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常有着什么蠢蠢欲动的感觉,似是宁罂就要“回来”了。这小皇帝似是极为认真的,他能不能接受一个被毁了容貌的身体?
脸上有些微微的疼痛,有温热粘稠的液体在脸上慢慢蠕动着,顺着脸颊滴落在枕边,狭小的空间里立刻充斥着极重的血腥味儿,我睁开眼,看着他脸上快意而残忍的笑容,忽然很想将那匕首拿过来,那是宁出尘给我的……
“知道吗?朕……非常讨厌清流看你的眼神。”他附到我耳边,喃喃的说着,似是带着极大的痛苦,深深的压抑着,哪怕在多上那么一滴,这痛苦便会满溢出来,再也无法无视、忽略,只能沉在那痛苦之中,备受煎熬。
他亦是知道的吧……权清流并不是真的爱他,他的爱只是一个温柔的假象。纵使他拥有了全天下,他却无法拥有唯一的那个人的心和爱。
所以才说,最高的统治莫过于操纵别人的爱情,这才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因为爱情,很多时候便是人最完整亦是最深沉的内心。在这一点上,他无疑是彻底的败给了权清流。
而……在外人眼里毫无破绽的伶之,在某种程度上,亦是败给了重华吧……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朕!朕不需要一个失败者的同情!”他忽然有些声嘶力竭起来,脸上火辣辣的痛。同情吗?不,那不是同情……
他似是有些狂乱,忽的又停下了,侧耳听了听,提身便掠到那黑暗中去,面色极为阴鹜,我并无内力,又昏昏沉沉的,脸上痛的厉害,自是听不到什么,恍恍惚惚的想着,当初因为觉得麻烦,年龄亦有些大了,便没有习内力,现在看来,真应该跟着宁出尘学些功夫的,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便是了……
脸上黏黏呼呼的,费力的抬着胳膊就着袖子抹了抹,扯出一阵钻心的痛,心道这下真是破了相了,有些无奈。闭着眼,竟是无法集中精神,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身体似是在往下沉,却没有尽头,一直下落着,下落着……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间听到有人似是在叫“宁罂……宁罂……”那么远,我用尽全身力气才从那片白蒙蒙中醒转过来,勉强睁开眼,又看不甚清,看向叫我那人,却是一阵恍惚,抬手抚向那张脸,喃喃道:“宁……出尘……”
男人捉住我的手,缕起袖子轻柔的擦了擦我脸上的血,却是早已凝固了,柔声道:“我不是你爹爹,呃……按辈分来说,我应该是你爷爷。”
我脑中渐渐清明起来,才注意到这人并不是宁出尘,只是和宁出尘有七八分相像,看上去四十不到,颇有气势威严。
宁罂的……爷爷?那便是宁出尘的父亲了?玉晟的前丞相?他不是和老皇帝去游历了么?怎会出现在这里?【见第十章】
却又听的一个声音从一旁道:“他醒了?那我们便出去罢。要不然你儿子就快把我儿子给废了。”那声音极为浑厚,却似带着些戏谑,我才注意到竟是还有一个人在,只是我视线已然模糊,连尽在眼前那人费劲全力才能看得清,自是无法看清那人是谁。
莫不是小皇帝的爹,老皇帝吧?
自称是宁出尘的父亲的那人点点头,极为轻柔的将我抱在怀里,朝那一面黑色墙壁走去,在墙上不知按了什么,又掏出一把钥匙用力的拧了拧,那黑门便无声无息的开了。
十八
在黑暗中飘飘荡荡、沉沉浮浮似是许久,也可能只有一会儿,突如其来的光亮让眼睛刺痛起来。那人一只手轻轻的捂住我双眼,柔声道:“别忙睁开。”
我靠着他胸膛,新鲜冷冽的空气灌进肺里,一下子有些喘不过气来。头埋在他怀里,手无力的抓着他胸前的衣襟,脖颈上不时的有冰冷的水滴擦过,似是在下雪。
他抱着我展了轻功朝前掠着,耳边渐渐嘈杂起来,似是有很多人在喊叫着,铁骑碰撞的声音和人声纠缠在一起,吵得头越发的痛了,一时难以忍耐,身体微微的发抖着,轻轻的呻吟出声,好痛,比林老爷子的鞭子抽在背上还要痛,比任务失败被对方子弹打进骨血里还要痛,比伶之死的时候心里那铺天盖地而来的绝望还要痛……锥心刺骨,意识亦是忽远忽近的,眩晕让我根本不能睁开眼。整个世界即使是在一片黑暗中,仍是旋转着,飞速的旋转着,像是要把灵魂都抛出去般。
好痛,宁……出尘……你在哪儿?我想见你……我……好痛……
脸上一片冰凉,紧闭着眼,我却连哭出声的力气都没有,我知道,时间马上就到了,到了……宁罂,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见他……
只要能再见他一面……就好。可是,见了他又怎样?我不是宁罂。宁出尘,我一向没什么求知欲,可是为什么此刻,我却这么急切却又害怕的想要知道,你爱的是谁呢?
四周似是越来越吵,到处是人震天动地的喊声,他还在抱着我飞驰着,似是察觉到我情况不好,他低下头,捋了捋我额前的发,道:“坚持住,只有你能救肇(zhao,四声去)骅(hua,二声阳),不会有事的,别怕。”
我在怕什么呢?我已经知道死亡的滋味,并不惧怕那种永远陷入黑暗中的感觉,魂飞魄散於我只是从这个世上再消失一次。可是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泪还是不停地流呢?好像不会干涸一样,除了无声的哭泣,我还能做什么?
突然感觉到他停了下来,一直在他前面的那人朗声朝前方喊着,声音浑厚而开阔,弥漫着凌人的气势和不容抗拒的威严,四周随着他的声音而安静了下来。
“都给我住手!谁也不准再打了!都把兵器给我丢下!”
我费力的睁开眼睛,扭头朝外看去,却看不甚清,只看到眼前黑压压一片人影,幢幢的胡乱站着,看阵势方才似是在交战,难不成宁出尘竟领兵逼宫了?
我用尽全力抬起袖子擦了擦眼中的泪,扯到脸上的伤口,却也顾不得管那痛楚,只是咬着唇死死的忍着,朝前方看去。
天地间似是一切都静止了,消失了,只有那人,唯有那人,于漫天大雪中临风而立,白袍玉带,黑发飞扬,丰神俊朗,冷傲无双,长挑的凤目眼神冰冷似手上银剑的寒光,如这漫天大雪,深深的刺痛了眼睛。眼前似又是那人于清月下含着笑的笑容,连冬天都能融化的温柔,谁人能逃过?
他身形疾动,和一人缠斗着,白袍翻飞,却似一片雪花,轻轻盈盈的落在心上,冰凉凉的,化在心底深处,惹得灵魂一颤,泪又落了下来。
眼神追随着他,呢喃着朝那白色颀长身影伸出手去,声音似是带着无法负荷的重量,从心底的深处极缓慢的飘荡着摇晃着停在唇边。
“宁……出尘……”
泪水似冲开了闸的洪水般哗的流出来,再也没有力气关住,也不想再忍耐,只是看着那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却仍只是嘶哑着嗓子,只发出轻微的声音。
“宁……出尘……宁……出尘……尘……”
他似是听到般,忽的转过头,朝我这边看来,继而脸色大变,一掌推开和他缠斗那人,急速朝我过来,眨眼间便到了眼前。
“重华!重华!我找你好久……”他停在我面前,抬眼看了抱着我的那人一眼,将我极轻柔的从他怀里接过来,那人闪到一旁,走到刚才那老皇帝身边,轻轻的对他说了些什么,小皇帝被抱在那人怀中,却是不动,似已然昏了过去。
宁出尘却不再管,轻拉过我手掌,有热力传来,渐渐流转全身,却再也抑制不住那铺天盖地的疼痛。
“你怎么了?很痛么?”宁出尘此刻完全失了平时的冷静,只是急急的看着我,手极轻柔的撩开我额前的发,紧皱着眉看着我脸上颇为狰狞的伤口,眼中满是心痛。
我吃力的抬起手,抚上他的眉,扯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却仍总是想哭,眼眶好烫,声音嘶哑的几乎听不到,“你……应该多笑的。”
他闻言却脸色大变,紧靠着我的身体似是在微微颤抖,将我紧紧地紧紧地拥在怀里,很温暖,带着些清香的味道,缠缠绵绵的,让人不愿从那旖旎温柔中清醒。如果就这样睡去……不……还不行……我还没……
他倏地抬头,看向方才与他打斗之人,厉声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却是权清流的声音传来,他似是在笑着,声音随着冷风悠悠的传来:“放心,不会死。今日较量是我输了,来日再行比过罢。解药暂且给你,不过可不是因为我输了,只是我不想他在这般难过。”
他似是扔了一个瓶子过来,转身消失在那大雪之中。宁出尘急忙接着,抖着手倒了我口中,微微的馨香在口中弥漫开来,疼痛却丝毫没有减少。我无力的握着宁出尘有些温凉的手,垂下眼,想要说话,张张嘴,却嘶哑着发不出声音。
他将我抱的更紧了,耳朵凑到我唇边,我用极微弱的声音,道:“宁罂……不会死……我……把他还给……你……”只是消失的那个,是本来就不该出现的重华而已,仅此,而已……
“我……是重华……重华……我对你……”挣扎着想要将那句话说完,却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似是有股大力撞来,便被推进了深渊之中。意识已然涣散,疼痛的感觉也渐渐消失,灵魂似是往那一片虚无黑暗中坠下去,模糊间听到耳边一声低沉的颤抖着的清冷声音,似是压抑着难言的痛苦,一遍一遍的在那包围着我的黑暗中跳着绝望的舞蹈,和我一同坠入那黑暗中,再也无法分离……
“重……华……”
宁罂,宁罂……我重华自此和你两不相欠,……你……要好好的对那人……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会这样痛呢?难道灵魂亦是有心的么?
到底为什么……要来这一遭呢?是上一世太过冷情,所以才在这短短六个月里将上一世欠伶之的泪和情都一并还了么?最终却连个机会都不给我,让我对那人说,我对你……
如果可以,我愿带着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就此沉睡,不再获得救赎,如果那救赎,是让我得知心痛的滋味。
如果可以,我能不能不要往生,不要过那断人善恶的三途川,不要喝那忘却前生的孟婆汤,过那轮回的奈何桥。只因即便心痛如斯,我亦决不愿将伶之忘了,忘了我曾那样深深的被爱过;即便心痛如斯,我亦决不愿将那人忘了,忘了我曾那样深深的,爱过,即使我对他只是一个过客,我亦决不愿!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如果可以……我只想……待在他身边……只想待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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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的门是窄的。
如果不是和你一起手牵手跨进那门去,天堂於我便是地狱,毫无意义。
对我来说,这世上最美的地方,便是你的身边,也只有你的身边。
即使我的眼中含着泪水,
即使我的指尖滴着鲜血,
即使我的面容不再年轻,
即使我的魂魄归于尘土……
所以,请记得我,记得我……
烧一记心字香,
空气中弥漫着的,是我无法说出口的语言
你,听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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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柳,眠。
浅酌,低吟,微醺。
声声叹,夜夜歌,世世寻。
木叶萧萧,长路迢迢,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