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锋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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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锋录-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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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为高兴,悄悄拉了一下凌冲的衣襟,抢先跑出门去。
  凌冲本想找机会和雪妮娅单独谈谈,却一直未得其便,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刻,却没料到王保保也如影随形地跟了出来。
  “怎的,想撇下了我么?”王保保笑着问道。“岂敢,岂敢,”凌冲转过头,偷偷向雪妮娅递个眼色,“虽名海子,不过大湖而已,有甚么好看,咱们且他处耍子去罢。”雪妮娅忙道:“大天寿万宁寺今日有庙会哩。我是回回,不得进寺,但那寺前也有角抵、傀儡戏等诸般杂耍,煞是好看,咱们且耍子去来。”
  王凌二人拍手叫好,于是大家说说笑笑,一直向南走去,经过大都路总管府,再折而向西。才过警巡院,前面就是倒钞库,街上的游人已经越来越多。再走几步,还没望见万宁寺的庙门,已经是人挨人,人挤人,摩肩接踵,很难插得进脚去了。
  “果是京城繁华,”凌冲赞道,“南方哪得这般热闹街市来?”雪妮娅笑道:“也只寻常,真个热闹去处你还未曾见得哩——且随我来。”说着一拉凌冲的衣袖,朝人堆里“兹溜”就钻了进去。
  王保保才慢了一步,等好不容易挤进人群,早找不到他们的踪影了。他知道两人故意要甩了自己,也没有办法,苦笑一声,无心赏玩,转身朝街东又慢慢挤了出来。从这里折向南方,沿着皇城再向西,大约半个多时辰,又走到羊角市来了。
  才到市口,早有个须发皆白的老汉迎了上来,作揖跪拜:“相……相公怎恁般时辰才到?老奴好不急煞。”王保保搀扶他起来:“你急的甚么?昨日关照你的事却如何了?”那老汉道:“老奴一早开市便来这里候着,那女子昨日未曾被人买去,今朝却先后有两拨人要来买她,竞相抬价,竟高到一千余贯哩!”
  王保保扬扬眉毛,笑道:“是甚么人恁般大手笔?终究哪个争得了她?”老汉回答道:“是大都路都总管顾秉忠老爷。”王保保“哈哈”大笑:“他还需与人争价么?大片子一将出来,哪个还敢多话?”
  “另一个却也非同寻常哩,乃是大宗正府札鲁花赤亦乞列歹大人的二公子,”那老汉笑道,“两人争较不下,顾秉忠将出一张更大的片子来,才吓退了这位二公子哩。”王保保问道:“甚么大片子,能吓退这个恶少?”老汉回答:“顾秉忠说,他买了这个女子并非自己享用,是要送去枢院,进献与左丞相大人的……”
  王保保一愣,随即冷笑道:“这狗奴才,果然会钻营哩——恁般说来,那女子被顾秉忠买将去了?”“却未,”老汉忙道,“那女子原来身上藏了柄剪子,寻死觅活地不愿跟随,说道自有人答允了要来买她,却不是甚么都总管老爷,甚么左丞相大人。顾秉忠恼了,说先将这女子留住,明日且再理会。”
  事情有这样的发展,倒让王保保始料不及。他愣了一会儿,心里也不知道是诧异、欢喜,还是气恼。等回过神来,突然冷笑道:“好没道理的女子,有恁般好前程,倒不肯去哩。她当顾秉忠是好相与的么?一个弱女子,以死相挟,旁人便不敢动她?也忒煞的无知了。”他伸手从腰里摘下荷包来,摸出那支金钗,递给老汉:“你且赍了这支钗子,去买那女子来……嗯,先领去你那里罢,权当是你新养的闺女,过几日我再去接她。”
  那老汉答应一声,毕恭毕敬伸双手把金钗接了过去,又跪拜告退,转身就往驱口市中走去。王保保兀自抱臂立在当地,思前想后,良久不动。
  忽然间,两只手从脑后伸过来,蒙上了他的眼睛。这手纤细娇嫩,倒象是女子的柔荑。王保保一把抓住,“哈哈”笑道:“你已到了大都了?”
  回过身来,只见果然是自己猜测中的那个女子,不过二十多岁年纪,穿米色衫襦,罩着绣金云肩,长长的辫子垂到腰下。那女子笑道:“今日午时才到的大都,世杰说你或在羊角市哩,便叫他领了我来,可不是一寻便寻着了。”
  王保保这才注意到,那女子身边还站着一个锦衣青年,三十岁上下年纪,浓眉大眼,没有蓄须。于是拱一拱手,笑道:“世杰,你倒清闲哩,有空陪她出来寻我。”
  那青年急忙深深一揖,然后摇头苦笑道:“进了大都城,倒是忒煞清闲了,有甚可忙的?”王保保笑道:“多年辛苦,难得清闲哩,倒不如各处好耍子,并与二三同好一起吃酒去。”那女子忙道:“好啊,哥你若是清闲,便领我往热闹处耍子去罢。”王保保道:“若要随我去耍子,你先换了这身衣裳者。走在一处,我倒似你的仆佣哩。”那女子笑道:“我是随了世杰出来,才换这一身衣裳者。若照在河南时穿着啊,我倒似他的婢妾哩。”
  锦衣青年急忙作揖:“岂敢,岂敢!”王保保想了想,突然说道:“世杰,你着个人往库里寻部去。《李卫公问对》,可听闻过么?”
  雪妮娅拉着凌冲,藉着万宁寺的庙会,甩开了王保保,终于找到个合适的机会,悄悄把那尊金佛交给了凌冲,并把自己接受委托的前后相关情事讲述一遍。她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件事起初似乎颇为神秘刺激,后来却越来越是无聊,整天还要担心金佛被父亲发现,终于交了出去,了结了此事,她心里说不出的轻松愉快。
  两人在庙会上闲逛了足有一个多时辰,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分手以后,凌冲回到自己落脚的客栈,天已经快要黑了。他先在店堂里随便吃了点酒饭,然后进入租下的单人房间,栓上房门,拉上窗户,拨亮油灯,这才小心翼翼地从招文袋中取出那尊金佛来。
  “仁兄,我尚不知你的名姓,”他在心里默默祈祷,“请你在天之灵佑我此来大都,可圆满完成徐大将军的嘱托。他日驱走鞑子,还我大好河山,我定要访着你的名姓,建祠堂来供奉你,千秋香烟不替!”
  那尊金佛很小,还不到一掌高,他拿在手里掂了掂,知道是生铁镀金的,凑近灯光仔细研究了好一会儿,却并找不出甚么机关来。
  捏捏佛头,试着转动莲台,却都一无所获。想秘密或许就在金佛腹内,但在不确定的前提下,也不敢把它打破。琢磨了小半个时辰,依旧不得要领,凌冲有点不耐烦了:“仁兄仁兄,你留下这样一个哑谜与我,却教我怎生解读?”
  思索半晌,实在乏了。于是他把金佛贴肉藏在怀里,抖开被子,吹灭油灯,就爬上床去安歇。
  他先侧卧着运气走了一遍大周天,然后意守膻中气海,缓缓呼吸,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熟悉的滁州城外——
  “冲儿,明日师父便去了也,四方漫游去,”冷谦坐了下来,“你且好生练着功夫——你可还得自己的小名么?”
  这自己怎么会忘呢:“我的小名唤做小虎。”“好小虎也,也好也不好哩,”冷谦笑了,“可知我为了甚么与你取学名唤作凌冲,可知我为了甚么与你取表字唤作退思么?”
  自己恭恭敬敬地回答:“师父是教弟子为人要深自谦抑,方能无为而无不为。太上有云:‘大盈若冲,其用不穷’。”“我是教你‘大盈若冲’,可未曾教你‘其用不穷’哩,”冷谦摇摇头,“苟全性命于乱世足矣。我知你年轻哩,血气方刚的,师父此言你且多念着些,现下定是听不入耳,久后却自会明白——噫,讲到这个,其实我也还在尘下浪荡,只有你义父是真隐逸者也!”
  师父苦笑一下,站起来,拍着自己的肩膀:“前几日可是汤和来寻过你?哈,他现下可好生的威风,做大将军了也——你休听人巧言蛊惑,立定脚跟,自己心中须有主意……”
  凌冲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外面街上有人敲起了梆子,隐约听在耳中,倒好象马蹄声似的。马蹄“得得”,老在脑海中回响,他仿佛看见一位须发斑白的老人突然跌倒,伏身在马蹄下,鲜血四溅……
  “这个放马踏死你祖父之人,”耳边好象又是“黄河大侠”宫秉藩的声音,“世侄你且住了,他名叫夏国坚,右眼上有长长一道伤疤……”
  “右眼上有长长一道伤疤……右眼上有长长一道伤疤!”凌冲猛地从梦中惊醒,一段对话突然又在他脑海中响了起来:“伽璘真,你好大胆!”“夏将军,你这是何意?为何伤了我的弟子?”
  他坐在床上,只觉得浑身冷汗涔涔。昨天在城外遭遇元朝国师伽璘真的那一幕,又再度浮来眼前。那带领大批骑兵前来,给自己和王保保解了围的中州军官,不正是姓夏么?他的右眼上,不正有长长一道伤疤么?!
  霎时间,儿时的情景一幕幕地紧接着出现在脑海中。父亲如何被拉去当兵,再也没有回来,母亲如何重病去世,祖父如何辛苦地抚养自己长大,一直到义父来到的那年春天……
  那一天发生了多少事情啊,元军追捕大师兄郭汉杰他们,宫大侠突然出现,义父和宫大侠如何谈笑风生地饮酒……而最让他终生难忘的,是相依为命的祖父去镇上赊酒,自己见他很久不回来,就去接他,正好看到他惨死在马蹄之下……
  凌冲翻来覆去地再也睡不着了。是的,宫大侠曾经讲过,那夏国坚在前丞相伯颜府中做过卫士,此后消失了很久,才再度出现。这样利欲熏心的人,再投靠扩廓帖木儿,在中州军中混个军官当,是一点也不奇怪的。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仰天长叹一声:“天可怜见,教我在这里觅着了仇人的踪迹。若不能手刃此獠,我凌冲枉在世间为人也!”
  天色渐亮,凌冲揉了揉眼睛,翻身下床,不自觉地伸手入怀去摸了摸——那尊金佛还好端端地揣在怀里呢。穿好衣服,打开房门喊了一声,时候不大,伙计端了盆热水走进来。
  “官人起得甚早哩,且洗把脸,漱漱口者,”伙计把热水放在桌上,笑咪咪地说道,“厨下有刚蒸得的肉馅馒头、芝麻经卷儿,还有熬得烂烂的羊肉粥,官人可要用些则个?”凌冲点头,伙计欢喜地去了。
  凌冲伸个懒腰,伸手摘下挂在墙上雪白的手巾,正要往热水里浸,突然愣住了,他发现自己右手五指上竟然金光灿然!
  愕然间,心中猛地火花一闪。他急忙一个箭步蹿到门边,警惕地四下望了望,然后拉上房门,插上了门闩。
  又走到窗边,关窗下了销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怀里那尊金佛捧出来。佛像是镀金的,但莲台底下的金箔却分明早就被人刮干净了,却又粗粗地涂上了一层金漆,遇水便即剥落,早被他身上的汗水浸得斑驳陆离,露出了灰黑的底色。
  凌冲掏出张纸来,沾点脸盆里的热水,把莲台底部的金漆仔细擦干净。对着窗缝里透进来的曙光细细一照,果然上面不知道用什么利器刻了两行蝇头小楷:
  哈达门内澄清坊南百十七号金店
  老板邱福来
  “官人,官人,怎又插起门来?”伙计在外面敲门叫道,“点心与您备下了也。”凌冲满心欢喜,忙用张八行信笺把金佛仔细包好,重新揣入怀中,嘴里答应着:“休喧嚷,这便来也。”人逢喜事精神爽,似乎连说话声也轻快了许多。
  凌冲住在大都城西北方的肃清门内,而哈达门也即文明门,是在大都城东南,因为门内曾建过哈达大王府,故此民间俗称哈达门。他寅时动身,匆匆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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