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传山你有没有想过,你母亲为什麽不找别人,却偏偏去找那个缺德的瞎眼道士给你和你弟算命呢?」
传山没说话,听外面的声音,正有不少人向这里快步走来。
传海接口道:「因为那时我娘听村里人口口相传,都说那道士十分神通。」
「没错!就是这样!」庚二拍桌子,随即立刻脸红红地缩回手。
「所以……罗家村人会被杀死都是活该?」兄弟两个哭笑不得。
「二胖啊,你这是在开解我呢?怕哥入心魔?不错,会疼人了。」传山回神,捏着小胖墩的肉爪子,笑咪咪地表扬道。
同时他还忍不住自得地想,这个罗家村人活该的结论明显偏心,但这不也足以证明他家胖胖一颗心里想的都是他吗?
传山也荡漾了,他一荡漾,手脚就开始不听话。
庚二一巴掌拍开某人不老实的贼手。往哪儿摸呢?没看你弟还在!
「哥,你不介绍一下这位小兄弟?」传海对庚二大感兴趣。
「哦,他是庚二,你哥我的……。」
後面话未说完,就见大门突然被推开,一群人纷纷乱乱地冲进了大屋。
「传山回来了?真是传山回来了?」
「是我大孙子回来了?快快快,人在哪儿呢?」
「奶奶,爹,娘,你们来了,我正准备让人去找你们。」
传山兄弟俩一起站起,传海迎上前去,传山走到传海身侧站住。
待看清亲人现在的模样,传山心中突地一阵揪痛。
枯黄的脸、瘦弱的身体,一看就是长久吃不饱肚子饿出来的。
破旧且说不上整洁的衣着说明他家人不但缺吃还少穿,而且这里明显缺水,否则他爱干净的娘不会让家人都穿着脏衣服,也不会头发都油成缕了还不洗。
庚二看传山动了,他也跟了过去。
负责看守的两名村民为难地看向传海,「首领,大伯和大娘他们听说……」
传海一抬手,「没事,你们出去吧,在外面守好,别让其他人进来了。」
大门被带上。
「海娃子,你哥真回来了?他人……」罗大福愣愣地看着站在二儿子身侧的高大男子,一时竟不敢相认。
罗奶奶走两步,又顿一步,瞅着传山,一声「山娃子」到了嘴边却怎麽都喊不出口。无他,只因长孙变化太大,原本记忆中十五岁的毛头小子如今不但已长成大人,那周身的气度怎麽看也不像是乡村里出去的土娃子。
罗公孙氏呆愣片刻後,立刻恢复了原本的剽悍劲,推开丈夫,上前一把捞住传山的胳膊,叫了一声:「传山!」
「娘。」传山看着面前面容憔悴、早早已显老态的矮小妇人,心中一痛,砰然跪下。他娘才四十啊,怎麽就老成这样了?
「奶奶,爹,娘,不孝儿传山回来了。」
庚二局促地站在一边,看传山对着家人跪下,有点犹豫自己要不要一起跪。
「你……你真的是……」罗公孙氏伸出手想要抚摸儿子,哪知伸到半途却又突然缩了回去。她明明是第一个认出儿子的,儿子也叫她娘了,可临到头,她自己又怀疑了起来。
「娘,真的是我。」传山跪行一步,双手抓住他娘枯燥瘦小的手掌放在自己脸上,轻声道:「您摸摸,是热的,您儿子真的回来了。」
罗公孙氏双手颤抖,摸了又摸,「真的……是热的,真的是我大儿子,我没有在做梦,这是真的,我儿子没有死!」
大滴大滴的泪水一滴滴往下掉落,落在了传山的肩头上。
「娘,别哭。」传山伸出大麽指去抹他娘的眼泪。
罗公孙氏魔怔似地呆看着儿子,当传山的手指碰触到她的脸颊。
「……儿啊!都是你娘害了你啊!」
罗公孙氏忽然撕心裂肺地嚎啕一声,一把扑住儿子,痛哭失声。
罗大福单手捂住双眼,大老爷们了,哭得瓮声瓮气。
罗奶奶靠在传海怀里,一个劲抹眼泪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个家总算团圆了!你爷爷就算今晚就蹬腿,也能闭眼了。老天保佑啊,让山娃子赶在这时候回来,呜呜!」
传海拍着罗奶奶的背,安慰她,「奶奶,您别哭,哥回来是好事,大家应该笑才对。」
「对对,你说的对,咱们不应该哭。」说是不应该哭,罗奶奶的哭声却怎麽都止不住。
跟着罗家人进来的一干外人看了此情此景,不管跟过来是抱了什麽目的,一时也都唏嘘不已。
传山明白他娘心中苦,他娘不知後悔了多少次当初不应该带着两个孩子去算命,每次有人提起大儿子怎样,她都又悔又恨又是愧。当年他替父从军一事,也惹得他娘暗地里不知流了多少眼泪,他娘总觉得是自己害了儿子,才让大儿子在村里待不下去。
可在传山想来,当初跑去参军,虽然也有村里人把他当瘟疫看的缘故,家里离不开罗大福这根顶梁柱也是主因。
如果他不去,他爹就得去,要麽就得花银子摆脱军役。而他们家供应两个孩子念书原就勉勉强强,哪还有多余的银钱让他爹赎身?
他爷爷、他姥爷倒是说要代替去,可哪有家中有儿孙却让老人服役的道理?
「娘,我很好。真的,儿子我因祸得福,现在可好了。」传山轻声安慰他娘,不住声地说:「娘,您没有害我,是那道士不安好心随口妄言,那样贪心自私的人必然会遭报应。娘,您别哭了,您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你这个……你这个混账东西!」罗公孙氏突然哭着抬手打儿子的肩膀,一下又一下。
「你活着为什麽不回来?为什麽不来找我们?三年前发大水之前,跟你一起去参军的照艮回来说你人已经死了两年,我们都不信,你要是死了,怎麽还能让人捎军饷回来?可後面三年你就一点音讯都没了!
「你到底死到哪儿去了?为什麽一直不归家?呜呜!」
「娘,这是有原因的,您听我慢慢跟您说。」传山站起身,扶着他娘往方桌那儿走。屋里不止他一家人在,有些话不适合现在就说出来。
传山让他娘坐下,又回头来请他奶奶。
罗奶奶拉着大孙子的手,又哭又笑。
传山一边轻声哄着罗奶奶,一边和传海两人一起拥着罗奶奶走向方桌的上首。
庚二左看看右看看,悄悄挪步凑到暂时被儿子们遗忘的罗大福身边,伸出胖胖的手指戳了戳他,顺便也感受到了久违的他人的复杂心事。
这个本能确实不好,得想法控制才行。庚二在心中握拳。
罗大福刚才哭狠了,这会儿看着儿子们拥着老娘和妻子,一边抽噎一边笑,两只大手一会儿就在脸上抹一把,但那泪花子怎麽都抹不干净。
感觉到有人戳他,罗大福带泪看向身边陌生的小胖墩。
庚二对他讨好地笑了笑,这可是他的岳丈大人!看他脸上泪痕未净,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奉上。
大概庚二的态度过於谄媚了些,罗大福忍不住咧了咧嘴,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顺手摸了摸小胖墩的脑袋,沙哑地夸奖了声:「好孩子。」
庚二沾沾自喜,自觉岳丈大人对他的第一印象很不错。很好,下一步就是讨好岳母大人!
「爹。」传山又过来请罗大福。
他爹也老了许多,才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额头、眼角都已生出明显的纹路,长日在田里劳作的背脊已有些弯曲,伸出来的一双手仍旧如记忆中那般厚实,却也更见黝黑苍老。
罗大福仰头看着大儿子,声音沙哑:「活着回来就好,活着就好!」
传山握住他爹的手掌,扶着他爹,与庚二一起,把他爹送到他娘身边坐下。
传海激动的心情已有所平复,看家里长辈都已坐下,再看看那群跟进来不知道是想看热闹、还是另有其他想法的几人,走到他们面前一拱手。
「诸位乡亲,我大哥多年未归,家里人见面有不少私己话要说,诸位有事不妨等到明天再说如何?」
「呵呵,海娃子,真的是你哥回来了呀,他的变化可真大,我瞅着都不敢认了。他这次回来有什麽打算?是就住几天,还是……」一名大约五十多岁的半老男人开口问道。
「万事未定。强叔,更深露重,您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免得老寒腿发作,到时连路都走不起来。」
「海娃子说的是,我这就回去休息,对了,说到叔的老寒腿,上次你答应给叔弄的黑狗皮褥子可别忘了。」
「不会忘,强叔慢走。」传海亲自把罗家村曾经的里正、按辈分跟他爹同辈的强叔和跟他一起过来的几人送到门口,推开大门看着他们离开。
那几人拥着那位强叔刚走出大门,就议论开来。
「罗大福家大儿子是不是在外面发迹了?你们看他那身穿着、再看他那个派头,瞅着就像是在外面发了大财。」
「我瞅着也像,你没见他还带着一个小书童,那书童穿的就不差,连个补丁都没有,还养得那麽胖。」
「扯谈吧,书童哪会梳马尾头,我看说不定罗大福家大儿子才是人家跟班。」
「你才胡说!如果罗传山真的给人家做事,怎麽可能带着主家少爷来找家人?」
「哎呀,你们别瞎猜了,反正不管那倒霉催的在外面有没有发财,他找到这里来就肯定没有好事!」
「就是啊,仔细算算,他还没过二十五的坎吧?」
「我就说前两天我好好的突然腰疼是怎麽回事,原来是这个霉星回来了。我呸!」
「发财,你小声点,别给海娃子听到。」
传海冷笑,夜里声音传得远,他们又没有压低嗓门的意思,不但他听得清清楚楚,这周围巡逻和没睡着的人又有几个听不见?
「听到又怎麽了?那是他们罗大福家欠咱们的!如果不是他们家,我们也不至於沦落到背井离乡的地步。」那叫发财的人声音更大,就好像故意在喊给别人听一样。
「话不是那麽说,谁知道杀人凶手是谁,也许只是路过的土匪强盗……」
「哼,那也怨他们!如果不是他们家生了个带霉的儿子,人家土匪强盗为什麽不去别的地方杀人抢劫,偏偏杀到我们罗家村头上?而且朝廷都出了海捕公文抓他们一家,谁知道他们到底做了什麽事!」
「好了,都别说了!」强叔发话,「咱们好不容易才安生下来,我相信海娃子作为这麽多人的首领也不可能让那个祸害留下。如果那祸害真的赖着不肯走,我再去找海娃子说话!」
守在门口的小武和邵亘尴尬地瞅瞅自家首领。
他们都知道首领烦这些所谓的乡亲和亲戚,他们也烦,更生气他们这些人仗着和首领是同个村庄出来的,对首领都不够尊重,还有几个辈分比首领大的,不但拿架子,还会死命占首领的便宜。
想赶我哥走?传海摸摸下巴,望望漆黑的天空,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很诡异的一笑,低头吩咐两人守好门,随即就乐滋滋地关门转身进入了屋内。
小武和邵亘对看一眼,糊涂了。
首领那一笑代表了什麽?为什麽他听到那些话不怒反喜?
第二章
屋内,罗公孙氏和罗奶奶正在跟传山说家里的事。
「你妹已经嫁人,去年头成的亲。她夫家姓王,当初逃荒时碰上的,家里人都没了,只有一个小弟,如今他们也住这里,不过现在都去了河玉县购粮。
你妹夫是这里的二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