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山在广州闻知此消息,急邀居觉生一道飞桂,对德邻责以大义,敦促其立即赴粤主持政府,共商反共大计。”阎锡山转弯抹角,非常自然得体地摆了一番自己的功劳。他知道这是讨蒋欢心的大好时机,千万不可错过。
“这个,很好,很好,伯川兄,你和觉生兄做了一件对党国非常有利的大好事!”果然阎锡山这几句话,立即博得了蒋介石的赞赏。“李德邻有何表示?”他不放心地问道。
“经我们的说服、开导、规劝,李德邻基本答应愿到广州去,但是,他提出了几个条件。”阎锡山睁开他那半眯缝着的老眼,看了看蒋介石。
“只要他不与共匪谈和,只要他肯到广州去,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他!”蒋介石坦率地说道。
阎锡山见蒋介石如此痛快,便从皮包里掏出那份《李代总统与居正、阎锡山谈话纪要》,交到蒋介石手中,然后眯缝着那双老眼,用两眼的余光偷偷地打量着对方。蒋介石接过文件,仔细地看看,逐条地琢磨着,他的目光在第六条上停留了很久。如果在平时,他会狂怒起来,把这个文件撕得粉碎,再把那些碎纸片一股脑儿砸到阎锡山的老脸上。但是,阎锡山那双半眯缝着的眼睛,看到的却是一副凄凉可怜的脸色,蒋介石满怀委屈之情,心酸地长叹一声,说道:
“伯川兄啊,今日国难益急,而德邻兄对中正隔膜至此,诚非始料之所及呀!过去协助政府的做法,皆被认为牵制政府,现在,中正惟有遁世远引,对于政治一切不复闻问。”
“总裁!总裁!”阎锡山一时慌了手脚,不知说什么才好,深怕蒋介石认为他与李宗仁再次联合反蒋。“一切都可以商量啊!”阎锡山暗示蒋介石,仍可象过去那样敷衍李宗仁。
“不必再商量什么啦!”蒋介石唏嘘地摇着头,“国家大事一切都照德邻的要求办。只是,关于中正个人今后的出处,殊有重加商榷之必要。中正许身革命四十余年,今国内既不许立足,料国外亦难容身,不意国尚未亡,而竟置身无所,何须相煎太急啊!”
“关于总裁今后的出处,我回去再劝劝德邻,应循人之常情,不可为之太甚!”阎锡山诚惶诚恐地说道。
“关于这一点,请伯川兄对德邻说,因国家败亡至此,中正无颜出国见友邦人士,请准居留台湾!”蒋介石无限悲哀地说道,“其余的,我叫人拟个文稿,交你带回去向李代总统复命罢!”
“好好好!”阎锡山非常恭谨地点着头。
送走阎锡山后,蒋介石即命蒋经国:“请陈市长来见我!”
不久,陈良奉命来到。这陈良原是上海市府秘书长,市长吴国祯于四月十四日突然请假他去,由陈良改任代理市长。其实,对于吴去陈代,熟悉内情的人,无不知道这是蒋介石为了迅速抢运上海金银去台湾的一项措施而已。陈良上台后,利用大批轮船日夜抢运金银外币,他亲自掌握两个交警总队负责监运。由于超载,致使“太平”号轮船在舟山洋面触礁沉没,蒋介石虽然痛心,但却并没有追究陈良的责任。
“初如①,你马上用飞机将黄金三万两送到汉口,交给白健生,作为他的华中部队的军费。”蒋介石命令道。
①陈良字初如。
“是——”陈良犹豫了一下,对于蒋总裁这个突然的命令,感到十分费解,因为这批黄金来之不易,乃是去年发行金圆券,强令民间收兑而来的,蒋总裁把这批巨额黄金、白银、外钞看得和他的嫡系部队一样都是命根子。白崇禧是什么人?他一连三封倡和电报,逼得蒋总裁在台上站不住脚,被迫下野。对这个诡计多端的小诸葛,蒋总裁非但不找他算账(包括民国十六年下野的那一次)还慷慨解囊相助,实是陈良所不理解的。
“总裁……”陈良忙提醒蒋介石。
“不要说了!”蒋介石已经明白陈良要和他讲什么,忙摆了摆手,制止对方说下去。“钢,要用在刀刃上;钱,要花在要害处。给白健生的三万两黄金,马上送去,另外,你再由台湾运一船银元到广州。”
“是!”陈良虽不明白蒋介石的意图,但却不敢细问,只得去执行命令。
陈良走后,蒋经国问道:“父亲,这些金银,大都是去年在上海打‘虎’得来的,冒了很大的风险,为何一下子便发给白崇禧黄金三万两?”原来,去年八月十九日,国民政府在“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颁布后,立即进行币制改革,发行金圆券,强令百姓将所收藏的金银外币乃至珠宝首饰换取金圆券。蒋经国奉父命坐镇上海指挥,组织“打虎队”,由队员分头逼迫人民兑换。仅在上海一地便搜刮了约值三亿多银元的黄金、白银。由于蒋经国打“虎”的铁拳落在了皇亲国戚头上,宋美龄不得不出面干预,蒋经国被迫辞职,气得痛哭一场,悄然离开了上海。因此,他是深知这些金银来之不易的。对蒋介石如此慷慨挥金,不仅陈良不理解,便是每日随侍左右的蒋经国也无法理解。
“哼哼!”蒋介石冷笑了两声,才把这个秘诀传授给儿子:“民国十八年,李、白的桂系势力由两广经两湖直达平津,为了解决桂系,我交给唐生智三百万元,给俞作柏三百万元,结果不费一枪一弹,便把雄踞平津和武汉的桂系第四集团军收拾了;民国二十五年,陈济棠和李、白联合起来反对我,我又用了三百万元,两百万元送给陈济棠手下的第一军军长余汉谋,一百万元送给陈济棠的空军司令黄光锐,结果也是不费一枪一弹,便解决了陈济棠。广东一垮,广西的李、白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跟我妥协——这两次,你都在苏俄,还没有回来哩!”
“哦——”蒋经国省悟地点了点头。
“我估计,我不出国,李德邻必不肯去广州。他若长期逗留桂林,或单独组府,或与共匪媾和,对我们都极为不利。白崇禧的几十万华中部队,在匪军渡江后,便很难在武汉立足,一旦撤离武汉,军饷即无着落,此时我送他三万两黄金,正是雪中送炭。同时,我又从台湾运一船银元到广州,让白看到李德邻只有到广州去,才能解决华中部队的军饷问题,在白的逼迫之下,就再不由李德邻讨价还价了。他到了广州,岂不就象当初在南京一样了吗?这叫一石两鸟!”
“哦——”蒋经国实在佩服父亲的妙计,连连点头。因为小蒋已经发现,近来白崇禧有主动向他父亲靠拢的迹象,不久前白曾托华中长官公署政务主任袁守谦带一函来溪口,欲求见蒋总裁,但被蒋断然拒绝了。如今,父亲慷慨解囊相助,一掷三万金,正为军饷发愁的白崇禧,不会不为所动……
却说阎锡山怀揣蒋介石的“圣旨”,飞向广州后,却感到左右为难。他知道,只要蒋介石不肯出国,李宗仁必然拒绝去广州。他这条“绳子”捆不住李宗仁,他在老蒋面前就吃不开了。但他又不敢得罪李宗仁,因为两广一向是桂系地盘,蒋介石的嫡系部队在东北、平津、徐蚌差不多被消灭光了,剩下汤恩伯那几十万人马困守上海一隅,在共军的优势兵力围攻之下,恐怕要不了多久也得被消灭。李宗仁、白崇禧的桂系部队则完整无损,他们欲割据西南反蒋不仅地理环境有利,而且也有相当实力,到了那一天,说不定自己也得投靠李、白呢!阎锡山与桂系向有来往,民国十九年,冯、阎与蒋介石在中原大战,李宗仁应冯、阎之约,率白崇禧、张发奎、黄绍竑等倾巢入湘策应。后来蒋介石以六百万元巨款和“陆海空军副总司令”及河北、山西地盘许给张学良,命张率东北军入关助战,乃将冯、阎一举击败。李宗仁也与粤军在衡阳激战中败北。阎锡山见大势已去,为感谢李宗仁入湘相助之举,乃自库存中拨款四十万元相赠,这笔款,正为李宗仁的军饷解了燃眉之急。后来李宗仁竞选副总统,虽然在蒋介石的压力之下,但阎锡山还是将晋绥两省选票的一半送给了李宗仁。阎锡山还是明白得很,蒋介石是存心要消灭地方势力的,只要有桂系李、白的实力在,他在山西便可为所欲为,土皇帝一直可以做下来。现在,蒋、桂双方仍在明争暗斗,他阎锡山是寄人篱下,只想两面讨好,不能得罪任何一方。他左思右想,思得一计,便找何应钦商量去了。
再说何应钦自到广州后,更是一筹莫展,他的处境与阎锡山颇为相似:既怕得罪蒋介石,又怕得罪桂系李、白。南京城破之后,他在上海带领阁员们直飞广州,行政院安顿甫定,正待开张办公,可是代总统李宗仁却勾留在桂林观望,不肯前来广州视事。当初,孙科将行政院迁来广州,南京有府无院;现在广州是有院无府,人们不知道国民党政府到底是否还存在!这局面,他真不想再干下去了。
“何院长,蒋总裁对于李代总统所提的条件,除出国那一条外,其余都答应了。”阎锡山将蒋介石的函件送何应钦阅。
何应钦慢慢看了,暗想,这些事,难道李宗仁在杭州时还没跟蒋谈过吗?为何还要炒旧饭!必然是总裁不肯放权,李宗仁才以拒赴广州为要挟。但是,何应钦也不笨,他看出李宗仁这六个条件,要害乃是第六条要蒋出国,否则即使蒋答应一万条,李也抓不住半点权。目下,蒋绝不肯出国,则李必以此为由拒赴广州,他或在桂林另组政府,或与中共和谈,那国民党政权便一发而不可收拾了。何应钦不愿夹在其中受气,受压,受逼,扮演左右不是人的角色。他见阎锡山为此事奔走颇为积极,便说道:
“伯川兄还是把好事做到底吧,再辛苦跑一趟桂林,把李代总统请来广州视事。”
“嗨!”阎锡山未曾说话,先叹一口气,“何院长,值此党国存亡之际,我是不怕任何辛苦的,只恐怕李代总统大驾难促呀!”
“嗯,那你说该怎么办呢?”何应钦犯愁了。
“我看,须得另请两人相助才行。”阎锡山道。
“要谁跟你去,只管说吧,我给你去请。”何应钦见阎锡山愿去桂林,这才松了一口气。
“政务委员朱骝先①和海南行政长官陈伯南。”阎锡山下子便说出了这两个人来。
①朱家骅字骝先。
“好。”何应钦会意地点一下头,“我马上给你去请就是。”他终于明白了阎锡山的心计。阎锡山既与桂系有旧,目下又跟蒋介石很紧,可以左右逢源,无话不说;朱家骅是CC系人,蒋总裁的亲信,有他在场,促李在穗成功,是他阎锡山的功劳,李宗仁拒不赴粤,则他阎锡山可不担任何责任多陈济棠现在坐镇海南,他曾与李、白联合反蒋割据两广五、六年的时间,关系颇深,现在请陈济棠去劝李宗仁来广州,正可撩动李、白、陈三人重圆他们的旧梦,这对李宗仁将有很大的吸引力。何应钦望着阎锡山辞出的背影,自言自语道:
“这阎老西,心细得连头发丝也能分出八瓣来!”
但是,何应钦与李、白的关系,并不比阎锡山与桂系的关系浅,他深知李宗仁的为人,既然李勾留桂林与蒋讨价还价,其核心又是要蒋出国,蒋不出国,则李绝不会前来广州重蹈南京时候的陷阱。何应钦想到这里,嘿嘿一阵冷笑:
“你阎老西看上去精明,实则麻木不仁,你若请得动李德邻来广州,我这个行政院长就让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