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孝君武,不自损灭,祸延广西……”
开始他还以为是马省长的父母大人过世,省长公署正在为马省长父母操办丧事呢,可是仔细一看,才知道是马省长用讣告的方式函复省议会。讣告中历数粤军入桂,祸害广西民众的罪行,而对于省议会屡次要求省长出面制止,他却无能为力,惭愧至极,遂向全省父老请罪。李宗仁看过马省长亲笔手书的这篇“讣告”,心情也十分愤慨沉重,但值得欣慰的是,他无论是坐困六万山中,还是开赴横县及驻兵北流,所部官兵,还没有发生祸害百姓的行为。想到这里,他更想去拜会马省长了。他掏出名片,交给省长公署的传达,那位传达见他是军人,料想又是粤军总部的人来找麻烦了,便没好气地说道:
“马省长正在和法国驻龙州领事谈话,没时间接见你!”
李宗仁谦和地说道:“我和马省长是同乡,专程来拜望他的。”
那传达见李宗仁说的是桂林官话,态度温和,这才说道:
“你稍等一下吧。”
李宗仁便在传达室里坐着等候,顺便问那位传达:“法领事常来见马省长么?”
传达道:“自马省长上任以来,法领事已来过两次了。陆荣廷、谭浩明在位时,这位领事每次来,省长李静城都以香槟酒招待,还仍恐不周,但法领事态度却十分傲慢,指手划脚,连陆荣廷都不放在眼里。马省长刚一上任,法领事来谒,马省长只飨以清茶一杯,连支香烟也没有。没想到法领事却非常谦恭,他见了马省长,老远便深深地鞠起躬来。口里连说:‘我尊敬的马博士、马省长,您好!您好!’你说怪也不怪?”
那传达正说着,只见马省长已经送客了,他只站在客厅门口,没有下阶送客,那法国领事却向他深深地鞠了九十度躬,然后小心翼翼地离去,李宗仁看得十分真切。那传达趁着空隙,去向马省长察报有位桂林军人求见。马省长说了声:
“请。”那传达便跑回来,对李宗仁说道:“快去吧,马省长在客厅等着你。”
李宗仁颇感诧异地问道:“马省长连秘书随从也没有么?”
那传达道:“会见宾客,马省长不喜欢用秘书随从,他曾吩咐过我:不论是文武官员或平民百姓,凡有事要见他,可随时通报,他均抽时间予以接见。”
李宗仁点点头,象是对传达又象是对自己说道:“到底是孙大总统派来的省长啊!”说着他走进了客厅,把军帽取下,向马省长行了鞠躬礼。马省长忙招呼他坐下,命人送来了烟茶。李宗仁坐下后,便向马省长报告了个人的简历和现在驻扎北流部队的情况。马君武听了满意地说道:
“原来你就是在北流靠卖枪度日的李司令,北流县商会王曾向我具函褒奖你治军严明,不侵扰百姓的事。好,很好,象你这样的军人,现在真是凤毛麟角呀!”随后,他把脸色一沉,又说道:“入桂粤军,纪律之坏,与匪盗不分,不由使我想起前年桂军在广东时的情形来。广西各界人士,每天函电和上门向我告状的,皆不下数十起,如此下去,我这个省长有何面目见广西父老!”
李宗仁见马省长面带愠色,马上联想到刚才在省署门口见到的那张“讣告”,知他为人耿直却又无拳无勇,无法控制局势,心里甚为同情,忙说道:
“马省长,我在北流靠卖枪度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作为一个有良心的军人,在此变乱之际,不能保境安民,已深感惭愧,如再纵容部下祸害百姓,更是天理难容!目下,我部官兵两千余人,衣食无着,请马省长适当拨给军饷,以便维持。”
马君武见李宗仁向他要军饷,顿时皱起眉头,说道:“李司令,你有所不知,我虽身为一省之长,但号令不出郭门,省内各地皆为驻军盘据,无法约束。关于军饷弹械,我是不能接济你的。”
李宗仁听马省长这么说,也知他有难处,便不再提饷项之事,只是说道:
“前些日子,陈总司令曾函电数次,令敝部交出四门山炮。北流一带匪患猖獗,四处村镇皆筑碉楼,如匪伙占据,没有山炮难以进剿。因此,请马省长向陈总司令缓颊,不要再追缴那四门山炮。”
马省长非常干脆地说道:“这四门山炮,既是你部用得着,就不必上缴了,陈总司令那边,我去给你说通就是。”
李宗仁见马省长甚忙,又见他愿帮忙说情不缴山炮,便起身告辞。回到旅馆,只见卫士带着一位军官来向他介绍道:
“长官,这位官长有事要见你,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李宗仁看时,却不认得这位军官,那军官忙说道:“李司令,我们刘师长有请。”
说罢便递过一张名片来。李宗仁看了,才知道是原桂军驻梧州巡防队副司令刘震寰请客。原来刘震寰投降粤军后,被封为桂军第一师师长,率部驻扎南宁。他本想取马君武省长而代之,没想到却碰了马君武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但他心里明白,无论马君武修了多少条公路,没有军事实力,省长还是做不久的。因此他便极力拉拢收编各种零星部队,以充实自己的实力,准备取代马君武。李宗仁骁勇善战,他是早就听说过的,现在知李宗仁到了南宁,便很想将李部收编为己用,他打听得李宗仁的住处后,便派副官持名片来请,以便进行拉拢。李宗仁虽没见过刘震寰其人,但知道广西人都把刘呼之为“反骨仔”,以示不齿。李宗仁认为他临阵投降,已非军人本色,而又在通电中过度诋毁陆荣廷以取悦于陈炯明,心里更是反感。本想把那名片退还给刘的副官,谢绝邀请。但仔细一想,自己这次到南宁,就怀有探听各方情况的目的,既是刘震寰有请,何不与刘一晤,摸摸他的底细。想到这里,李宗仁对那副官道:
“谢谢你们师长的盛情,我也是桂军中人,亦曾想会见刘师长。”
说罢李宗仁便带着卫士,随刘震寰的副官去了。来到刘震寰的司令部,刘震寰本人早已在门口迎候了。论原在桂军中的资格和地位,刘震寰当然比李宗仁高,但现在大家都已投向粤军,又无统属关系,李宗仁也就以友军和同僚身份和刘相见了。刘震寰见李宗仁身体壮实,目光朗朗,相貌堂堂,果是一员虎将,心里暗自赞叹不已。他拉着李宗仁的手,一道步入早已摆满丰盛酒席的餐厅,邀李宗仁在身旁坐下,接着亲自斟满一杯酒递过来,说道:
“德邻①老弟,你的战功赫赫,我早有所闻,只恨相见太晚,来,今日聚会,我敬你一杯!”
①李宗仁字德邻。
李宗仁将酒饮过,说道:“震寰兄,谢谢你看得起我!”那刘震寰本是文人出身,很会说话,他见李宗仁如此说,马上接过话柄说道:
“德邻老弟,现在陆荣廷那老头子和谭浩明已逃出广西,他们是彻底垮台了。至于他们散在广西各地的残部,虽为数不少,但缺乏统属,一盘散沙,成不了多少气候。粤军是客军,他们迟早是要回广东去的,所以,广西的事情,还得靠我们广西人来做。”
李宗仁说道:“广西省长不是马君武先生在做着吗?”
刘震寰摇着头说:“不行,不行,马君武不过一介书生,又长久在外,在广西没有关系,根基甚浅,而且手头毫无实力,一天只讲修公路,嘿嘿,我看他的神经还有点不大正常哩!”
“嗯。”李宗仁应了一声,并未反驳,却不露声色地问道:“粤军打下了广西,为何还要撤走呢?眼下有这种迹象么?”
刘震寰呷了一口酒,附耳对李宗仁说道:“德邻老弟,这点你就没我知道的清楚了。广西已基本平定,孙中山大总统决定兴师北伐,问鼎中原,到时入桂粤军不要被抽去参加北伐吗?”
李宗仁心里豁然一亮,点了点头,对这个情况,他还不知道呢。于是又问道:
“孙大总统的北伐马上就会开始么?”
刘震寰道:“快了,据说孙大总统已由广州到了梧州,过不了几天或许还会来南宁,说服陈总司令带粤军参加北伐。”
“啊?”李宗仁眨了眨眼睛,忙问道:“孙大总统要北伐,下一纸命令不就行了吗?为何还要亲自御驾前来说服陈总司令?难道……”
刘震寰三杯酒下肚之后,话就更多起来了,见李宗仁问起,便卖弄地说道:
“德邻老弟,你有所不知,长期以来,孙大总统与陈总司令皆有龃龉。远的就说那民国初年的北伐和‘二次革命’,他们就曾政见不一,发生矛盾,近的么,这次粤军由福建回粤驱逐粤督莫荣新,打下广州之后,陈总司令竟然不欢迎孙大总统回粤主持一切,据说后来还是粤军第二军军长许崇智等人发去电报,恳请孙大总统回来的。孙大总统回粤重开国会,组织中华民国政府,被选举为非常大总统,陈总司令又反对孙大总统就职。据说,这次关于出兵北伐之事,孙、陈二人,主张相左,势同水火。”
刘震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停下来喝了口酒。李宗仁听得十分认真,趁刘震寰喝酒之机,忙问道:
“孙、陈二人之主张有何不同?”
“嗨,你不知道,粤军入桂,打倒了陆、谭,陈总司令为彻底消灭桂军残部,乃溯江西上,驻节南宁,志在从事改革两广政治,然后缓图发展。但此时北方直系曹锟、吴佩孚和奉系张作霖正酝酿大战,据说奉张曾向孙大总统求援以夹击直军。孙大总统则认为北洋军阀中直系势力最强,应先行消灭之,便答应了张作霖的请求,决定出兵北伐,打倒曹、吴,这便是孙、陈矛盾的所在。现时孙大总统已抵梧州,必来南宁催促陈总司令北伐,看来,好戏还在后头哩。”
李宗仁点了点头,刘震寰又说道:“如果粤军出兵北伐,广西空虚,陆、谭势必卷土重来,到时他散处各地的旧部便会重新投入其麾下,这就不好办啦。所级我说德邻老弟,我们一定要趁此时扩充实力,控制广西局势,不能让陆荣廷再回来。现在我的第一师兵强马壮,又直属粤军总部,叶举总指挥说,他准备力荐我出任广西总司令,粤军走后,广西不就是我们的天下啦。德邻老弟,识时务者方为俊杰,我们合伙吧,把你那两千人拉过来,你就当我的第一旅旅长好了,我绝不会亏待你的!”
刘震寰说得唾沫横飞,李宗仁却慢声应道:“震寰兄,关于归编你部之事,这关系到我军官兵的前途和利益,我虽身为司令,但对此重大问题,还得回去和大家商量。我还是开始时说的那句话:感谢你看得起我!”
其实,李宗仁本瞧不起刘震寰,哪里肯投靠他,此时嘴上不说,内心却想到,你刘震寰非军人出身,原不知兵,我怎么能当你的部属?你那些收编来的部队,全是乌合之众,哪堪一击。你想收编我,我还不愿收编你呢。李宗仁便避开这个问题,又闲扯了些别的事情,捱到散席,便告辞了。
本回书开头说到粤军总司令陈炯明在召见李宗仁的时候,正谈话间,有一参谋进来,在陈炯明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陈遂中断说话,命李宗仁回去。你道那参谋向陈炯明报告的是何紧急军情,竟打乱了这位粤军总司令召见部下的正常活动?其实,那位参谋向陈炯明报告的并非什么紧急军情,而是孙中山大总统从梧州即将乘舰来南宁的消息。陈炯明闻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