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奉沉默,看情形,方才里头自己搂着姐儿吃酒调笑的放浪模样多半让她看到了,眼见小娇人垂着脑袋瞧也不瞧自己一眼,大为窝闷,当下两人各自无言,都觉尴尬,那周奉素来是个自大的,转而又想,“她不理我,不知是厌恶,还是生气,若是恼我与别的女子一起,反倒帮了我了!”于是一边拿眼细细瞧她。
那叶灵眉却想,“周家哥哥这样好的人,在外面也免不了这样,可见世间的男子都是三心二意的,真如那戏文里的痴心长性的又有几人?”一边心下暗暗为贞良叹息。
一会子周奉想到什么,又问,“是谁带你们来的?有没有告知太太?”灵眉此刻也平复过来,随口回道,“是三哥带我们来的,啊,并没有告诉太太!”觉得自己说漏了嘴,那灵眉抬起头,一双眸子晶莹透亮,照得周奉心猿意马,但他马上沉下脸,“三哥?”
灵眉正欲解释,走廊那头传来人声,两人一看,周运带头,后面跟着三五个男子正往这边走来,灵眉忙藏到周奉身后,那周运已看到他们,唤道,“二哥!”
周奉厉眼一扫,不仅崔四,连着李冲陈尘等人都在,各个往自己身后张望,他看向自家弟弟,“你做什么?”
周运满不在乎笑笑,“哥哥为后天贵客试演新戏,我也是周家人么,理应过来看看,恰巧碰到崔兄李兄,都想来听个新鲜。”他一说完,那几人以李冲为首均向周奉作揖,口中道,“周兄,冒昧而来,失礼了。”
周奉淡瞥一眼周运,转而亦温煦对李冲回揖笑道,“这有何妨,今日新戏着实很好,只是不才要送家妹回去,就不陪各位了,里面还有几位客人,三弟一起坐陪吧。”说着唤来四儿,命他领人入内,五儿则将黑貂斗篷递上。
这伙人本冲着灵眉而来,那周运早夸下海口说今日一定让他们见到,此时美人儿只恍惚一个裙边儿躲在周奉身后,陈尘先忍不住了,猛给周运使眼色,只得硬着头皮道,“我送她回去也是一样的。”
周奉并不理他,转身抖开手中大衣,众人只听轻微一声娇呼,小娇人瞬间裹得严严实实被他抱在胸前,那周奉凤目冷光一一扫过众人,定在李冲身上,“家妹体弱,告辞。”
14。 端倪 周奉抱着灵眉通过众人,那几人不得不给他让出道儿来,不待他走远,崔四道,“瞧见没,我怎么说的?”陈尘摇头,“本来还想看看究竟是甚么样的美人,与红苕相比又如何,扫兴,扫兴!”
崔四笑指着周运,“周奉那个样子,你是没机会咯!”周运笑,“怎么扯到我身上了,我可只是想让你们瞅瞅,她虽美,还真不是爷那一碟儿!”
众人且说且散,四儿问,“三爷,不听戏了?里面还有客呢!”
这帮人哪里是来看戏的,不过托词罢了,那周运骂道,“什么正经客人还用的着我陪!你们奶奶还在那边呢!”说罢领众人走了,唯有李冲留下来,往周奉离去的方向流连两眼,随四儿入内。
周奉怀抱灵眉,索性也不用车,直接上马出了戏园。一路行来,温香暖玉捧在怀中,又是自己最最心仪想往的女子,因此马儿不快不慢漫漫行来,竟如走在云端一样,飘飘悠悠直出了城门。
那叶灵眉裹在周奉大氅里,一丝风儿不透,背后是男子结实健壮的胸膛,热腾腾的,也有些闷,她端的是老实,窝在里头一动也不敢动,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大氅帽子被揭开一丝缝儿,灵眉抬起头,眸子里存着些许迷蒙,惭惭地垂下眼,“哥哥……”
此刻斜阳正淡,娇人窝在怀里,黑大衣里露出洁白的小脸,上面恍惚一团晕色,她密扇一般的睫毛上夕阳点点,周奉很想舔那羽睫,看看是不是有落日温暖,刚抬手欲触,那双眼睛却一煞,里面单纯信任的光竟令他一缩,周奉咬牙,不知这女孩究竟是纯洁还是妖精,不自主收起垂涎,“有小虫。”
灵眉任他将那莫须有的小虫择去,一会儿轻轻道,“谢谢哥哥。”周奉意到她谢的是自己方才带她出来,又怜又责的,“你以后还敢随意跟别人出来!”
灵眉完全理会不到他言语里的怜爱意味儿,反抬起眼,“玉芽和三姐姐她们还在那里!”周奉冷笑,“有我那三弟在,何须担心她们。”灵眉这一回明白了,想到方才那一众男子,再对比周奉,羞愧地更向他怀里缩去,嗫嚅道,“哥哥快别说了,原不是每个人都像哥哥这样好人,灵眉明白。”
她小小的一团缩在怀内,周奉明白她真心将自己当成兄长,一时竟觉得若她永远这般依赖信任自己,便只做她兄长也使得的,可是,静静坐在马上,腔子里一颗心重击胸膛,他明白它要的不只这样。
回去路上,灵眉渐渐睡着,五儿骑着他那匹小马凑上来。
“二爷,”五儿望望他怀中美人,“有一件事,小的觉得挺奇怪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周奉于这两个心腹小厮子本无秘密,那五儿继续道,“上回周成不是说杜家还有几人投奔了京都,按理儿,夫人应当也要奔他们去才是,”见主子黑了脸,忙急速道,“但小的瞧夫人好似对自己夫家一点儿都不上心的样子儿,要说夫人这样纯善的人不应该啊,不知……您觉得是不是有点儿奇怪呢?”
周奉心中一动,自己一心只在意她一举一动,竟然没想到此节,低下头,美人儿怀里睡得很安稳,他对五儿轻道,“小声,”过一会儿又吩咐他,“让周成好生在当地查访,之前杜家是否有什么隐情。”
五儿麻利答应了,知趣慢下。
黑貂大氅里,大手从睡美人细腰上轻轻往上,兜住整团儿浑圆,周奉低喟一声,俯下身衔住让他焦渴很久了的娇嫩唇瓣,舌头深深探入其中,他想,为你让我费多少心!
周运偷带陈氏等人出去,太太当晚便知道了。不仅周运挨罚,连着陈氏、玉芽,一并挨骂受罚,还有贞良虽没有去,但也落个知情不报的罪名儿,唯有灵眉,因是客,太太只淡淡教育了两句。
最后王氏却将周奉留下,一双利眼直看过去,周奉打记事起就怕这眼光,惧娘亲比父亲更甚,当下道个安就要走,王氏道,“急甚么,”周奉笑回道,“我回去看看贞良,她病了。”王氏冷嘿,“你还记得你有娘子!”
那周奉无了声。
王氏继续,“放着亲生妹子在戏园子里,却抱了别的什么外四路的女子出去,你好大出息!”周奉软飘飘反驳,“她不是贞良的妹子么,而且三弟也在。”
“你三弟!指望他能做甚正经事!”王氏眼神越发精准,周奉被瞧得头皮发麻,跪坐到座前给她揉腿,“娘!”
王氏叹口气,又道,“你一直是个懂事的,一向来你在外头做的一些事,为娘难道真就不知道么?只不过看你处理得宜从不出乱,这才放手。你不想让人多管,要娶贞良,我们也都答应了,你想想,从小到大,我最疼的可就是你,什么时候违过你的要求!”
周奉腆着脸笑道,“那不都是儿子懂事么!”
王氏啐他一口,正色道,“既然懂事,你就别去招惹那杜家娘子。”周奉欲说什么,但见母亲面色坚决,知现下不是说话的时候,支吾应了一声,那王氏又问,“听见了没有?”周奉只得说好。
说话间京里那位贵客就到了,周奉将诸事安排妥帖,拜帖请柬送上,谁知那特使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凌红苕的名头,对送柬的小厮道,“听说你们济州府新来了个出色的美人,不知明儿下午听戏时能不能请出来见见?”
小厮回来如是回了,周奉马上使人去找澜香院的老鸨子,那吴妈妈却面带难色,四儿道,“与我们二爷的交道,你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难道会缺你银子么?”
吴妈妈忙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二公子我还不知道!只是实话与你说,这红苕脾气大,又是清倌,又有才貌,我也不敢轻易使唤。她立下的规矩,不随意与人出场,若她不愿意的,我还真劝不动她。”
四儿稀奇,笑嘲道,“居然有这等奇事,老鸨子反听姑娘的了。”回去原话学与了周奉,周奉问,“什么意思,还得我自己个儿去请?”四儿道,“听话儿——是这个意思。”
周奉笑抚抚手指,想到那天澜香院西阁间里清隽的影子,“有意思,如此,咱们便去会会这位红苕姑娘。”
……5。12……
周奉万没有料到,见凌红苕居然要排队,且已约到一月以后,何人也不例外。
“何人也不例外?”
“何人也不例外。”说的畏畏缩缩的,老鸨子吴月娘眼睛左躲右闪,根本不敢看对面那双灼亮的凤目。那是一双太过好看的眼睛,其实还带些笑味儿的,亮亮的,黑黑的,但怎么就这么吓人呢!
周奉轻啧一声,仰起头,“哎呀哈月娘啊月娘,咱们几年的交道了,我自认没有亏待过你这澜香院,凡我的应酬场子,哪一回不是找的你们?你可见我找过西汀的赵咚儿?这些年在你这花费了多少,嗯?你算算。”
吴月娘想到麒麟儿,一阵的肉痛,心想只你废的这一人就有够我赔的了,嘴上却拿出媚笑奉承道,“二爷您这话说的,我是什么人,怎能不承您的恩!”
那周奉就着她这话略低下点儿脸,斜睨过来,“明日我有个重要的场子,人家点名要见凌红苕,你这里却推三阻四,还非得我亲自来请来,哎呀,这怎么就那么让人不爽呢?”
“哎哟哟我的爷,”吴月娘连慌地小碎步过来,站在地下左捏右扭地求饶,“您可别不爽,不是我不愿意,这不是红苕那丫头心气儿高排场大么!您那天子也看见了,那么多人捧她,她又是个清倌,总要端个架子儿,我这做妈妈的也不能太强着她!更何况——”话头一转,月娘低下头支吾,“上回麒麟儿的事,我担了多少埋怨!”
“行了,”周奉站起身,不耐烦听这个,掸掸袍子,“你既做不了她的主,我就不同你商量了。”说着要走,那吴月娘疑云满腹,可又不敢直接问,打幌问道,“那您明天的席面……”
周奉边走边道,“自然还要她去。”立时在门口站定,回头止住老鸨子喉咙里的话,笑吟吟道,“你还别插手!”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冬夜月朦,不请自来。凌红苕居在澜香院最里,独门独栋,前有回廊,后带围栏,既是烟花红粉之所,外形难免带了香艳之色,圆拱门上挂一副紫红棉帘,窗上糊着桃红窗纱,不时有淙淙琴音从里间传出。
凌红苕奏到一处,忽然停住,纤指抹住一根弦,小环忍不住问,“姑娘,怎么了?”顺着她眼睛看向香炉,上前抓了一把荷露香撒上,袅袅轻烟腾起,凌红苕目光回到琴上,外头一男声响起,“周奉周公子求见红苕姑娘。”
小环立马变了脸色,抛开这居所在澜香院最里、恩客不得进入不说,再听那声音,分明就是那天西阁间里大声给赏的小厮,她刚开口欲斥,门帘掀起,一蓝袍玉冠的公子已经施施然进来,昂首阔步,如出入自家内宅。
小环竖眉瞪目,急欲挡到红苕前头,凌红苕却站起身,轻吩咐她道,“你且下去吧。”那小环张张嘴,狠瞪周奉一眼,不甘心出去。
周奉环顾四周,目带惊奇,与外间俗艳不同,这屋内的陈设极为简单,整个厅堂,仅一桌、一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