圩期一届,市集上倍形热闹,镜湖老人取些银两,抱起吕雪梅遗孤秦寒梅,径自下山采购食用物品,一抵山畔,但见红男绿女,赶圩趁道,络绎不绝,老人本甚儒雅,素常多作读书人打扮,入乡既要随俗,不欲令路人过于注意,老人乃一身土老儿装束,阔大粗布衣服,手携竹篓,那模样就与普通赶圩人一般无异。
慢慢行来,顷刻已到市集,老人把应买的东西都买全了,正待赶回山上,继续进修功课,不道就在此时,迎面来了三个汉子,这三人中有两个却是道士装束,一个是俗人打扮,两道士中一人,相貌怪异,一张红脸,那酒糟鼻子更红,就像熟透了的柿子,掀动时霞光闪动,很是滑稽。这三个汉子俱身佩长剑,两眸放射炯炯精光,使人一望而知是内功修为颇有造诣的人物。
镜湖老人远远眺望,已知来人是谁,不由喜形于色,往来路掉头疾迎上去,待得走近,迎面那三个汉子,不约而同地哟声叫出,齐齐道:“方老师,不料在这儿会碰上了你!”三人拿眼端详了老人一下,各各面现诧异之状,老人一身土老儿装扮,倒也罢了,不道手上多了一个婴儿,可不令人困惑?还道老人手上这婴儿,必是镜湖老人的孙儿辈。当下,那相貌怪异的老道士开口问道:“方老师不住岷山么?恁地搬到这儿来,啊,这孩子多乖,是你的第几孙儿?”老道说着,和其同来的道士和大汉都凑近前去,逗弄这孩子。
镜湖老人呵呵一笑,口里道:“什么风把你这昆仑三剑哥儿三人吹到这儿来。好,好,我正要找你们叙叙,老朋友,多年不见,待我作一趟东道,请你哥儿三人喝顿淡酒去,嗯,这孩子,唉,说来话长,找个歇脚处,坐下慢慢叙话。”
不错,来人正是昆仑三剑倪德居、真玄、元元子三人,这三人虽居西域,只为在括苍山上有一座太阿庙的基业,故常履中土走动,上次在括苍山上败在剑魔辛源鸣手上,也正是他哥儿三人恰到括苍山太阿庙之时,自从那次栽了跟斗后,销声匿迹已久,今又重现江湖,说来倒有一段缘故。
距离四人叙话处不远,恰有一座用竹篷子搭造而成的酒帘,镜湖老人在此荒僻山区,竟而遇上故人,自是欣喜不迭。老人与昆花三剑渊源甚深,昔年老人在其少壮时,曾远赴西域昆仑山上遨游,与太阿真人有过一面交情,太阿真人年纪虽比方镜湖大得多,只为爱方镜湖武功卓绝,学问渊博,两人在昆仑山绝顶,清谈一夜,论武功,谈经史,终结忘年交,太阿真人也不敢以晚辈视方镜湖,而方镜湖也只以长兄辈奉太阿。那时昆仑三剑独在师门,俱以晚辈之礼见方镜湖,算将起来,昆仑三剑比方镜湖要矮半辈。这时双方晤面,俱各神采飞扬,笑得口也合拢不来。
四人乃趋不远处那家酒帘坐地叙话,这时酒帘里的生意正旺,客至如云,大家都在兴高彩烈的大吃大喝,四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处干净座位,要了三斤白干,切些熟牛肉,吃喝起来。座上昆仑三剑动问起镜湖老人别后境况,老人也不隐瞒,便把至雷波城郊罗浮村剪除凶徒,清理门户,赶走赤炼人魔的事说了。
镜湖老人才说及赤炼人魔四字时,陡地但听真玄哦了一声道:“那赤炼道人可是高瘦个子,火红双眸的?”镜湖老人一怔,点点头代替答话,忽问道:“你哥儿怎地也知此人?”
真玄两眉一攒,叹道:“这都是孽障,赤炼这人在外为非作歹,到处劫色,犯了江湖大戒,为江湖中人所不齿,我昆仑山门人怎会跟他一路,唉,只为他在括苍山时,对我哥儿三人,却是有恩的呢!”
镜湖老人诧然,急询其故,真玄乃将在括苍山上遇剑魔,赤炼人魔拔刀相助,结果四人全栽在人家手里的事毫不隐瞒地说了出来,说到这儿,老大倪德居插嘴道:“可不是么,这番剑魔要不是毁了,我哥儿三人还不敢佩剑出门呢,括苍山上的一役,剑魔就不准我们三人今后佩剑在江湖上行走呢!”
老人怵然一凛,大声问题:“倪老大,你的话可是当真?剑魔毁了,他可不是个女的?”
倪德居楞然半晌,沉吟道:“他怎会是个女的,是个疯汉才真!方老师这话何来?”
老人不答,自顾低头说道:“既不是她,又有谁来,唉,这事委实令人困惑!”这时候,方镜湖误把吕雪梅认做剑魔辛源鸣呢!这却难怪,天下除了剑魔之外,谁能有这奔雷剑芨?又那吕雪梅也是身负重伤,逃入谷底而死,这岂不是应了倪德居“剑魔毁了”那一句话?镜湖老人非亲目所历,焉知其中曲折。
真玄见方镜湖神态有异,不由疑惑万端,再一询问,才知老人手上婴儿乃是剑魔传人,但听到谷底身亡的人是个女的,都不由啧啧称怪。昆仑三剑在江湖上也算是个响叮当的铁汉,眼前这小女婴虽是与剑魔有渊源的人,一来在方镜湖手上,二来断无以江湖高手身分出手难为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弱婴孩子之理,当下,反而齐声向方镜湖道贺。贺他得传神剑,今后这剑术不再流落江湖不肖之徒手中,并望老人好好教养这婴儿,务期其长大成人之后,成为江湖上侠义之辈,勿效剑魔之乖张行为。
四人有说有笑,边谈边喝,三斤白酒,五斤熟牛肉,已然给他们风卷残云般地吃喝净尽。方镜湖满怀心事,身虽陪着昆仑三侠吃喝,心却疑惑千层,尤其是剑魔毁了那一桩事,不由开口动问,好得个明白。
真玄紧皱眉尖,说道:“我们至今还不大明白,半个月之前,我哥儿三人遨游天姥,在山畔与赤炼这人相晤,那时他身负重伤,据说是受剑魔所伤,但听赤炼说,剑魔也着了他的道儿,服下他六种天下无比的奇毒,料来性命必然不保,后来又碰到那八荒英雄桑龙姑,既碰上这魔头,又身受剧毒,难道还能抵御么?故而我哥儿三人料剑魔必遭桑龙姑毒手。”
方镜湖对剑魔无所爱憎,反而觉得有恩,因为奔雷剑源出剑魔,不管那不知名的妇人怎地得来,但追源思本,对剑魔可不能忘怀,但对赤炼人魔孰不同,这魔头作恶多端,又是本门仇人,一闻及此人,目眦欲裂。当下,方镜湖双眉一扬,问道:“那赤炼人魔到天姥山去干吗?”
真玄道:“他也没说明白,只说要到天姥山找寻一人传讯,疗治创伤而已。”
镜湖老人脸面倏变,叹道:“这么说,那魔头暂时可保无危了。”老人明知天姥山上住了两个当世顶儿尖儿的武林中高人,桑龙姑与南星元,赤炼人魔既上天姥投奔他们,料必有些渊源,这两位高人必予庇护,要想追去,恐也徒劳。又谁知赤炼人魔却非去投南桑两人,而是去探视受困一线天万丈深壑里的史三娘。
话说回头,且说当日赤炼人魔受了剑魔一掌,自知负伤已重,眼见剑魔中了剧毒之后,功力又如此厉害,不禁大惊失色,恐剑魔困兽之下,拼了性命,把他击毙,虽有桑龙姑在旁,也自胆怯,待得桑龙姑与剑魔接上对话,他却一溜烟逃掉,直往天姥山而去。
到得天姥山,心知史三娘被困之地是在天姥之北,赤炼人魔此人歹毒无俦,此去天姥,已然安下坏的心眼儿,他自知功夫与镜湖老人相去太远,六合掌一时间又炼不成,想起史三娘是长白山阴阳妪的徒儿,武功必非寻常,现今人虽受困,说不定设法把她解救下来,若得她助拳,那怕镜湖老贼不灭,苗金凤不得到手,这心念一打定,便不迟疑,径到天姥之北。
话说当日那怪妇史三娘身形猛晃,哗啦啦地和链奔出,正待把来人收拾,乍见那人形貌古怪,两眼火红,又身负重伤倒在地上喘气,史三娘被囚五载,性情变得凶戾异常,此时要杀赤炼人魔,当真易如反掌,但她见来人抵抗力已消失,无须急下杀手,这才缓得一缓,喝问谁人?
赤炼人魔乍见暗处窜出一团怪物,登时吓了一跳,及至看得清楚,才知是个妇人,但见她四肢软绵绵垂下,一身黑衣,发与腰齐,心知此人必是史三娘,因洞中黑暗,面貌却难瞧得清楚,那四肢必受桑龙姑所废,如此一个残废的人,武功却如此厉害,不由颜色大变。
又听那幽幽之声叱问道:“你是谁?给什么人打伤的?窜到老娘所居之地何为?”那声音好熟,像在什么地方听过,又乍听起来,彷佛在长白绝顶半空上所闻那把怪声,赤炼人魔寻思道:“有其师必有其徒这句话当真不假!”正沉吟间,还未答话。
那怪妇陡然一抖,把腰际拴着的链抖得笔直。在赤炼人魔眼前闪过,落下旁边一块巨石上,哗喇喇声中夹着矗然巨响。赤炼人魔定睛看去时,那个巨石已然给怪妇的链子震得粉碎,散下一地石屑。赤炼人魔一惊,差点没有晕去,这怪妇的气功岂非达到顶点,操纵铁链自如只凭腰功不奇,奇在只一击,巨石竟成屑粉,岂不骇人。
又听那怪妇冷冷道:“再不说话,便以这块石头为例,你的身子比它硬么?”
赤炼人魔一翻身,跪落当地,叩头道:“前辈别动手,晚辈是赶来报讯。”
那怪妇人一怔,哗喇喇地把抖出来的链子收了回来,喝道:“报什么讯,还不快说!”
赤炼人魔道:“长白绝顶,阴阳妪老前辈教我传几句话儿给前辈,说她很惦念前辈,愿前辈混元一气功练成之日,回长白见她。”
那怪妇人陡地桀桀笑将起来,在这狭小的一线天深谷底,她那笑声,直似一阵猛烈焦雷,震得赤炼人魔目眩头晕,掩耳不迭。笑声方歇,但听史三娘嚷道:“你见到那老怪物,不对,她从来不现身,你怎能见到她,你扯慌。”忽又喃喃自语:“看你又不像瞎扯,你知道我练的是混元一气功,又知那老怪物叫阴阳妪,唉,她就只跟你说这一点点么?她没提起要来救我!”
赤炼人魔心下一凛,长白山阴阳妪分明是这怪妇的师尊,怎地她却口口声声大呼老怪物,莫非她师徒反目,若当真这样,我这番来报讯,岂非自来送死。一念及此,冷汗夹背。忙应道:“阴阳妪老前辈半空传话,晚辈那能得见,她可不知前辈被困此地。所以没有提起要来救援,只叫晚辈来走一遭,传个信儿。”几个月前他在破庙中已然听到阴阳妪与桑龙姑的对话,这阴阳妪已知史三娘被困,也无前来解救之意,料来必有隐情。
蓦地里,史三娘又怪叫一声道:“你扯谎,那老怪物纵然知道,也不会前来救我,她恨我私奔南星元,唉,这都是冤孽,嗯,你不知就里,既来报讯,也算一番好意,且饶你一遭。”
赤炼人魔心下一宽,随即谢过,猛然间,史三娘喝道:“饶你不死也也不能白饶,你叫什么名字,要是我这番饶你,今后你得听我吩咐!”
赤炼人魔忙不迭地应话,道:“但凭前辈吩咐,晚辈即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晚辈贱字叫赤炼!”
史三娘忽有所悟的道:“赤炼,赤炼,我知道你是谁,真妙师太是你的师傅,对不对,你还记起张家口相遇之事么?赤炼小子,我问你,你到长白绝顶做甚,那儿冰天雪地,白皑皑一片,有什么好玩?”
赤炼人魔猛地一觉,再凝视了那怪妇人一下,这时他也习惯了谷中那晦黯的光线,当前这人不是在数年前张家口所遇与单婵一路那妇人还有谁来,但怎地容貌全变了,变得像个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