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觉得不甘心,又可惜……”马晓军嗫嗫嚅嚅地说道。
“司令,只要留着脑袋,又抓着枪杆子,何愁弄不到那点钱!”黄绍竑满不在乎地说道。
他们回到尧头村时,天已经黑了。几位营长见马司令和黄统领返来,这才放了心。马晓军忙问道:
“季宽,我们怎么办?你快说吧!”
“此地不可久留,全军立即出发,连夜渡过邕江南岸!”黄绍竑果断地说道。
马晓军虽然也感到留在南宁危险,极想将部队脱离战场,但又怕刘震寰追究责任,担待不起,迟疑地说道:
“这样做岂不违抗刘震寰的命令吗?万一他们把敌人击退,守住南宁,追究起来,我们要受军法重办的。到时候,你叫我到哪里去再弄两箱子东西送刘震寰才可转圜呢?”
“刘震寰见我们已接受增援长堽岭和镇宁炮台防线的命令,以为我们已乖乖地为他们垫底了,难道他还不趁黑夜赶快撤出南宁吗?”黄绍竑那双眼睛在暗夜中发出两道熠熠冷光,他见马晓军仍无动于衷,又说道:“如果他们以后要追究,你就把责任推给我好了,因为部队已完全由我指挥,司令可以不负任何责任,即使刘震寰杀了我的头,部队也还是你的啊!如果现在不走,不但部队保不住,脑袋也要保不住,那才是人财两空啊!”
“这……这……”马晓军支唔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各营立即出发,渡过邕江南岸!”黄绍竑一声令下,又拉上马晓军,“司令,快走吧!”
部队正准各出发,营长夏威拄着拐杖过来向马晓军和黄绍竑说道:
“司令,季宽,我身体不好,不能再随队行动了,请准我告假回容县老家养病!”
马晓军一听夏威要走,喝斥道:“煦苍,你为一营之长,又跟我多年,不曾亏待过你,岂能在此危难时刻弃军而去!”
黄绍竑知道,夏威并不是个胆小之人,自恩隆出发,他就发烧,拖着病体,咬牙随军行动,本以为到了南宁可以休息,谁知到了城外又还得走,这一走,不知何处是归宿,如硬要夏威随军行动,即使不被打死,也要活活把他拖死,不如让夏威回容县老家养病,尚可保全一命。但马晓军之言也不无道理,因为白崇禧伤腿之后已去广州治伤,现在夏威又要离队回家养病,部队中得力的战将已没有几个,而往后的日子也更为艰难,想起这些,黄绍竑也舍不得夏威离去。但黄绍竑是个非常果断之人,他处事毫不犹豫,他那敏捷的手腕,似乎可以随时握住天上转瞬即逝的闪电。
“司令,自恩隆出发时,煦苍已患重病,他能坚持到达南宁已非易事。”黄绍竑对马晓军道,“健生到广州治伤去了,我看也该让煦苍回容县老家养病。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我们此后,吉凶难测,都在一起赔光了岂不可惜!”
“那就让他去吧。”马晓军同意了。
“望司令,季宽多加保重,我虽回籍养病,但心在军中,招之即来!”夏威随即换装,仅带随从一人,装扮成流离失所的百姓,扶根竹手杖,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之中。
且说黄绍竑指挥部队刚刚渡过邕江到达南岸,即发现亭子渡口的浮桥上,人马杂沓,一支部队正在仓猝渡河南撤,黄绍竑忙派人前去探看,回报道:
“那是刘震寰和黄明堂的粤桂军,他们正从城内撤出。”
黄绍竑冷笑一声,说道:“你会金蝉蜕壳,老子会釜底抽薪,猫精老鼠也精,看谁滑的过谁!”
刘震寰和黄明堂的粤桂军渡过邕江之后,便往钦廉方向急急退去。黄绍竑自知难以在广西立足,便也取道亭子圩、吴村圩,跟着刘、黄部队的后面,向广东南路方向退去,天明后,马晓军和黄绍竑率部到达吴村圩,一夜急进,部队已相当疲乏,黄绍竑遂下令在吴村圩打火做饭,歇息两小时。
不久,军需官来报:
“刘震寰、黄明堂的部队刚过此地,村庄已遭洗劫,百姓逃匿一空,无法筹到粮食。”
马晓军忿然道:“刘、黄的部队纪律太坏了,沿途抢劫,老百姓都逃走了,跟在他们后头,我们连粥也别想找得吃。”马晓军虽然胆小怕事,缺乏主见,但他的部队里军校出身的军官多,纪律和训练方面比别的部队高出一筹,因此,看不起刘震寰和黄明堂这些杂牌部队。
黄绍竑不断摸着下巴上的胡须,沉思了一会说道:“找不到吃的倒还是其次,我们这样跟着他们一路瞎跑,刘震寰一旦追究起我们不执行命令的事来,恐怕就不好办了。”
黄绍竑的话,正捅着马晓军的那块心病,他忧心忡忡地说道:“论实力,他们的兵比我们多几倍,现在他们逃跑要紧,奈何不了我们的,可是到了广东之后,我们就很难对付了。”
“很可能要把你我军法重办,也可能把我们的部队缴械。”黄绍竑说道,“否则刘震寰是不能向陈炯明交待他放弃南宁的责任的。”
“嗯,你……你说我们该怎……怎么办?季宽,我们得快拿主意!”马晓军一到了紧急关头,便没了主意,眼巴巴地望着黄绍竑说道。
黄绍竑毫不思索地说道:“反正不能再跟着刘震寰和黄明堂后头走了。我们即由吴村圩转向东,经桂境的那马、那连圩,然后进入粤属的灵山县整理,到了那里看情况再说。”
马晓军听了不由又踌躇起来,说道:“我们不服从刘震寰的命令,擅自撤出南宁,已是违抗军令,现在又不跟大队?走钦廉,而转向灵山县,岂不更增加他们的怀疑和不满吗?日后见面怎么交代呢?”
黄绍竑冷冷地道说:“这年头是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日后,日后,日后他刘震寰和黄明堂还不知道自己怎么个样子呢?”
马晓军既拿不出主意,便只好依从黄绍竑了。部队在吴村圩找不到吃的,只得饿着肚子,勒紧皮带,折向东去,彻底和刘震寰、黄明堂的部队脱离了关系。
第九回 军情危急 马晓军胆怯逃北海 前途渺茫 黄绍竑流窜粤桂边
话说黄绍竑要将部队开赴粤境的灵山县整顿待命,司令马晓军却一时拿不定主意,但又想不出摆脱窘境的办法,最后还是听从了黄绍竑的安排,决定取道桂境的那马坪、那连圩进入粤境的那楼圩,向灵山县前进。
这一日,黄绍竑率队离开吴村圩,后边便跟着响起激烈的枪声,广西自治军尾追而至,黄绍竑只得且战且走,所幸自恩隆出发以来,便无日不在行军中激战,所部虽减员严重,但对打仗和走路已成家常便饭,因此倒也能应付得过来。当进入那马灯时,忽见一条河流挡在面前,此河虽算不得大,但时值暴雨过后,山洪暴发,浑浊的河水卷着树枝、房板、房草,往前汹涌奔腾而去,那气势却也吓人。河边无桥可过,徒涉更不可能,只有一只小木船,系在河边一株古柳上,被怒涛撞击着,拉扯着随时将要随波逐流而去。渡口上下,空寂无人,大概是枪声把船夫和待渡之人吓得早已躲藏起来。马晓军和黄绍竑急急来到河边,此时后面枪声已经迫近,在这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的紧急时刻、马晓军不由叠声叫起苦来,忙惊慌地询问左右。
“这是何处?”
因无向导,官兵中又无本地之人,左右皆摇头不能答。
一名卫士,偶见河边的野草丛里,竖有一块残断的石碑,忙跑上前去,扒开草丛,只见那石碑上端端正正地镌刻着三个大字——“那马渡”。卫士忙跑回向马晓军报告道:
“司令,此地名叫那马渡,这河,想必也叫那马河了。”
马晓军一听“那马渡”三个字,顿时只觉得头顶轰地一声震响,双脚一软,差点倒在地上,左右忙将他扶住,惊问道:
“司令,司令,你怎么啦?”
马晓军并不回答左右的话,却只是胡乱地向黄绍竑摇手,颤颤兢兢地命令道:
“季宽,无论如何不能在此渡河,快……快撤退!”
“为什么?”
黄绍竑沉着地问道。他已经命令一个排的官兵,登上那只孤舟,准备渡河了。
“你不知道,这里名叫那马渡,‘那马’和‘拿马’,是一个音,我……我……我不正是姓马吗?在此渡河,凶多吉少,快……快撤退!”马晓军结结巴巴地说道。
黄绍竑和卫士们听了简直要捧腹大笑起来,但是,形势太严重了,谁也笑不起来。黄绍竑那两只冷峻的眼睛紧盯着已经登上小木船的官兵,斩钉截铁般地说道:
“为了全军的生存,不管是‘拿马’还是‘杀马’,我们现在都要抢渡过去,出发!”
马晓军见黄绍竑如此说,浑身更加发起抖来,也不知这是吓的还是气的,他用手指着黄绍竑,骂道:
“你……你目中,还……还……有……没有我这个司……司令?这支部队,姓……姓马,绝不能在……在此渡河!”
马晓军说着,又跌跌撞撞地奔到即将挥舟抢渡的那五十名官兵面前,气喘吁吁地下达命令:
“回……回来!都……都给我,回来!”
不管怎么说,马晓军毕竞是这支部队的最高指挥官,官兵们见他下令不准渡河,也不敢放船而去,只是怔怔地望着他,有的已经从船上跳了下来。这时,后面的枪声越来越近,河中的浪涛也越来越猛,黄绍竑明白,如不及时抢渡过去,背水一战,只有全军覆没。他心中此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非在此地抢渡那马河不可。这只孤舟,系着全军一千余人的安危,也系着黄绍竑的命运,时机不容他优柔寡断,也不容他向马晓军抗辩解释……
“司令,关于在此渡河问题,我刚刚口占一卜,乃大吉大利之举。”黄绍竑走到马晓军跟前,欣喜地说道。
“啊?”
马晓军惊奇地看着黄绍竑,他有些不明白,这位一向善战的黄统领,何时竟也学得此道。
“‘那马’,‘拿马’,‘撒马’音皆相近,然今观此河中奔涌不羁一泻千里之波浪,乃似万千之奔马也,应取‘撒马’之意方为贴切。”黄绍竑神秘地说道。
“有何根据?”马晓军眨着眼睛问。
“撒者,放开也。朱元璋之军师刘伯温有诗云:‘手摘击树子,撒入大海中’,岂不正瑞应司令今日在此渡河么了”
马晓军听了立即转忧为喜,愣了好一阵才忙问道:
“季宽,这可是真的?那太好啦!我平生最信服刘伯温!”
黄绍竑也不再解释,只是向马晓军深施一礼:“我等托马司令之洪福,得在此渡河脱难也!”说罢,也不待马晓军吩咐,随即命令传令兵道:“要冯营长不惜代价,指挥后卫部队,抗击两小时,然后撤到此渡口渡河!”
黄绍竑又向那刚才从船上跳下的五十名官兵命令道:
“登船,快,抢渡过去!”
那五十名官兵得了渡河命令,赶忙登船,立即向对岸抢渡,那只木船,象离弦的箭也似的,推波助澜,直向对岸冲去。登岸后,官兵们立即抢占地形,掩护渡河,那只木船,又由两名士兵划了过来。黄绍竑忙命两名卫士搀扶着马晓军,一齐登上木船,向对岸渡去。黄绍竑和马晓军登岸后,那只木船又划了回来,一批部队又乘船渡了过去,如此渡了十几船,这时冯春霖已完成掩护渡河任务,带着他那一营仅存的三十余名士兵,也急急赶到那马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