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魂》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骨魂- 第26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苦笑,我只有苦笑。净化,圣洁者圣洁到了每个毛孔,连个字词都圣洁得无懈可击。她说:“如果是教廷派出人手,很难抵挡海伦纳黑暗的吞噬;而吸血鬼们,又无法在她充溢着圣灵气息的威慑下反抗,只有你。

“神选者,你是神选中的人,如主的降世,不在东方,不在西方,而是在世界的中心;你不属黑暗,也不属光明,如人子降生在马厩里的低贱;你不是血族的血魔,也不是教廷的天使,只是一个自己剔去皮肉的腐尸。去吧,按着神的旨意,你是神的精兵,在这末世的现在,去把假先知、假基督净化,觉醒吧,神选者。”

她的每个音节如同有着某种韵律,我渐渐地沉入其中,哪怕我的心头仍有一丝清明,也只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为何不先放了芭特丽?”话一出口,我已知从一开始我就落入了陷阱,本来这些血族,约翰他们完全可以在发动以后杀光他们的。

但他们没有,这是一个连环局,一步步地,按他们的意思在进行,每一个环节,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至于血族,他们根本不用去跟血族合作,毫无反抗之力的血族,只要想救芭特丽,一切的所作所为,都必会为他们推波助澜。

不出所料,我以为已送医院急救的约翰,从一个大箱后出来,他的身边就是那面色苍白的芭特丽。随着不知是玛丽亚还是约翰的命令,探照灯的方向移动了一下,有一道没有灯光的路通向门口。

芭特丽走过我的身边,她想抱我,我不知为什么,有些不爽地偏开身子,她的同伴连滚带爬地拖着她离开,我听到她出门时悲泣着大叫了一声,吓着我转过了身子,却见她默默地流着泪,在门口凝视着我。我知道她在等我的道别,我的手动了一下,但是终于没有举起来,她很快就被血族拉走了,只留下泣不成声呼喊我名字的声音,很快地,也就淹没在风里了。

不是我有多正经,而是我没有希望。我是一个没有希望的骨架子,我不想留给任何人什么期待,只想孤单地走完最后的路。好吧,海伦纳也好,我想她是可以保证杀得死我的,我回过身问玛丽亚:“她在哪里?”

递给我的是一张古老的纸地图,在某个地方,打着一个叉。我除了知道这是张比例很大的地图,实在看不出什么门道来,毕竟全球定位的傻瓜式电子地图、全息地图,早在数百年前就取代了纸地图。

“我们现在的地点在这里。”约翰一副不计较我态度的样子,在地图上指点着。我冷冷地看着,这就是我的归途,从他标下的我们现时所在的A点,到那叉,就是我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了。

谢绝了他们要提供给我的汽车和汽油,尽管我很懒得走路,但生命的最后路程,我想慢慢地走完它,去体味它。我踢飞面前的半块混凝土,毫不迟疑地踏在一根初生的小草上,我仿佛能听见正在抽芽的它的呻吟,这让我有点变态的快感。

我慢慢地走上往昔的繁华道路,无一例外的破败。我不知道我要体验什么,自从在这废墟里醒来,每一天,我都在经历着濒死的历程。就这么孤单地前进,攀爬过倒下来的摩天大楼,如今原来的大楼侧面才是顶峰。

我走了三天两夜,见到了这人生最后路程上第一个人类的聚居点。没有理会他们的惊恐,本来踏上的,就是求死的路。我背着行囊,提着老萧给我的装着银制枪管狙击步枪的沉重皮箱,进入了这惊恐失措的小村。

找来一条显然是以前的窗帘改成的毛巾,在镶嵌了宝石碎钻可如今比不上一个面包值钱的洗手盆里,我捧了一掬冰凉的水,洗去我头骨上一路的风尘。当我抬起头,男女老少几乎人手一把枪械,正对着同一个目标,那就是我。

他们把大蒜、圣水之类的东西扔在我身上,还有人拿着十字架和《圣经》在惊慌地诵读,我没有理会他们,只是掏出一片巧克力——本来是想救出芭特丽以后哄她开心的玩物。我掰下一块,跟前的小孩们,情不自禁地吞着口水,大人的眼里,也透着被诱惑的骚动。我笑了,废墟是他们的禁地,有不知名的变异动物,有腐尸,还有到处都是的辐射尘,但却是我的游乐场。在废墟里,淘出一块巧克力,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毕竟,变异动物或腐尸,都不会去找这玩意。只有人类才对这个有兴趣。

我把掰下的小块递给一个喉咙情不自禁滑动的老妇人,然后蹲下,把余下的巧克力匀分给那些小孩。废墟的生活日益艰苦,我记得半年前用这种方法试图融入人类聚居点时,回应我的是:不要接受魔鬼的东西。

而今,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孩,都不推辞地接受了。那些年轻人也没半分异议,慢慢地低下他们手中的枪口,我从地上,用白骨森然的手拈起一块沾染了泥土的硬币,揭去它上面的尘土,把它放在大拇指上用力一弹,它发出清脆的声音,向天空直蹿上去。

我劈手夺过正在小心舔着巧克力的老妇人的左轮手枪,然后我盯着面前的人,向天上扣响了扳机。老妇人的枪膛里只有四颗枪弹,我便不停歇地开了四枪,每一枪都清脆地击中硬币,激出龙吟般的清响。

把枪塞在目瞪口呆的老妇人手里,我提起我沉重的皮箱,拨开人群向外走去,在我身后,是硬币跌落地面的声音。我慢慢地向这小村一样的聚居点外面走去,在我身后,再没有诵读《圣经》的声音。

事实上我知道如果他们一齐开枪,也许我只会留下一堆碎骨。但现在的我,对此还有任何顾虑吗?不,这是我成了骨架子以后,一直想做的事:平静地进入一个聚居点,洗一把脸,再平静地离开。在这赴死的路上,我必须成就自己的心愿,哪怕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只是纯粹的、仪式化的心愿。

这时这聚居点的西边,突然骚动起来,那些人们如躲避空袭一般,四散尖叫着混乱起来。我回过头,不少人与我擦肩而过,我看见那洗手盆下,一只童稚的手,在努力地伸向跌在地上的半块巧克力,不知哪个成人的皮靴踩在他的手背上,把小手踩着嵌入那湿润的土地,幸好这地面不是都市原来的坚硬水泥路面。

人们几乎在一瞬间逃离,只留下一个空旷的场地,如果不是地上还耷拉着一条女人用的围巾,还有一个破烂的LV手袋,我真的要怀疑是否刚才不过是自己的幻觉,很难相信那老迈的妇人,也能用这样的速度逃离。

西边的喧嚣更甚了,我本无意逗留,但那孩子却用哭泣唤住了我。他坐在那洗手盆下,那被人踩过的小手有些红肿,但任谁都能看出,他的泪水却是在祭奠面前那被踩得碎裂、又被压成薄片陷在土里的巧克力。

他哭着,却还要伸手去挖那巧克力。我抱起了十来岁的他,只是无法把他的视线从那巧克力上拉走。他在我怀里哭泣,甚至忘记了害怕。直到我从背包里,再取出一大片巧克力塞进他手里,他才望着我布满了符文的头骨,眼里透出害怕的情绪,从我怀里挣扎着下去,跑向大约是避难所的方向。

西边来的,不是什么变异的动物,而是变异的人,是腐尸,流淌着脓和血的腐尸。我从地上捡起一把铡刀,铡草的铡刀,我打赌它原本是属于某个博物馆的藏品,要知道这玩意儿已经绝迹差不多两千年了,我以前只在课本上见过图样,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实物。

我用它轻松地劈下了一只腐尸的头颅。然后其他的腐尸望着我,口中嗬嗬作响,似乎迷途的旅人找到一盏明灯般,向我靠拢过来。我只觉得恶心得无以复加,每次一见这些脏臭的腐尸,我就有一种无名的愤怒,我咆哮着吼了一声:“滚!”

腐尸愣在那里,直到我又吼了一声,它们才不舍地、蹒跚地回转。望着它们从视线里远离,我扔下铡刀,捧着自己的头骨,不知为什么,有种心酸在弥漫。我绝不承认自己是它们的同类,那是比让我死更难受的事情。但每次遇上这种生物,它们却总是如崇拜一个同类的英雄一样,用它们的嗬嗬声,给我欢呼,也给我痛苦。

陆陆续续地,所有的人,不知从什么角落里钻了出来,又聚集在这小小的广场上。大约他们利用了原来地铁的空间吧,不过,这不是我需要关心的事。让我去死吧,决绝地去死,不必再烦恼这些东西。我提起皮箱,慢慢地走出了这个小村。“喂!”“喂!”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回过头,那位接受了我半块巧克力的老妇人走了过来,递给我一条拧干的湿毛巾,我抹了脸,抬起头来却看见那孩子,带着一丝惊怕,在母亲的怀里舔食着巧克力,偷偷地举着小手向我挥别。老妇人可能没把握我能听懂,一边说着谢谢,一边在心口划着十字。我把毛巾递在她手里,对她说:“没什么,我是人。我,是人。”

“我,是人。”我再重复了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在约翰面前,在血族面前,在强大的海伦纳面前,尽管我胆子不大,但我从没有向谁乞讨过什么,可是这时,我听得出自己沙哑的嗓音里带着颤悠,可怜得如同一个乞讨的流浪汉,在哀求一碗热汤,哪怕不能吃饱也可以温暖凉冷的胃。我是如此害怕,如此可怜,从内心的深处,只求她点一点头,只要点一点头,或者,只要不摇头就可以了!

她愣住了,但很快,她很用劲地点头,带着一点畏惧,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如邻家的大妈。这对我,很好。就是很好。

总之,在生命的最后一节路程上,我完成了自己仪式化的心愿。我甚至有点感谢出来吓人的腐尸,它们让我这个仪式化的心愿,有了一个极好的结局。如同放下一个重担,我觉得,我是人,一个被同类认同的人。人生有时也不过是如此的简单。

默默地,我叼上一根烟,独自走上旅途。在路边一块破镜子里,我见到一个骷髅披着长发叼着烟,不知从何而来的泪水淌过布满符文的脸。噢,是头骨。

天黑了,又亮了,第五天我又来到一个人类的聚居地,但我远远地绕了大约四五公里,错开他们。一个将死的人,我想都会保留一个完美的记忆,我身上再也没有巧克力,而这里恐怕也不会有腐尸,我不想破坏心里美好的印记。

路,总会走完。

我走完了最后的路。我举起指南针,没错,我已经到达了地图上的那个叉。

这里简直是一处废墟中的仙境,大约在核爆以前是什么公园,绿草茵然,树木招展,我几乎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只是扑在这久违的绿草地上,闻着泥土的芳香,舒服得几乎要呻吟出来,就如沙漠里的旅人见到一条河流。

我不是傻瓜,和许多核爆前的同龄人一样,我在大学时代就看过足够多的电影,包括千年前就在流行的至今不衰的警匪片、星战片、战争片。我并非不知道,如电影里的主角一样,这个时候我应该组装好皮箱里的狙击枪,然后和古老的、现代的战争片里的英雄一样,很仪式化地用油彩在脸上涂上伪装色,再披上一身伪装——如果是现代的,还得给自己的皮肤涂上一层降温液,这样哪怕在红外或感温类的电子器材下,我也只是如一具死尸或冷血动物。最后,把握机会将海伦纳爆头,等她的党羽发现我,再来个悲壮大结局。

第十五章 天人永隔

但我更加知道的是,生活不是电影。

而我,也不是故事里的英雄。我只是一个求死的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