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清晰可见状元爷充血的侧脸,红色刷到了耳根。哦……她明白了。她让他误会了。
“见到状元爷,使我想起了一个人。”她幽幽地说。
“一个人?”状元爷抬头,不解地看她,眼神里闪过失落。
“是的,一个故人。一个很久不见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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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月楼,杭州最富盛名的妓院。来了杭州倘若没有去邀月楼里潇洒一回,这种遗憾就像是到了杭州没有去西湖一游一样,当然,这是对男人而言。
落日西沉,傍晚的暮色渐渐消逝,然而,邀月楼,即将迎来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
“凉吟,快过来。”雪姨向她招手。
她跑过去,雪姨把她拉到一旁。
“雪姨,怎么啦?”神秘兮兮的。
“这个你拿着。”雪姨掏出两个大纸包塞进她的怀里。“这药你想办法煎好,你娘喝了,对她的病有好处。”
“能有用吗?”娘几乎把杭州城里所有的大夫都看遍了,大夫们相同的反应就是叹口气,然后摇头。
“昨个儿在我房里过夜的听说是皇宫里退官回乡的御医,我特意求了个方子,今天去药铺抓的药。试试吧。”秋依姐的身子眼看一天不如一天,但只要人在,就不能失了希望。
“雪姨,我不知道要怎么谢您”程凉吟抱紧怀中的纸包,眼眶酸酸的。“邀月楼里,就剩您真心关心我娘了。”勾栏院里的姑娘旧去新来,一个生了孩子的过气妓女还会有什么身价?现在又败坏了身体,能期盼着在这里会有什么优待?
“傻孩子,别说这些了。快掌灯迎客了,记得过会儿煎了药给你娘送去之后,就待在房里,千万别出来,让客人看见你就麻烦了。”邀月楼里靠皮肉过活的女人哪个背后不是满腹的辛酸泪?秋依姐也是个命苦的女人,为了一个男人,从当年的花魁落魄到今天这般悲惨的境地。幸好,凉吟这孩子孝顺聪明,而且继承了秋依姐的花容月貌,只是,在这邀月楼里,美貌究竟是一种福气还是诅咒?
“嗯。”程凉吟郑重地点点头。
雪姨笑了笑,轻拍她的脸颊。“好了,快去吧。我也该去准备准备,要是让秦妈妈撞到,又得唠叨了。”
“那我走了。”
邀月楼里的姨们说,她天生一付能让男人垂涎三尺的皮相。就连自称二十年来阅人无数的鸨母——秦妈妈都曾当众夸下口若是将来她有朝一日能下海陪客,必定是这邀月楼里独一无二的头牌,日进斗金。
娘听了这话没有高兴得大笑,反是终日忧心忡忡。她十岁之后,娘就命令她在晚上姑娘们接客的时候乖乖地在房里或后院待着,免得给客人瞧见。
她生得很美吗?娘年轻时也拥有一张令世人倾倒的容貌,可是,美丽又带给了娘什么?
听雪姨说,娘在生下她之前,是这邀月楼里,甚至说是整个杭州城里无人匹敌的花魁,多少风流名士捧上大把大把的银子,就为见上美人一面。而娘呢?最后却独独爱上了一个京城来的贵公子,为他生儿育女,为他守身如玉。只为公子的一句话:秋依,我爱你。待我回京城禀告双亲之后,一定会回来娶你的。你要等我。
而这一等,就是十五年。
男人们前一刻还在妓院里风流快活,后一刻出了妓院就在人前义正严词地大骂婊子无情。呵……妓女是该无情的,一个痴情的妓女就是娘这样的下场。
“娘。”程凉吟小心翼翼地捧着药碗,放在茶几上,走到床边。“您好些了吗?”她扶起娘的身子,在背后垫上枕头。
“娘觉得好多了。”程秋依无力地笑笑,娇美的容颜上毫无血色。
“这是雪姨特地求来的药,您趁热喝吧。”程凉吟端起碗,用汤匙舀了一小口,放在嘴边吹了吹。
“绛雪费心了。”她的病大夫看了都摇头,不知道她还有多少时日可活?昨晚,她又咳血了……张口喝下女儿递来的汤药。“唔——”药的苦味引得她一阵反胃,俯在床边干呕起来。“唔——”原来她的身体已经破败到连药也灌不进了。
“娘!娘!你怎么了?是不是药太苦了?”程凉吟心急地叫道,“您等等,我去弄点蜂蜜来。”
“凉吟,别去,外头……”
不理会母亲的阻止,程凉吟疾风似地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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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乱,你没看到前头正忙着么?”云珍被程凉吟从前堂拖到角落。
“珍姐姐,我求求你了,帮我向李厨儿讨些蜜来。我自己去的话,他不会给的。”她拉着云珍的袖子,左摇右晃,哀求道:“就耽搁您一会儿时间,求求您了……”
“秋姑娘随时要人伺候的,我不能走开。”
“我的好姐姐,就帮帮我吧,上次东哥儿欺负您,还是我把巴豆放在她饭菜里替您报的仇哦。”她扯出旧情。
“这……”
“秦妈妈到现在还在惦记着这事是谁下的手呢。”再威逼一下。
“好吧。你在这等着。”
见事情成了,程凉吟开心地笑了,做事有时就是要讲究些手段,这是她在邀月楼里生活了十五年学到的。
“哟——怎么这里藏着个小美人呢。瞧瞧老鸨给大爷我找的都是些什么货色,她妈的,诳老子我。”一只粗壮的手臂冷不防地从后头把她抱离地面,惹得她一声惊叫。背后浓浓地酒气混合着重重的脂粉味,呛得她眼泪都快掉了出来。“来来来,小美人今晚陪陪大爷,大爷有的是银子。” 说着,另一只大手不安分地捏住她的脸蛋。
“放开我!我不是这儿的姑娘。放开我!”程凉吟蹬腿尖叫,使出浑身的力气要挣开男人的狎亵。
“小美人别害羞嘛,大爷我会好好疼你的。来,亲一个。”她越是挣扎,身后的男人抱得越紧。
“放开我!!”她大叫。为什么她不是个男儿身?男人和女人,在体力上天生就差了一大截。
不,她不认输!
“啊——”男人惨叫,手臂一甩。
“噢——”她被重重摔在地上,接触地面的刹那,她痛呼出声。
“臭婊子,竟敢咬老子,看老子怎么教训你。”男人口出恶语,抬起脚欲向她的小腹踹来。
程凉吟认命地闭上了眼。
“啊哟——我说张大爷,您怎么在这儿待着呀。钱大爷他们正在包房里等您呢。”
没有预期的疼痛,耳朵里传进秦妈妈娇媚的声音。
“秦妈妈,看你教出来的人,居然敢咬老子!”男人收回脚,晃晃手臂上的牙印,暴怒不已。
“哟哟,真是对不住了,她呀,只是个打杂的下等丫头,不是楼里的姑娘。”秦妈妈八面玲珑地陪着笑脸,转而凤眼圆睁,瞪向她,“贱丫头怎么跑前头来了,还不快滚下去!”
“扫兴!”男子冷哼。
秦妈妈的眼从她身上挪开,瞬间又变脸到招牌式的媚笑。“张大爷您消消气,您到咱们邀月楼里是来找快活的,大人有大量,犯不着和一个贱丫头一般见识。” 秦妈妈侧过头,对身后的姑娘示意,“熙春、怡红,快来伺候着!”
男人傲慢地睇了她一眼,“哼!不识抬举!”拥着两个姑娘悻悻然离开。
“张大爷,您玩得尽兴。”待男人走远,秦妈妈双手插着她那早没有了曲线的水桶腰,脸又变成了母夜叉。“不在房里待着,专来坏老娘的生意,我待会再来收拾你!”说罢,白了她一眼,扭动着腰肢,嬉笑着脸,招呼客人去了。
“凉吟你怎么了。”云珍走过来,见她卧在地上,蹲下扶她起来。
“我没事。”她拍拍身上的尘土,接过蜜罐子。“谢谢珍姐姐。我走了。”
程凉吟抱紧了怀里的罐子,全身仍是止不住地颤抖。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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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桥上,少女白皙的脸庞在晨阳的照射下,更为苍白,紧蹙的眉头显现着她的心事重重。
依着桥沿,望着碧波湖水中肆意游动的鱼儿,程凉吟的思绪也游离起来。
想起昨天秦妈妈来娘房里说的那番话……
“秋依,身子好些了吗?”一进门,嗅到屋子里弥漫的药味,秦妈妈抽出手绢捂住鼻子。
程秋依在女儿的搀扶下坐起身。“好些了,谢妈妈关心。”
秦妈妈径自在圆凳上坐下,肥胖的身躯压下,凳子发出“吱呀”的一声呻吟。“那我有话就直说了。你三个月没接客了吧,你们母女吃住都要开销,可都佘着呢。”秦妈妈扣了扣殷红的长甲,呼了一口气。“邀月楼不是善堂,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明白,等我病好了……”妓女的身体就是谋生的本钱。秦妈妈的意思她怎么可能不明白?
“你瞧你,我秦妈妈也不是这么不讲情面的人,其实……”秦妈妈倏地一笑,不去看程秋依,精锐的眼向立在一旁的程凉吟上下打量。“凉吟这姑娘到是出落得越发水灵了,比你当年……”
“秦妈妈,凉吟还只是个孩子。”程秋依出言打断。秦妈妈盘算的是……千万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凉吟今年多大啦?”秦妈妈问,臃肿的脸上努力堆砌上和蔼的笑。
“再一个月就十五了。”她小声地回答,秦妈妈笑得她心里直发毛。
“十五了啊……秋依,想当初你也是这个年纪开始接客的吧。”秦妈妈不再看她,转头和娘说话。
“我不会让凉吟走我这条路……”程秋依直直地盯着秦妈妈,异常坚决。
“干我们这行有什么不好?有吃有住,穿金戴银。妓女怎么了?赚的不也是光明正大靠皮肉挣来的辛苦钱,不偷又不抢。”秦妈妈对程秋依的话不甚赞同。“不是我秦妈妈说你,你当年可是我邀月楼里响当当的头牌,偏偏为了个男人搞成这样。死心眼地生了这么个小蹄子。不过,这小蹄子长得不比你当年差,下了海赚了银子,让她好好孝敬孝敬你,也算你没白养她那么多年。”
“我……”
“好了,这事反正不急,你们娘俩商量商量,给我个答复。”秦妈妈在正要踏出门槛的当口,忽然转身说道:“秋依啊,不要怪秦妈妈没有提醒你,凉吟从小吃我的用我的,早晚是我邀月楼的人。”一抹奸笑后,秦妈妈洋洋得意地踱步下楼。
娘合上眼,不说话,背挺得僵直。
不知过了多久,娘幽幽地开口,像是做了什么痛苦万分的决定:
“凉吟,离开这儿,别再回来。”
发呆地瞪着手中的蓝田玉佩,娘说玉佩是她的父亲临走时留下的,她的父亲在京城,她可以凭着这个去寻找她的父亲。
程凉吟苦笑。娘真是傻啊。竟然还相信一个欺骗了她十五年的男人的话——那个让她从千金难买一笑的花魁,最后为了生活沦落到五两银子就可以陪睡一夜的低等妓女的男人。
既然那个她唤作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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