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这么多,不过是为了把吕茹送到他身边。刘盈抢先一步洞察先机,先将吕茹遣嫁出去,她纵然再坚持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太后,”苏摩为吕后捏着酸痛的肩膀,勉强微笑着劝道,
“奴婢实在是不明白,”
你纵是不喜欢张皇后,“你对这位十二娘子实在是太看重了。若是当初的未娘子就算了,这位十二娘子,不是奴婢说,无论容颜,德行,心性都不是顶尖。纵然被陛下做主嫁出去了,天下除了吕家的十二娘子,还有多少好女子。就是吕氏一族,也不见得不能找到一个比她美比她聪明的,又何必——”
将所有心思放在一个小小的吕茹身上。
吕后烦躁道,“你懂什么?”
“阿茹是没有多么好,天下也的确是有太多的美女,但我真正想要的,还是一个有着吕家血统的皇子。”
吕茹虽不够聪明,不够漂亮,但她是故建成侯吕释之的女儿。
自己出生吕氏,嫡亲的哥哥只有两个,为周吕侯吕泽与建成侯吕释之,汉朝立国之后,都已经过了壮年,子息都不算盛。子孙两辈之中,妙龄未嫁的女子,只有吕茹一个。
别的女子再好,生出来的皇子,母家都不姓吕。保不得吕家下一世的荣华富贵。至于那些所谓的吕家族人?
吕后凤眸微挑,冷哼一声。
秦汉之际,一个家中通常只有嫡亲的父母兄弟姐妹,一俟兄弟年纪大了,父亲便会分家。自己老父当年从单父到了沛县,其中本就有瓜葛。说是同族之人,但其实远远不是那么亲近。族女虽然同姓一个吕字,若只是许婚给一般权贵,自然会紧紧攀附皇帝舅家,
但,
若是给了她们一步登天的资格,侍奉皇帝,甚至于将来的某日产下皇子。日后,这个吕皇子侥天之幸登上了帝位,母子二人心中会记得的又是谁?是嫡亲血脉的外祖舅舅,还是曾经捧他们上位的族兄族舅?
若是到了那样的地步,还不若容忍张嫣呢。至少张嫣记得情分,是嫡亲吕家的。
水滴打在灰土岩石上的声音,滴答一声,隔了很久才落下来,仿佛悬在心头的重物。
左足上尚有着脉脉的疼痛之感,是当日从复道之上摔下来,跌伤足踝所制,没有得到很好的包扎,过了这么多天还泛着丝丝痛感。
面前放着一小盏清水。张嫣取过饮了,觉得凉意浸透五脏六肺。手足之上的锁链哐当当的作响,她坐直了身体,再一次打量着处身的这座石室。
它看起来不是很大,不过三四丈见方,光线暗淡,听不见外界一丝声响,想来是位于地下,只殿中一枚小小的蜜蜡燃烧着,照出一块微弱的晕黄光泽。张嫣伏卧在室中一隅的木榻上,在不明白目前处境的时候,只有待在黑暗中,才能给她带来一丝安全感。
“叮咚”一声,头顶传来门开启的声音。不一会儿,便闻得来人踢踢踏踏下得台阶的声响,十四五岁的青衣少女头上梳双螺髻,提着一个食盒进来,放在她的面前,一双扑闪闪的大眼睛瞧着张嫣,十分好奇。
张嫣抬头,朝她微微一笑。
这位日日给她送食水的女婢,是一个聋哑之人。
——当日,她从两宫间复道跌落,在所有人惊慌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一个人从北后用一张浸湿的帕子捂住她的口鼻,她不过瞬间便昏迷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就到了这件地室,不见生人,只有这个哑女常常前来为自己送干粮食水。
想来,捉她的人对自己颇为忌惮,怕自己从来人口中套出消息。
但,没有关系。
她倚在石壁上,闭目养神。
幕后的人不管是何人,这样将她生擒了来,又软禁在这座地室之中,便绝不至于是存了将她活活困死在这儿的打算。只要没有到绝望的时刻,她有的是耐心,慢慢等下去。
地中岁月不知长短,亦不知道过了多少日子,张嫣在迷迷糊糊中醒来,忽听得室外石阶上传来临近脚步声,却不是那名哑女——这脚步声轻盈而舒缓,远异于哑女沉重跳脱的声音。
她在黑暗中直起背来,肃穆而坐,瞧着石门开启的方向。
仿佛过了一刹,又仿佛是天长地久,石门从外推开,蓝衣女子提着灯笼走进来,面庞映在忽明忽灭的烛光中,显得圆润而又带了一份陌生之感。
“我想了许久,究竟是什么人?”张嫣呼了一口气,
“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我还是要说一声,实是没有想到:——是你。”
大家可以猜猜是什么人呀。。。
二八三:妾心
张嫣趺坐在清简的木榻上,挺直背脊,抬起头来看着来人,呼了一口气,“虽然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我还是要说一声,实是没有想到:——是你。”
女子将手中提的青竹桑皮灯笼轻轻的放在室中石桌上,抬起头来,瞧着张嫣微微一笑,不过二十五六岁年纪,身长玉立,青蓝色同色缘襦裙贴身窈窕,长长的衣带从腰间垂下来,婉转修长,鬓边三彩珠玉簪子微微晃动,唤道,“皇后娘娘,”不是别人,却正是增成殿的丁七子。
“在此前,”丁酩笑吟吟的,“我也做梦都没有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见到皇后娘娘。”矜持的目光便做不经意状,扫过坐在室中木榻上的张嫣:
冬日渐渐深了,地下更是比宫中燃着炉火寒冷的多。背后筹谋的人将张嫣软禁在这儿,倒也没打算就这么将她冻死,也曾命哑女送下来一套冬衣。但自然不同于皇后袄子的华美厚重,不过是普通素色袄子,看上去还有几分陈旧,如今披在张嫣单薄的身体上,再加上张嫣多日寝食不安导致的苍白脸色,令国色如张嫣,如今看起来也有了几分落魄。
——椒房殿中的张皇后,素来高高在上,竟也有这样的时候,一身狼狈的坐在空旷地室中的简陋木榻上,和立在一旁气定神闲的自己比较起来,仿佛亦矮了半个头。
丁酩心中微微自得,唇边亦扬起淡淡的笑意,“咱们的皇后娘娘又有没有想到过,你也会有这么一天?”
张嫣垂眸,淡淡道,“我从来不想不好的事情。”
丁酩一噎。
在下来地室之前,她也曾经想过,这个女子半辈子平顺荣华,于最花好月圆,万事无忧的时候骤然落下,如今孤零无依,生死未卜,前途不明,她应当是怎么样子呢?是慌张的不知所措,或者是没有休止的失声痛哭?她想过无数的情景,却从来没有想到过,张嫣如今落到这个地步,还是能够云淡风轻。
意外情况的发生让她在一瞬间有些失措。然而,她很快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娉婷朝张嫣走近,声音清幽笑道,
“皇后可知道你现在所在的地方在哪里?”
张嫣微微一笑,“我大致知道一些。本来,我还不能确定这儿具体是哪儿,但如今见了丁七子,便晓得了。”
“这儿是七子所居增成舍地室,是么?”
“你怎么知道?”
丁酩面上难以遏制的闪过惊讶神色,“太……那人明明说了,这地道除了她和当初动手的工匠,不会再有多的人知晓。”
果 然 如 此。
张嫣闭了闭眼睛,
虽然明明在心底已经隐约猜到,但从丁酩口中得到证实,一瞬间,张嫣还是觉得心恸若死。
阿婆,
阿婆,
我还记得长乐椒房中那些遥远的,快乐真挚祖孙情谊,你却早已经能够放下。吕太后不愧是史上以女主之身手段酷烈统治了整个中国八年的女子,感情这种没用的东西,一旦取舍,便抛弃的干干脆脆,丝毫不拖泥带水,只有她还困厄在当初的情分里,犹豫迟疑,浑没个皇后手腕。可是我,终究不敢相信,你既然恨我到如此地步,拼着图穷匕现两败俱伤也要除去我。
张嫣忽然想起史上的前少帝。那个本应该存在,却被自己和王珑共同设计除去的孩子。如果自己没有来到这个时空,一切按着原来的历史脉络发展,他将被托于张嫣名下,在做了皇帝数年之后发现自己的身世,然后说出“欲刃之”的话语,被吕后囚禁在永巷之中,活活饿死。
当他在永巷的时候,是不是和如今的自己一样的心情?
眸中的水意坠下来,她拼命的忍住,在丁酩面前越发的挺直了腰,撑住最后一缕刚强,“这两宫之中,能让我一丝一毫都不知道的,实在很少。就如同——我就不知道,丁七子是如何和长乐宫的吕太后联手一样。”
“看皇后娘娘说的,”
丁酩抿唇微笑,已经是在瞬间掩去了适才失控的情绪,“谁说动手的是太后娘娘了?这两宫之中,谁不知道,太后可是娘娘的嫡亲阿婆,疼娘娘比陛下还要多。娘娘这么说,可是会让太后伤心的”
她说的圆润,张嫣却蓦然心中一动,一种奇妙的感觉让她生出认知,顾不得理会丁酩,扬声叫道,“阿婆,阿婆,你在哪里?”起身向石室入口阶梯的方向奔过去,被足上的锁链绊了,狠狠的跌下去,摔在冰凉的石地上,手足俱是火辣辣的疼痛,力竭的跪落下去,依旧扬颔呼唤,
“阿婆,阿嫣知道你在的。我不信你这样的狠心。”睁大眼睛,看着石室门开之处婉转盘旋上去的方向。
那儿寂静无声,仿佛黑洞中猛兽张开獠牙的巨口,要将送上来的一切都吞噬下去。
“我不信……”张嫣胡乱着摇头,粉面之上泪如雨下,“你便是真的要对付我,总要当面跟我说个清楚,给我一个说法。这样子对我,我不服气。”面上已经满是泪痕。
室里室外无人应答,一时间,空气里只余她抽噎的啜泣声,悄然无声,空气中留下一抹浓秣的幽香,宛如夜色中的玫瑰。
丁酩站在她的身后,瞧着她的痛苦,只觉得拢在广袖之下的双手气的微微发抖,尖声道,“皇后觉得落到如今的境地不服气,又可曾问过别人服不服气?——”
能够做到七子之位,并且在赵颉和王珑都相继谢场退幕之后,依旧留在未央宫中,丁酩圣宠虽然不如赵、王二人,亦是难得的美人,一身青蓝色襦裙将修长的身躯勾勒出来,青丝袅袅,清雅动人。如今怒视张嫣,温婉的面色因着怒火渲染而显出一分明艳逼人,
“你虽是陛下明媒正娶的中宫皇后,但掖庭中如今住着的十几个七子少使,也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在你嫁入未央宫之前,我们就已经侍奉陛下了。之前你椒房专宠春风得意,可曾念得一丝半分掖庭之中我们这些嫔御的苦涩无奈?你本是中宫皇后,身份尊贵,便是本事大,让陛下多宠你一些,也没有什么关系,毕竟我们谁又比的过你?但你竟霸着陛下,半分不让他出你的椒房殿,是要将我们活活逼到绝路么?”
张嫣拭干面上泪痕,一双眸子因经过泪水洗涤而愈发清澈冷冽,“所以,你联合太后对我动手?”
“怎么,”
丁酩瞧着她,淡淡笑道,
自在这间地室中遇见张皇后,她便一直没有争到上风,如今似乎终于在张嫣面前找到了优势,反而从容起来,有了一种猛虎搏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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