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珠儿心里骤然一惊,但仍然低着头。多久了?有多久没有人这么叫她了?以前,娘总是用温柔的嗓音轻轻地唤她明珠,娘的小明珠。
当初,管家拿着她的卖身契,精锐的双眼盯着她许久,说道:“既然做了王府的丫环就改个名字,你以后就叫珠儿吧。”从此,她成了珠儿,豫王府的丫环,没有姓,连自己的本名都失去拥有的资格。
只是,二公子怎么会知道?
“没事了,下去吧。”二公子转过身,背着手踱步离去。
大公子冷峻淡漠,待人疏离;四公子潇洒俊逸,笑脸迎人;而二公子,不冷不热的性子,似是温文,却让人看不透他想些什么……
她终究还是没有在第二个主子身边待长久,短短半年,八郡主就开口要管家把她调走——因为受不了她的沉闷。
24 番外:珠儿(二)
午后的空气潮湿闷热。
西边的云团黑漆漆的一片,缓缓从远处压过来。原本嚣张的艳阳渐渐被乌云蚕食,隐没了光辉,只留下阴沉黯淡。
要下大雨了吧。
珠儿望着成群的蜻蜓不断在湖面上打转,这么想着。
“珠儿!”一个十七八岁大丫鬟在廊角处大声叫道。
“诶。”珠儿转身看向来人口中应道。
“又站着发呆啦?”红娟走近珠儿,脸上带着几分笑意。“二公子快从皇宫下学回府了,还不赶紧到门口去候着。”说完,红娟把自己手中的雨伞塞给她。“看这天像是要下雷雨了,带着伞,可别让主子淋着雨。”
“谢娟姐姐。”珠儿双手接过雨伞,脸上也有着淡淡的笑容。“我马上去。”
“咱们做丫鬟的,唯一的本分就是把主子伺候好。”见珠儿肩膀上沾了些灰垢,细心的红娟伸手轻拍了几下。“别总恍恍惚惚的,不小心犯了事儿最后吃苦受疼的还不是自己……千万别落得像兰儿那般……”红娟姐是与她同睡一房的丫鬟,比她早几年入府,平日里对她多加照顾,待她如亲妹。“好了,快去吧。”红娟催促着。
“嗯。”珠儿点头,遂抱着伞一路小跑奔向王府大门。
待她赶到门口,大门已经敞开,仆人们在门边站成两排低首待命。珠儿连忙找到自己的位置,恭敬地站好。
还没等她喘一口气,天空倏地白光一闪,“轰——”的一声,豆大的雨珠从天而降,汇集成滂沱大雨击打在地面上。
豫王府的仆人们早有准备,纷纷打开手中事先预备的雨伞挡住大雨的来袭,迎接主子回府的站姿依旧毕恭毕敬,丝毫不敢有所松懈。
“珠儿,你怎么才来?”站在珠儿身旁的小丫鬟压低声音小声问道。
“对不住,我晚了。”都怪她盯着湖水一时失了神,多亏红娟姐来找她。要不,主子淋了雨,不是吃顿板子就能了事的。
“刚才管家还问我你怎么不在,我就说你尿急去了立刻就来。亏得我机灵。”锦绣朝她微抬了抬下巴,一脸得意。
珠儿感激地一笑:“锦绣姐姐的救命之恩,珠儿记着了。”
锦绣是大公子院里的丫鬟,在兰儿死后调去服侍大公子。
兰儿,那个只比她大一岁的女孩。她还清楚地记得兰儿的尸体被人从冰冷的湖水里打捞上来时的情形——仆人们的窃窃私语,兰儿的娘亲捏着王府施舍的五十两银票撕心裂肺的恸哭声。
大夫人在书房撞见兰儿衣衫不整地与大公子共处一室。
第二天,杂役在荷花池里发现了兰儿——兰儿的尸首。
在这尊贵显耀的豫王府,在这光艳奢华的宅院里,丫鬟连半个人都不是。
红娟姐卖身为婢时签的是活契,满二十岁就能离开,自此与王府再无瓜葛。而自己,恐怕一辈子就只能在王府里为奴终老,要是她还有命活到年老的话。
一阵马儿高亢的嘶鸣声从门外传进来,一辆华丽的马车在王府门前停下。
管家率先出门迎上,掀起车帘。
大公子第一个下了马车,锦绣撑着伞迎了上去。两人从她身边走过,珠儿微垂着头,大公子的袖角在视线里匆匆而过。
她不敢抬眼。
大公子……这三个字似乎离她越来越遥远……
“珠儿!珠儿!”
她闻声抬起头,管家正不悦地盯着她,语带责备。马车上,头戴银冠的男子坐在帘子半启的车边,整暇以待地望着她。
糟糕!她犯错了!
哗哗的大雨打湿了衣裙,冰凉的雨珠自鬓角滑下,顺着脖子流进衣襟里,珠儿失措地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当她决定把伞靠近马车,以期能将功补过时,男子跳下马车,一手揽着她的肩,一手覆住她握着伞柄的手,低声对她说道:“走了。”
他,她的第三个主子,豫王府的二公子。
一路上,珠儿始终沉默不语。
唉……待会儿回去下人房里,定是逃不过管家的一顿罚责。这回是挨打还是挨饿?
就在快要抵达二公子的院落时,她忽然发觉二公子握着伞柄的手更紧了些,她不明所以地侧过头,不期然,对上了二公子那双幽邃墨黑的眼眸。
“你的手很凉。”他说。
珠儿听了一怔。是她听错了吗?二公子的话语中透着关心……与疼惜。不,不可能的,一定是她会错意了。
主仆二人走至廊檐下,赵宏晔的手松开伞柄,珠儿顺势收起伞,甩去伞面上的雨水。
就在这时,出人意料的事发生了。
她的主子竟伸出手将粘在她右脸的湿发拢至她的耳后,然后又抽出他自己袖中的手帕,轻柔地擦拭她脸颊边的水珠。
这次不是错觉了!珠儿惊然愣住,傻呆呆地任由主子的手帕从自己的颊边慢慢往下拭至颈间。
白色的光亮划过天空,刺眼的白光让她清醒过来。
这样的举动对于男女之间来说过于亲密,而这种亲密更不适合发生在王府公子和丫鬟身上。万一叫人看见了,后果不是她能承受得起的。况且,她已经有过一次惨痛的教训……
珠儿悄悄退后两步,避开这不合尊卑的接触。“二公子是想要先用些点心还是直接回房休息?”她低首,尽着奴婢的本分。
回应她的,只有嘈杂的雨声,还有天边隆隆的闷雷……
“你仍是忘不了大哥么?”
良久,深沉阴恻的声音渗入耳朵,比冰冷的雨珠滑过颈脖时更让她颤栗,引得她一阵心悸惶恐。
为什么二公子会知道?为什么?
她的秘密,她准备藏在心里一辈子的秘密,她原本以为永远不会有人知晓的秘密……
她,忘得了大公子么?
25 番外:珠儿(三)
“你仍是忘不了大哥么?”
午夜梦寐,赵宏晔的话时常在珠儿的耳边盘旋。
她依然仰慕着大公子吗?她的心在见到大公子时还会撕裂般地疼痛吗?珠儿不断问自己。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现在的她像是一口古井,平静得掀不起任何波澜。或许是汩汩流血的伤口已经愈合脱痂,抑或是她其实并不如自己所认为的那么爱恋大公子……
二公子的话困住了她,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寻不到答案……
又是一个下着大雨的午后,四王妃突然出现在书房,开口向二公子要她。
“宏晔,你不说话,娘就当你答应了。”四王妃有些不耐地催促。
二公子一言不语,直挺挺地站在窗棂边,背对她望着窗外的雨景,叫人看不见他的神情。
“珠儿,跟我走吧。”见她的主子不答话,四王妃径自决定了她的去留,示意她跟上。
“二公子,奴婢……走了。”珠儿朝主子的背影福了个身,跟上四王妃。跨过门槛的瞬间,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颀长的身影依旧一动不动,仍未说半句话。一种被遗弃的感觉袭上心头,就像那年她眼睁睁看着父亲欢天喜地从人口贩子手里接过银锭子,远去的背影那么地毫不留恋,自己却只能站在原地什么也做不了。
傻珠儿,你还在期望着什么呢?她暗笑自己痴傻。这就是丫鬟的命,她没有选择。更何况这对她来说是最好的结果,因为她再也不需要为了二公子的那句话而困扰……
默默跟在四王妃身后一路走着,令珠儿意外的是,四王妃把她要去并不是要她服侍自己而是领她到了四公子的院子里。
“从今往后,你要用心服侍四公子。”四王妃临走前不忘嘱咐她。
“是。”她唯一能做的只有顺从。
二公子和四公子都是四王妃所生,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但是在众人眼里四王妃显然更偏爱小儿子一些。四公子为人和善,对待下人也总是和颜悦色,她的这份新差事应该不难应付才是……
“珠儿,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娘把你从二哥那儿要过来?”一日,她正在伺候四公子更衣,四公子执起她一侧的发辫笑问道。
她摇摇头,继续动手替四公子扣上胸前的盘扣。她只是个奴婢,没有选择主子的权利。
“那你就仔细想想吧。”四公子走了出去,留下茫然的她独自怔愣。
想什么?四公子要她想什么?她只是个丫鬟,只想守着丫鬟的本分。不要叫她去想,她很笨,她……很累。
未等她想明白四公子话中的含义,她又换了主子。王爷下令管家为失散了十五年的六郡主找个仔细沉稳的贴身丫鬟,四公子主动把她送了出去。
这是她的第几个主子了?珠儿已经记不得了。她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不再失落,不再彷徨,不再……放下自己的感情。
不论服侍的主子是谁,她只记住一句话:我,不过是个奴婢。
六郡主为人冷淡,却并不是一个冷酷的人,不会刻意刁难下人也不会一不高兴就拿下人来出气,就这点而言,比起她之前的女主子——八郡主,要好伺候得多。
服侍完六郡主洗漱,奉上凉茶,珠儿转身走向床铺开始收拾起来。
叠起被褥,枕头下的露出半角的红色绣布吸引了她的注意。
珠儿移开枕头,执起一看。
这不正是六郡主口中那幅尚未绣成的鸳鸯戏水么?昨日在花园里十郡主拿着自己绣的牡丹争艳图给六郡主看时,问起六郡主的鸳鸯戏水绣得如何,六郡主摩挲着绣面上巧夺天工的牡丹花,在十郡主一再追问下说:“还差一点吧……”
不是明明就绣好了吗?她的主子为什么要推托说还差一点呢?珠儿不解,遂又仔细看了一眼绣图,确实是鸳鸯戏水的花样没错。只是……这绣图中那一双交颈的鸳鸯怎么越发看得像似两只正在争斗的水鸭?
珠儿不禁笑了出来。难怪她的主子会说还没有绣完……
“珠儿,你在看什么?”
主子的询问声让珠儿一惊,一松手,手中的绣图掉在了地上。
赵凉吟正喝着茶,见有东西自珠儿的手中掉落,她放下茶碗,视线从珠儿的身上调转到落在地面上的绣图上。在看清楚掉在地上的东西后,一口气不及,喉咙间的茶水咽到一半,着实呛了一下。“那个……那个你替我收好……”赵凉吟红着脸支吾。“别……别让十妹瞧见……”
从惊愣中回神,瞧见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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