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就算是他堂弟们淘气,也没有机会买到或是抄来这种书,家里的长辈们更不会看这东西。所以这书其实不是任家的,而是临死前那两个声音再度响彻在脑海中:“我不会放过你的,来生再见吧!”
这是那鬼神特地留给他的书!任卿不敢掉以轻心,卷起这一段乱编的历史,抱着了解鬼神目的的念头继续往后看。接下来居然并不是神仙故事,而是正正经经地介绍起所谓“锻体”的境界来:
锻体分为开窍、炼骨、洗髓、通经、合脉、周天、还神和入虚八个境界。
其中开窍境是入道第一步,炼开气海一窍,才能承载真气,算是武道中人。第二步是炼骨与洗髓,经过这一步骨骼就能坚牢如玉,髓满则气壮,寿命也能延至一百二十岁以上,可称为武士。第三步便是通经、合脉,突破后一身经脉通达,真气运转流畅,寿元达到二百岁,称为武师。第四步便是周天,经脉运转相合之后,就有胎息绵绵自生,身体圆满无漏,自成周天循环,入水不溺、刀兵不伤,俗世称为宗师。
再进一步达到还神境界的宗师便可以称为大宗师,寿元接近四百年。还神修到圆满之后也被单独提出来作为一个境界,称为陆地神仙。不过陆地神仙数量极少,而且一般不会在这境界逗留多久就会突破至入虚,也就是破碎虚空,飞升到传说中的仙界。
写得倒是挺有诱惑力,可是重生前听那鬼神说是让他接受惩罚来的,怎么可能给他真的入道法门。多半还是借此控制他,好让徐绍庭更容易得天下罢了。
正要再往后看,门外却有珠帘响动,四名粉衫低鬟的侍女各捧着盆、盂、巾、镜鱼贯而入。任卿忙掩了卷,起身走到屏风外看了几眼,才认出是自幼照顾他的侍女采蘩、采萍、采薇、采藻。
洗漱之后,采蘩便从熏笼上取下衣裳给他换上。淡青色的春衫轻薄柔软,摸起来凉滑似水,裹在身上却十分温暖。正是嫩芽初绽、春寒未歇的天气,穿了这件薄衫竟也感觉不到一丝寒气。
任卿不免又觉着蹊跷,但看到熏笼里燃着的银丝炭,又觉得应当是自己多心,是他房里燃着炭火才觉不出外面寒温的。他摇了摇头,试图把脑中的违合感甩出去,采蘩心思细腻,见状便担忧地问道:“郎君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任卿微微摇头,和蔼地安抚了一下小姑娘,顺道问了问今天的日子。出口的声音如同石上清泉,带着几分清脆稚嫩,听得他自己十分不适应,侍女却露出了安心的笑容,轻快地答道:“如今是二月廿三了,今日大人便要上京,郎君可是急着要出门了?”
上京?父亲应召入京该是至德十五年的事,难道他十岁时才这么矮?任卿又看了看幼小的身体,神色不动地问道:“今年是哪一年?”
他垂下眼时,长长的睫毛便如蝶翼一般颤抖着,脸像雪团般粉嫩,周围碎发柔顺地垂在肩头,身上的衫子颜色也鲜嫩清透。再像长大后那样喜怒不形于色,就有种小孩子装大人的可爱神态。采蘩想笑又不敢,掩口道:“是至德十三年。”
十三年,果然之前估计得不错。今年他正是八岁,要到六年后才会得荫职,到至德二十四年,也就是弱冠时被选为驸马。而徐绍庭发迹,则是在至德二十四年公主私奔下嫁——谁知道他们两人是谁娶谁嫁——之后。
任卿嘴角微挑起来,冷冷一哂,拿过侍女捧来的妆镜,看着镜中年轻了二十来岁,稚弱得令人感慨的面容。
这面铜镜清晰至极,将他疏朗的眉和秀长双目映得纤毫毕现。镜中之人虽然年幼,眼中却已透出成人一般沉稳淡定的光彩,于本身的秀美清逸中又添了端凝厚重。就像是一块美玉被雕琢成了圭璧之类的礼器,不但不损本质,更添了底蕴和尊贵。
若没有这样的姿仪,当初也不会被选为驸马,更不会受邑城公主逃婚之辱,被鬼神驱使着丢掉性命了。不过君子如玉,越是经历磋磨,便越是能成大器。不论这一世又将遇到什么,他已经有了前世数十年的经验和对鬼神的戒心,难道还跨不过去吗?
他丢下镜子,带着侍女去堂上请安。此时天色刚刚透亮,料峭春风吹得庭中花枝乱颤,他身上只着一层单衫,居然还温暖得很。看来刚才不是他的错觉,这衣裳的材质果然不俗。
他便问侍女这布料的来历。采蘩娇笑道:“这就是咱们荥阳织云坊产的天水碧双金罗,哪有什么来历。夫人给郎君做了几套入京穿的礼服,用的是蜀山下仙工坊的布料,郎君一见便知不同了。”
真的没什么特别吗?任卿沉思着走到堂前,就被红漆门槛挡住了。往日走惯了的门槛不知怎么显得特别高,他费了好大工夫才保持着优雅清逸的仪态迈过去,抬眼便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父母。
一日之间,他的双亲又从垂暮之年重回了青春。看着他们温柔满足的笑容,听到母亲褚夫人从饮食到衣服无微不至的询问,任卿才终于感到这次重生有那么一丝好处。
前世为了邑城公主逃婚的事,他一直拖着没再成亲,又不务正业,一心只顾打压徐绍庭,连累得父母总要为他担心。这一回他定要痛改前非,为国尽忠,事亲尽孝,早日迎娶一名端庄淑女诞育子嗣,好为任家延续香火。
他垂眸掩去愧疚之色,过去向父母请了安。褚夫人忙扶住儿子,牵着他到桌边坐下,亲手夹了一块甜糯的蒸糕到他碗里,含笑劝道:“阿卿就要和你父亲出门了,路上的东西粗糙,这两天在家里多吃些好东西。”
任卿连忙谢过母亲,也给父母各夹了一块做成玲珑花样的点心。
他父亲任凝笑道:“阿卿年纪渐长,越发懂事了。等这次从玉京朝见归来,父亲就慢慢教你城中政务,将来把这座荥阳城交到你手里,我和你母亲也可以放心颐养天年了。”
慢着!荥阳城什么时候成我家的了?荥阳太守可是到二十年后还活着呢!
第3章 新世界
任凝温雅地笑了笑,说出的话却狂傲无比:“太守?那是什么?这座荥阳城自来就是我们任家的,城主之位现在是为父的,将来定然是你的。”
父亲真是太霸气了,当初徐绍庭恐怕都不能这么轻描淡写地杀了一方太守,还说出这么无视朝廷法度的话来。可他好歹也做了一辈子忠臣,前世还不屈殉国,结果刚重生自己就要成反贼了吗?
任卿心情十分复杂,垂着头跨过一重重或高或低的门槛,随父亲走出了府门。没等他想明白他们一家反贼怎么还能入京朝见,一声霹雳般的惊吼便自门外响起。
他抬眼看去,几步之外竟停着一辆富丽堂皇的四轮马车。车身较平常的车子大上两三倍,质地非金非木,漆成了纯黑色,四周绘以鎏金饕餮兽纹,车窗嵌着明亮通透的琉璃,门窗上又挂了雪白纱帘。车辕上架着的是两只鬃毛像是正在燃烧的火焰、头像虎豹、颈背的毛发如麟片,背后还生着一对五彩羽翼的异兽。
这是什么东西,他家出行不是该乘牛车吗?
后面还有几辆大车,车上也拴着生有肉翅的翼兽,只是不如这两只眩目。任卿眼里心里满满都是那辆大车,根本看不到其他,直到任凝把他抱进车里,才稍稍回过神来,瞪着一双圆溜溜的杏眼问道:“父亲,我们就乘这车去京师?”
就是咱们家有本事捕到异兽驾车,就不能低调一点,只在荥阳城里用吗?驾着两只怪物入京,这一路上得吓着多少百姓。更别提进了京这是打算献祥瑞去还是炫耀武力去?
任凝把他抱到白虎皮垫子上,温和地笑了笑:“你不是早就想乘这辆狁狻车了吗,怎么坐上来又不喜欢了?这次去玉京朝见仙帝,自然要乘最好的车,才能显示我荥阳城的实力。”
不是朝见庄帝,而是要谒先帝皇陵吗?任卿实在是跟不上父亲的思路了。难道是他重生一回,脑子也跟着年纪一起缩水了?
他把额头顶在冰凉的琉璃窗上,想让自己冷静一下。但没想到,才在窗上抵了一会儿,他的脑子就更热了。
隔着透明的琉璃车窗和薄纱窗帘,他竟看到周围的房舍、树木和人都在以极快的速度往落下,眨眼之间车子周围就只剩下了一片碧空,需要往下看才能看到一片连绵的屋顶和玩偶大小的人。
他们竟然飞到了空中!
任凝从旁边看着他几乎要把鼻子贴到窗上的可爱模样,忍俊不禁地说道:“还要半个时辰才能飞出荥阳城,城里的景色你都看过,不用这么紧盯着。到我身边来,为父考较考较你的锻体法诀背得怎么样了。”
锻体法就是早上那卷把本朝太祖写成仙人的怪书?他脑中猛地闪过一丝灵感,书上的“仙帝”两字和任凝刚刚说的“朝见先帝”合为一体,醒来后见识到的种种怪异之处在这一刻都涌上心头。
他终于不再自欺欺人的念头,承认自己并不是重回到了少年时,而是到了一个充满鬼神之力的奇异世界。
——那两个鬼神说的“生存难度提升到最高级别”原来是指这个!
这既是他的过去又不是他的过去,和大齐处处相似却又处处是陷井。记忆中的一切都有可能变化,他掌握的先机没有任何用处,只能眼看着这天下再度落入徐绍庭手中,而他自己——
任家现在就形同谋反,他就是想当忠臣都没人会相信了。
事实让人太难接受,任卿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缩回到椅子上对任凝说:“父亲先给我讲讲仙帝的事可好?”
任凝看到他忽然打了蔫,以为他是没背好口诀,怕自己考较,便笑着把他抱进怀里:“锻体法你都练了这么多年,还怕父亲考吗?也罢,既然出了门,就许你放松几天。你要听哪一任仙帝的故事?”
当然是这一任,不过管当今圣上叫“先帝”,就没人觉着别扭吗?
他低着头倚在任凝怀里,满心的苦闷都被藏在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具下,看起来既乖巧又懂事。任凝越看儿子越可爱,得意地捋着颏下三柳长须,缓缓开口:“当今仙帝讳信,是前朝惠妃所出,七十岁践位,至今已经有五十年。不过这位仙帝天资不佳,十六岁才得入道,至今也只是个武士,寿元已到了尽头,只靠着皇室灵药续命而已。”
无论哪一世的庄宗都算不上英主。难怪他父亲都形同造反了,还敢大摇大摇地进京。任卿暗暗为皇室叹息一声,又问道:“那么宫里其他人呢?”白明月现今多大年纪了,开始谋朝篡位没有?
任凝用手指刮了刮他的脸蛋,笑眯眯地说道:“宫中如今只有一位赵昭仪所出的长公主,今年才满五岁,却是真正天资纵横,已经打通气海,成为武道中人了。仙帝寿元将尽,特别爱重此女,若是羊后这一胎生不出嫡子,只怕将来仙朝要出一位女帝了。”
说到女帝时,他还心情甚好地拿儿子开了个玩笑:“我儿如此风姿,将来说不定能被选为女帝夫婿呢。”
当不成女帝夫婿,只能当个驸马,还被公主逃婚扔下了。任卿扯了扯嘴角,勉强答道:“父亲说笑了。”
任凝当然是在说笑,只是看着儿子鼓着小脸认真听自己说话的样子太可爱,逗逗他而已。这次上玉京朝见最重要的事并不是见那位摆设一样的仙帝,而是要拉拢和他一样拥有广阔城池和宗师以上高手的大家族族长。
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