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志气不凡,只是,我们才这么点小小的本钱啊!”他伸出两个手指晃了晃。
“汉高祖刘邦当初位不过一亭长,手中只有一把剑,后来竟得天下!”李宗仁两手叉腰两眼雪亮,亮得象两把剑。
伍廷飏说道:“司令的雄心大志,令人敬佩,我等也愿追随司令,做一番大事业。只是眼下部队饷项全无,眼看就要饿饭了,恐怕再难维持下去。”
李宗仁道:“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餐不吃饿得慌’,没有饭吃则百事无成,你们不说,我也清楚。”他沉思了一阵,说道,“看来眼下只有这一招了。”俞作柏忙问道:“司令有何高招?”
李宗仁向几位营长招了招手,说道:“你们跟我来吧!”
几位营长一时不知李宗仁想出什么办法,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跟着他走。来到司令部西头的一间库房前,李宗仁命守库的士兵开了库房,把几位营长领了进去,他指着枪架上那排列整齐的一批步枪说道:“这是从各连伤病士兵中缴回库在的二百支闲枪,我决定每支枪配上二百发子弹,折价每支一百五十元:卖给本地防匪团体,估计可得洋一万五千元,充作全军伙食费。”俞作柏见李宗仁要卖枪,心痛地说道:“司令,这是我军的命根子呀,卖掉它……”
李宗仁忙打断俞作柏的话,说道:“我军的命根子不是枪杆子,而是民心,自古得天下者先得民心,北流乃玉林五属之一,地方富庶,这块地盘,经营得好,将来可以大有发展啊!这一百支枪算得了什么。”
李宗仁卖枪解决全军伙食费的事,不久便让地方绅商们知道了,他们见李部军纪严明,与民无犯,又勤于剿匪,保境安民,便乐于为李部筹集粮晌,李宗仁终于度过了这道难关。
却说陈炯明派来的那两位联络参谋,本是为监视李部而来的,他们原以为北流地方富庶,他们又是钦差大臣,大可捞一把的。现在见李宗仁卖枪度日,全军生活艰苦,司令李宗仁一日三餐也是清茶淡饭,平时总是在训练场上和士兵一道摸爬滚打,满头大汗,一身尘土。这两位联络参谋当然过不惯这种生活,特别是那位烟瘾极大的张参谋,每日常常烟瘾发作,鼻涕口水一齐流,可是囊中空空如也,尹承纲也不再笑嘻嘻的送上等云南烟土来了。便借口回南宁去向总部汇报,一去竟不返了。可是不久,粤军总司令陈炯明却下了一道命令,要李宗仁将所部的四门德造七升的五退管山炮上缴,李宗仁问其原委,陈炯明函复说因为李部原是步兵,不必有炮,令其即日将炮交出,口气坚决,不容迟缓。李宗仁可以卖掉那一百支步枪,一但这四门山炮一旦上缴,他的部队的战力将大大下降。因此接到陈炯明的缴炮令启,他又行文到粤军总司令部,以剿匪需要为名婉拒。谁知行文呈送上去不久,忽接陈炯明要他即日出发去南宁的电令。李宗仁自忖,此恐与缴炮之事有关,但陈炯明居心叵测,如遵令赴邕吉凶难料,便召集部下官佐,开会商议。会上大家认为厂陈炯明两番下令我军缴炮,而我们都不遵其令,定是疑我将有异动,以电召李司令去南宁为由,乘机扣押作人质,然后将我军缴械遣散。因此南宁绝不可去。
俞作柏还擂着桌子说道:“怕他陈炯明怎的,逼得急了,我们就再反上山去!”
钟祖培也道:“对,不行就再上六万大山!”
何武也高声说道:“我们上山、下山,又闯过了点验这一关,已经脱离虎口,为何还要送上门去?”
尹承纲沉思良久,说道:“事已至此,去亦难,不去亦难,去与不去,请司令自决。”
李宗仁想了想,最后说道:“目今广西是粤军的天下,我军区区两千余人,断难与之抗衡,唯有委屈求全,静待时机。因此,我不如遵命赴誉,见机行事,与之周旋,或可有余地。再者,新任省长马君武先生,与我是桂林同乡,我到南宁,设法拜访马省长,如得他的支持,对我们今后在广西的发展岂不有利?”
李宗仁见部下不说话,知他们为他的安全担心,便笑道:
“诸位,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沉默了一阵,第一支队司令李石愚问道:“司令赴邕后,尚或有不测,陈炯明又欲缴我们的械,将如何对付?”
李宗仁答道:“古人云:‘进退盈缩,与时变化,圣人之常道也’,我倘有不测,诸君或战或降或上山,皆可自作决策,千万不必为我而投鼠忌器。”
第二天,李宗仁带卫士一名,离开北流,前往贵县,乘船往南宁去了。
第六回 义正辞严 马省长怒愤贴讣告 语重心长 孙总统赴邕说竞存
李宗仁带着一名卫士,由贵县乘船来到南宁,找了一家旅馆住下。歇息了半日,他打听得不少情况。原来,自从粤军势如破竹进入广西后,陆荣廷和广西督军谭浩明,省长李静城等已由南宁逃往龙州。孙中山大总统为了最后一次争取陆荣廷,曾派人由越南到龙州带信给陆荣廷,劝说他归降。
可是陆荣廷非但不接受孙大总统的劝告,反而把那位使者给枪杀了。孙中山怒不可遏,命令粤军总司令陈炯明督率粤军,扫荡陆荣廷残部。粤军向龙州、百色、靖西一带追击,陆荣廷、谭浩明无法立足,只得逃往越南,跑到上海去了。自陆、谭走后,广西政治军事上已失去统一。同时由于粤军入桂怀着报复心理,纪律极坏,由梧州沿河直到龙州、百色,除了几个较大的城市之外,几乎所有市镇都被烧杀掳掠一空,乡村残破,路有饿殍,惨不忍睹。粤军的暴行,激起了广西民众的极大仇视和反抗。桂军残部和地方武装纷纷竖起自治军的白色旗帜,与粤军作战。在百色一带,以刘日福为首;在河池、都安方面以林俊廷、陆福样、蒙仁潜为首,柳州方面以韩彩凤为首;桂林方面以梁华堂为首;浔州一带陆云高、张希拭为首,声势十分浩大。
探听到这些情况后,李宗仁心里暗想,广西虽被粤军占领,但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眼下群雄纷争,正是自己大显身手的时候。但他此次来邕,既是奉粤军总司令陈炯明之命,因此自是不敢怠慢,第二天上午,便准备去拜谒陈总司令。
行前,他特地刮了胡子,整好军容,便对那跟随而来的卫士吩咐道:
“我现在要去见陈总司令,如果今夜不归,便有不测。你也不必在南宁等我,可自搭船往贵县回北流去,报告李、何二位支队司令,好生提防,断不可把部队缴枪遣散!”
那卫士跟随李宗仁征战有年,与李宗仁感情颇深,现在听长官此说,眼泪立时便簌簌地落了下来,不忍离去。说道:
“长官,让我跟你一起去罢。”
李宗仁笑道:“你去何用?当然,这是我作的最坏打算,谅必陈总司令也不会拿我怎样的,你放心在此等候好了。”
李宗仁离了旅馆,一人径自向麻雀巷走来,不久便到了陈炯明的司令部门口。门前戒备森严、几名持枪的粤军在守卫着。李宗仁取出名片和陈炯明召他赴邕报告的电令交给卫兵长,请他引见。那卫兵长转身进去,不久便出来对李宗仁说道:
“陈总司令在大客厅接见你,请跟我来吧。”
李宗仁又理了理军容,这才跟着那卫兵长,往司令部的大客厅走去。到了大客厅,只见陈炯明已高高在座,李宗仁忙行了军礼。陈炯明坐着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了礼,接着便说了两个字:
“请坐。”
李宗仁向陈炯明躬了躬身子,便落座在离陈较远的一张单人皮沙发上,卫兵长给他端来了一杯茶,便肃立在客厅门口。李宗仁双眼迅速扫视了这间厅堂和他的上司一眼。这间厅堂非常宽敞,摆着几张古色古香黑漆发亮的桌椅,四周又放着几盆形态古拙的福建茶和雀梅。正中挂一幅威虎图,那只毛色斑斓的猛虎,正对来客虎视眈眈。威虎图两边,挂着郑成功那副名联:“由秀才而封王,撑持半壁旧山河,为天下读书人顿增颜色;驱外夷以出境,开辟千秋新世界,愿中国有志者再整雄风。”李宗仁暗想,这位陈总司令看来气概不凡!的确,陈炯明穿着佩有上将阶级的军服,坐在那里,显得仪表堂堂,威风凛凛,不过,细看时他的眼睛却显得有些毛病。坐下之后,陈炯明用那双斜视的眼睛看了李宗仁一眼,问道:
“李司令,你部是住在北流吗?”
“是的,总司令,自从在横县点验之后,职部便遵命移驻北流,履行训练剿匪职责。”
“唔。”陈炯明用鼻子应了一声,也没再接着问下去,却随手端起茶几上那只精巧的褐色小茶壶,慢慢地喝起茶来。李宗仁感到很不自在,又怕陈炯明追问起缴炮之事,便先发制人地说道:
“总司令,关于命令职部缴炮之事,由于玉林五属一带匪患严重……”
“唔。”陈炯明又用鼻子哼了一声,放下手中那只小小的茶壶,傲慢地把手一挥,打断了李宗仁的话:“这些,我都知道了。不过,那几门炮,你还得交上来,否则……”
李宗仁心里一震,他不知道陈炯明在“否则”之后还要说些什么?是扣留、撤职,缴械?他心里正在忐忑之际,只见一个参谋模样的军官走了进来,见客厅中有人在坐,便径自走到陈炯明面前,呈上一纸电文,附耳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只见陈炯明把眉头一皱,随即站了起来,对李宗仁说道:
“李司令,你先回去吧!”
李宗仁见状,忖度必有火急军情使陈炯明匆匆结束谈话,他忙起立,向陈炯明行了礼,便由那位一直肃立在门口的卫兵长引着,走出了司令部。李宗仁回到旅馆,那位立在门口眼巴巴正在盼望着的卫士,见长官如此快便回来了,立即高兴地迎了上去,喊了声:
“长官,你回来了!”
李宗仁笑道:“回来了,你等慌了吧?”
卫士却问道:“陈总司令没留你吃饭吗?”
李宗仁摇了摇头,他这才想起,陈炯明为何不留他吃饭呢?照例,高级长官召见远道而来的部下,总要垂询一些军中情形,随机慰勉训示,然后设宴招待。可是他与陈炯明的会见谈话刚开了个头,陈炯明便中止了谈话,既没留他吃饭,又没定下续谈的时间,更没再提起缴炮之事,三言两语、“唔”了几声,便没了下文。李宗仁寻思一阵,觉得其中必有缘故,遂决定在邕暂时住上几日,看看情况再说。
和陈炯明见面不得要领,李宗仁便决定去拜访省长马君武。因为马省长是桂林人,和李宗仁有同乡之谊,这样会更好说话一些,如能从他那里争取领到饷项,也不虚此一行。
第二天,李宗仁来到省长公署门口,只见许多人正在围观什么东西,有的愤怒指责,有的摇头叹息,真是群情鼎沸,不可遏止。李宗仁见了好生奇怪,心想省长公署这里不知发生什么大事了,他忙也挤过去,想看个究竟。人们见他披着“老虎皮”,有的立即惊惶地走开了,有的却骂得更加起劲,甚至有人竟朝他吐口水。他由于不知就里,也不便计较,只是往前挤去。到了前面,才看清原来大家围观议论的是贴在墙上的一篇讣告。李宗仁刚看了开头几句话,便大吃一惊,那讣告上写道:
“不孝君武,不自损灭,祸延广西……”
开始他还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