无聊地弹开手上的半截烟,当那火红的烟头在黑夜里划出一道轨迹,还没落地时,我突然感觉到不对劲。我猛地一下爬了起来,冲到那火堆边上,三两下把那营火踢散,回头布鲁斯惊恐地望着我,柔弱的左照,已经快要哭了起来,我这时哪有心情和他们比划?狠狠地扇了布鲁斯一耳光,指了指那火堆,我已准备一脚把他踹过去熄火了,谁知他很聪明,马上就捧了一堆沙土盖上去。
我伏下身子,招呼着那条变异狗,小心地穿行在已有膝盖高的荒草之中。这一切,只因为我听到了一种声音,拍打翅膀的声音,不单是变异鹰,变异鹰通常不可能飞得只离地七八米这么低,起码二十对以上的翅膀,正拍打着冲这边过来。
也许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她来了!海伦纳来了。也许,今夜是我最后的时刻。
我慢慢地扳开手中猎枪的击锤,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一定要抗争到底!就算她能强大到把我化为灰粉又如何?我绝不能和上一次那样,绝对不能!我趴在地上,用力地捏着猎枪的枪柄,瞄准着前方。
来了,越来越近了,但渐渐地我发觉有些异样,因为有脚步声,很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如果不是那人踏裂了路上一个汽水瓶,引起我的注意,我压根就发现不了这脚步声的存在。我仔细听了一会,很明显,这人在和那些翅膀周旋着,是枪声!枪声响了起来!战团渐渐向这边纠缠移来。
我的脑海里再没有恐惧,就算来的是海伦纳,她要与这个人交锋,隐身在黑暗里的我也并不是全无机会。供白银猎枪发射的白银霰弹还有二十几颗,我就不信能让腐尸形神皆灭的枪弹,对她一点作用也没有。就凭她身上的死气,比千具腐尸更浓烈的死气,我赌就算干不掉她,也必能重伤她。
随着愈来愈烈的战意,我突然想到,也许我不看见她,就不会有那种臣服的感觉。我不再犹豫,拔刀割下一条布条把眼睛绑上,但没用,也许真的如约翰所说,我的视力是一种来自于类似脑电波的感觉,遮住两个跳动小小火焰的眼眶,并没有什么用,但我还是找到了法子,让我暂时见不到东西了——我把那条玛丽亚给的项链绑在头骨上,那个十字架就在我眉心的位置,在带给我剧痛的同时,我暂时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好了,愈来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