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参谋长去了。
池师长又命令传令兵:“你马上给我传令,集合师部所有能拿枪作战的人员,我要训话!”
师部卫士、医生、通讯、伙夫、马夫等勤杂人员四十余人,全部持枪来到池师长面前。
“有怕死的没有?”
池峰城一个个地看着站在面前的这些后勤官兵。这四十余人紧紧地闭着嘴,一双眼睛睁得老大,现在,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世界上最耻辱的两个字是“怕死”!
“没有怕死的,那好!”池师长骄傲地一笑,“你们今天就跟我去死!”
池师长说完把他身上那件咖啡色的绒线衫猛地脱下来,扔到地上,又把领子沾满污垢的一件衬衣也脱了下来,光着上身,拿过一支手提机枪,又在腰上挂了几枚手榴弹,大吼一声:
“跟我来!”
台儿庄被翻了个儿,被火烧了有十几次,每一寸土都是焦的。台儿庄里中国守军部队建制已经打乱,士兵们手握大刀,腰挂手榴弹,从火海里冲出来,带着一身呼呼的火焰,扑向敌人。每一座残壕里,只要还有人活着,便有步枪的对射,手榴弹的袭击,大刀的砍杀,徒手的搏斗。死去了的,也都一个个怒目圆睁,紧紧地握着大刀,或抓着尚未拉开导火索的手榴弹。在一条小巷子口,一堵断墙下站立着十几名手握大刀的中国士兵,敌人吓得不敢前进,忙放了几梭机枪,但中国士兵们仍未倒下,敌人逼近一看,这些中国士兵早已战死,但却一直站立着没有倒下……
敌人猛攻了大半天,只前进了一百公尺。在那一百公尺的焦土上,摆满了中国军队官兵和日本军队官兵的尸休。矶谷师团长忙把攻击台儿庄的指挥官福荣大佐找来,用手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无能!无能!一个小小的台儿庄,你打了十几天,也没打下来,真丢尽了大日本皇军的脸!”
福荣大佐委屈地说道:“中国军队之战斗精神,其决心勇战之气概,实属罕见。他们凭藉散兵壕死守,在皇军猛烈无比的炮火轰击下,全部守军顽强抵抗直到最后。以至于此狭窄的散兵壕内,重叠相枕,力战而死之状,虽为敌人,睹其惨烈之状亦将为之感叹,曾使翻译劝其投降,应者绝无!”
矶谷师团长不由倒抽一口冷气,他在滕县时见到中国军队顽强抵抗视死如归的精神,已印象很深,没想到在台儿庄又遇到一个同样强硬的敌手,如果这样打下去,何时才能灭亡中国?他正在发愣,幕僚长来报:
“我军侧背发现中国军队,其番号为汤恩伯的第二十军团!”
矶谷师团长暗吃一惊,他邀功心切,全师由滕县南下直扑台儿庄,背后空虚,如被中国军队切断后路,便有被前后夹击的危险。他的师团在滕县攻坚已遭到相当程度的伤亡,在台儿庄又苦战了半月,付出了比攻滕县更大的代价,很难再经得注中国军队的包围攻击。他忙向幕涂长命令道:
“报告军部①,请速派第五师团由临沂南下增援!”
①矶谷师团即第十师团,与扳垣师团即第五师团,皆隶属日本华北方面军第二军。
“是!”幕僚长应声而退。
矶谷师团长即对福荣大佐命令道:“在中国军队尚未完成合围之前,你无论如何要在今日黄昏前,结束台儿庄的战斗!”
“是!”福荣大佐领命而去。
徐州长官部作战室里,李宗仁和白崇禧都紧紧地盯着地图出神。副参谋长黎行恕来报:
“德公、健公,攻打临沂的坂垣师团突然避城而走,星夜南下,出现在台儿庄西北方向的向城、爱曲附近,袭击汤军团第五十二军之侧背。汤军团长已急调第八十五军一部协助五十二军在爱曲,作字沟一带阻击敌人。”
白崇禧听了,也不说话,只管用红蓝铅笔,在地图上划了几个大箭头,然后扭头对李宗仁道:
“德公,你看如何?”
“命汤军团再次让开大路,放坂垣师团进入台儿庄以东地区,然后以五十二军在南,八十五军在北,并列向矶谷、坂垣师团背后攻击,吃掉敌人这两张王牌!”李宗仁看了白崇禧在地图上画的箭头,眼睛一亮,他非常赞赏白崇禧这个大胆的应变计划,但又有些不放心地问道:“委员长答应给我们调来的第七十五军,何时可以开到?”
黎行恕道:“估计明日上午可到。”
“干!”李宗仁把拳头往下一挥,命令黎副参谋长:“即电令汤恩伯,让开大路,把坂垣师团放进来再打!”
“是。”黎行恕答道。
黎副参谋长刚走,李宗仁对白崇禧道:“我很担心守台儿庄的部队不到明天便全部打光。”
“对!”白崇禧点头道,“敌人援兵到来,必定会拼死猛攻,请德公再次敦促孙连仲总司令,无论如何要顶住。”
李宗仁即时拿起电话筒,要通了孙连仲总部的电话。
“报告长官,池峰城师长已命人将大运河上的桥梁折除了,第二集团军决定破釜沉舟,背水死战。”孙连仲道。
“台儿庄里情况如何?”李宗仁问道。
“敌人除使用重炮持续轰击,数十辆坦克冲击外,还使用大量燃烧弹和毒气弹,台儿庄又一次变成了火海,与第三十一师的电话通讯已断绝,详细情况不明,我决定待火势稍住时,率卫士入庄作战!”孙连仲道。
“孙总司令,你务必坚持到明天早晨,我们的援军已经陆续赶到,我军很快就要反攻!”李宗仁放下电话筒,心情异常沉重。默默地在室内踱着步子,不断地抽烟。
白崇禧为了缓和一下空气,把桌子上的那台收音机的旋扭拨动了一下,想听听音乐。他特别爱好京剧,每当闲暇之时,就开收音机找京剧听。这几天战事紧张,他几乎把这个收音机忘了。现在到了紧张极点,他又突然发现了这台收音机。他刚拨了几下,只听得一个陌生的声音在洋洋自得地说着:
“同盟社台儿庄消息,……经几天来的奋勇作战,皇军已攻占徐州北大门台儿庄三分之二的地区。今天皇军又以强大火力,再次猛击台儿庄,已将残存的中国守军全部肃清。至发电时,皇军已克复台儿庄全部……”
“什么?”李宗仁一下奔到收音机旁边,挥起那只大拳头,差点要把这个信口开河的家伙砸碎。
白崇禧却焦急地拿起桌上的电话筒,立刻要通了孙连仲总部的电话,可是接电话的却不是孙连仲。
“你是谁?孙总司令呢?”
“我是孙总司令的参谋,奉命留守总部,孙总司令已率卫士冲进台儿庄督战去了。他说,他说……”那留守参谋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孙总司令说什么?”白崇禧喝问道。
“孙总司令说,他不准备再回到总部来!”
“……”白崇禧沉重地放下电话筒。
入夜,台儿庄的大火总算熄灭了,焦脆的土地上,仍到处冒着烟,被烧焦的尸体,东一堆,西一堆,还在吱吱作响,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浓烈气味。第二集团军总司令孙连仲和第三十一师师长池峰城,仍率部坚守在台儿庄的一隅。经过一天恶战,敌人不惜代价,已攻占台儿庄四分之三的地方,中国守军被压迫到台儿庄南关一隅,死拼不退。总司令孙连仲亲自督战,师长池峰城亲率士兵反复冲杀,由晨至暮,战况惨烈。战至黄昏,敌人终不能将中国守军消灭于台儿庄内,最后不得不中止了疯狂的攻击。夜幕降临,集中在南关一隅的中国守军尚浅存八百余人,除三十一师外,尚有三十师和二十七师的部分官兵,统一由池师长指挥。
“弟兄们,李长官悬赏十万元,令我们组织敢死队,夜袭敌阵,愿去的,马上报名!”池师长在暗夜中集合官兵训话。
军需官随即抬来了几箱子叮档作响的规大洋。八百余人全部报名,要求参加敢死队,夜袭敌阵。池师长把这几百人看了又看,最后挑选了三百名身强力壮身上没有负过一点伤的官兵。军需官按人头平均分配,把一块一块的大洋分发到那些敢死队员的手上。
“师长,我不要钱,我要参加杀鬼子!”一个左臂扎着绷带的河北老兵,跑到池师长面前,要求参战。
“你负伤了,不能去!”池师长拒绝了。
“我右手还可以拿刀!”那老兵固执地说道。
“我也不要钱,师长,你让我去吧!”
“俺一家老小都让鬼子杀光了,要钱也没处寄啊,师长,你让我去吧!”
几百人,凡能站起来的,纷纷请求参战。池师长又挑选了两百人,命他们穿上鬼子的衣服,戴上鬼子的帽子,找了几个会日语的人随同出发。
午夜时分,台儿庄内枪声大作,手榴弹爆炸声,喊杀声,惊天动地。几百名敢死队员抱着必死的决心,分组向敌人进袭,冲进敌阵,见敌就砍就炸就杀。敌人乱作一团,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退守一隅的中国残兵,竟还有乘夜出击的作战能力。黑灯瞎火,他们只见雪亮的大刀片飞舞,他们的飞机、大炮、坦克、毒气全部失去了作用。战至天明,中国守军重又夺回了台儿庄内四分之三的地区,把敌人直逼到北门一隅。
拂晓,李宗仁长官带着随员,到达台儿庄前线督战。中国军队开始全而反攻,第二集团里从正面出击,第二十军团由敌侧背猛击,第九十二军第七十五军在台儿庄以东前线投入战斗,由曹福林率领的韩复榘旧部,从鲁西沿津浦路南下,到达临城、枣庄北侧地区,已遮断敌之退路。进攻台儿庄的敌军两万余人被中国军队紧密包围于台儿庄北的三角地带。李宗仁一声令下,台儿庄一带中国军队全线出击,杀声震天。天空九架一批的中国空军机群,第一次出现在徐州战场上,向敌人阵地俯冲投弹扫射,配合陆军攻击敌阵。在台儿庄血战半月的矶谷师团,已成穷弩之末,在中国军队的猛烈围攻之下,进退维谷,损失惨重,不得不烧掉大量物资,枪杀军马,遗弃大量武器和装备,矶谷师团长率残部,突围向北溃逃。
台儿庄大捷的捷报传来,震动中外,举国欢腾,国民政府所在地武汉三镇五万余人高举火炬,用两部大卡车载着李宗仁将军和白崇禧将军的巨幅画像为前导,进行声势浩大的火炬游行,隆重庆祝台儿庄大捷。
第六十七回 南海报警 倭寇登陆龙门港 来桂监军 陈诚巡视南天门
民国二十八年十一月下旬的一天,柳州至宾阳的公路上,四辆吉普车在两卡车卫兵的护卫下,飞快地奔驰着。桂林行营主任白崇禧身披黄呢军大衣,坐在第三辆吉普车上,右手托着下颇,正在闭目沉思……
去年上半年,他在徐州协助李宗仁指挥,取得了震惊中外的台儿庄大捷。可是不久,敌人集中大军围攻徐州。第五战区立足不住,李、白率大军向西突围。不到半年,广州、武汉相继沦陷,蒋介石的国民政府被迫迁往山城重庆。这一年的十二月十八日,汪精卫由重庆跑到昆明,两天后,他突然飞到河内投向日本人,终于当奴才去了。国民党抗战的立场,受到了严酷的考验。蒋委员长为了健全重庆外围的军事守备,使行都重庆得以稳定,决定成立天水和桂林两个行营。天水行营以程潜为主任,指挥第一(豫、陕)、第二(晋、冀)、第五(陕、鄂、皖)等三个战区,即长江以北各省之军事;桂林行营以白崇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