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娇糯的声音清伶伶冰铃一样的,周奉好大脾气,已经窝了两口了,本以为哄哄便好,不料她这样难弄,当下站在那里也不做声,花嫂子给玉蟾浇好水,见他二人都生硬着,恍做不知把蟾儿捧上来递到灵眉眼前,“哎呀夫人快看看,这蟾儿身上果真一层冰花呢,白莹莹的,真好看!”
灵眉略瞧了一眼,重坐到榻上,也不看周奉,还是淡淡地道,“是很好,给玉芽妹妹玩吧,她必定喜欢。”花嫂子捧着蟾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偷看二爷,那边厢脸已黑得跟雷公一样,周奉恨得牙疼——从一开始、现在,自己为得她他费了多少心,找人牙子、几次三番派人到平江桐里打探亲属,房子置了又退,不知她家人信息时的忐忑不安——一桩桩,一笔笔,他为她费了多少心!她又给他出了多少故事,她蠢,他就暂且做着君子慢慢等她开窍,她娇,他就权先充着她哥哥。若是没有认亲这回事,她现下怕是早被他收拾了乖乖承欢呢,轮的着现在这样给他撂脸子!
周奉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自己亏,当下花家的期期艾艾把玉蟾捧还过来,他大手一挥,玉蟾咣当掉到地上,摔个粉碎,灵眉惊异起身,那周奉看着她,沉沉的凤目里欲色风暴交加,灵眉一怯,捏紧帕子,周奉亦轻描淡写道,“碎了,谁也不给。”
贞良一会儿便听说周奉刚去了灵眉屋子里,气冲冲又出来了。
“二爷人呢?”她忙问。
“出去了,板着脸,火气大着呢!”紫烟递给她一盅茶,一面问道,“奶奶要不要去她那里看看?”
贞良皱起眉,眼睛下移,多是为难迟疑之色,紫烟想说什么,但一想她虽仁善,但也是个有主意的,果然一会子贞良把盅子搁到案上,起身道,“走吧,去看看。”
……5。17……
贞良与紫烟进了东厢,厅堂里静悄悄的,没个声响,一会儿那花嫂声音从南侧间里传来,“要我说,今日是你的不对。纵他上回说话开罪了你,人家主动道歉来了,你还要怎底?”
叶灵眉也不做声,花家的又嘟哝了几句,什么“这样贵重的东西”、“可惜了的”甚的,贞良听的疑云从生,但再站下去真像偷听的了,边唤“妹妹在么?”边往北间卧室走去,花嫂听音赶紧跑出来,在她二人身后道,“奶奶来了,夫人在这屋。”说着打帘请她们入内。
贞良一进屋,叶灵眉早迎到门口,两人相携坐下,贞良仔细看她,虽说是寻常家居服饰,也未戴钗环,但其面如西窗之月,眸若秋水,神如玉,姿如花,端的是仙子一样的美人,不禁心生酸涩。花家的端上茶来,贞良略凝凝神道,“我听说刚才你哥哥惹恼了你,妹妹有什么委屈,但跟我讲,我替你说他!”
灵眉不料她这么快就听见,有些赧然,低头道,“没什么。”
贞良道,“二爷脾气不好,时常得罪人,你看在我的面上,不要多与他计较。”
灵眉连忙道,“姐姐哪里的话,是我小性儿不懂事,还要让姐姐为我操心,周家哥哥他——对我很好。”
这话平时听没什么,此时她娇糯糯轻丝丝说来,贞良心头却猛地一跳,笑容也勉强了,好在那叶灵眉亦自怀心事,没有发觉。紫烟打岔儿问花嫂子,“嫂子,你扫的什么东西?亮晶晶的。”
花嫂刚讲碎玉包好,往上看看,灵眉兀自浑然不觉,贞良和紫烟齐齐看向自己,她站定答道,“哦,没什么,刚刚我失手打了一个盅子。”说完揣着那小包儿出去。
回到自己屋里,紫烟道,“那分明不是甚么盅子。”贞良坐倒在榻上若有所思,“我看倒不太像。”
“谁?”紫烟历来聪明伶俐,知她跳过碎玉说的灵眉,冷笑一声,“若能看出来个相生儿就晚了!”
贞良听得心烦意乱,摆摆手,“你先下去吧,容我想想。”
第二日,贞良等一众女眷陪太太说话斗牌,回房时周奉业已回来,应门的小丫头禀道,“二爷回来了,和螺儿姑娘在房里。”贞良与周奉的主卧在正房东间,一个大间,中间以垂花半帘门隔开,里头是卧室,外面设有暖榻、一对古董靠背椅、高几花架和多宝橱。那暖榻是会客用,但若有需要,陪侍的丫头也可宿于此,以备晚间所需。
螺儿自小服侍周奉,跟随他时间最长,虽未见他怎多宠了她,但五六年来亦从未断过,贞良亦比别人多让她两分。
周奉沐浴完毕,宽衣长袍坐在榻上,那螺儿跪在身后帮他顺发结绳,见贞良来了,忙要起身,贞良道,“别起来了。”一会儿螺儿收拾好出去,夫妻俩说了会闲话,周奉拿一本书观看,贞良捡起他更换的衣服坐在旁边折叠,状作不经意问道,“你昨儿与杜妹妹拌嘴了?”
周奉先不做声,而后从书上瞟一眼过来,淡淡道,“她说的?”
“没,昨儿下午我去她那里坐了会儿,猜的。”
“呵,”周奉轻啧,继续看书。
贞良慢下手中动作,看着他道,“今儿陪太太说话时也说起她的事。”
“说什么?我与她吵嘴?”周奉眼睛从书本后真看过来,贞良一阵脸热,双手抚着膝上衣物道,“没有。不是杜家还有几人投奔了京城么,妹妹说,若三嫂家里能帮着打听一下也好。”
周奉沉默,贞良又道,“妹妹还说,若找不到本家其他人,再帮着寻一个叫杜景阳的也成——好像,是他们家一个甚么至亲吧,听说大水前早先去了京城的。”
周奉一直没说话,似是看到书里,那贞良想了想问,“你觉得呢?”
周奉半晌方道,“你的妹妹,问我做何?”
贞良点点头,“也是,虽说是自己姊妹,但便是亲生的,也没有紧住着不让人回本家的道理,况她自己提出来了,我们也不好拦着。”
周奉翻了一页纸道,“我以为你一直当她作亲生的。”
贞良顿时尴尬,抚着衣衫呢咛,“谁说不是呢!”二人之间不再说话,忽“啪”的一声,她抬起头,原是周奉将书掷到案上,圾上鞋子,贞良问,“要安歇了?”他嗯了一声往里间走去。贞良拿起榻边案上托盘,里头是方才螺儿与他更衣时摘下的玉佩发簪等物,一起身,忽而一个布囊膝上折着的衣衫里掉出。她忙捡拾起来,定睛一看,是一杨妃色绣囊,上面绣着几朵凌霄花,甚是精美。
贞良看看里间并无动静,打开绣囊,里面一张绯色纸条,上书,“明日午后,澜香后院见。”署名:凌红苕。
绯色纸张上笔迹隽秀飘洒,贞良手指颤了一下,忙匆匆将它塞入囊里,仍揣回衣兜内,抚抚胸口,她坐回到原处。
周奉应邀如期抵达。
还是凌红苕所居的小阁外室,依然一桌、一椅、一琴,红苕身着石青长裙,长发以一银环梳就,披洒肩后,浓艳如旧。见他来了,起身相迎,端给他一杯清茶。
周奉见那茶杯是象牙犀角三足杯,上面暗黄晕染,依稀还有题字,便知是古旧名贵之物,抬眼道,“上回姑娘鼎力相助,周某没有专来致谢,见谅。”
凌红苕浅笑,直视他道,“公子给的谢仪甚丰厚,红苕今日请公子前来,并不为这个。”
她说的直接,周奉微微一怔,笑道,“姑娘果然是爽快人,倒显得我小家子气了。不知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你的,请讲。”
凌红苕嫣然一笑,摇头道,“都说周公子为人精明,从不做亏本买卖,小女子还没开口呢,在公子口中已经落了一个人情。”
周奉连番被她抢白两次,不再答话,捧盅向前两步,直到她近前,眼前女子颜如错彩镂金,浓花带雨一般艳色殊人,他一手勾起她下巴,红苕欲要闪躲,却被他另外执杯的一手揽住纤腰,送进怀中。
“小心,烫。”那周奉笑作好意。
红苕全无忸怩之色,亦大胆抬眼看他,周奉眼角勾起笑纹,低低道,“姑娘若有意邀小生入幕,小生——不得不从。”
“哈”,红苕面上徐徐染上一层晕色,略从他怀中挣开,“公子又会错意了。”
“哦?”周奉就势放开她。此时小环从内屋出来,递给她一封书信,红苕接过转给周奉,周奉一扫之下惊诧,“求婚书?”
“不错,”红苕点头,“这已经是第二封了。前日那王特使遣人送来第一封,我回信婉言相拒,不料他仍不死心,又派人来求,言辞极不客气。”
“什么极不客气?简直就是要抢人!那个烂人,长成那般鼹鼠模样,居然敢打我们姑娘主意!他还说即便我家姑娘不同意,他也有能耐把人带走,让我们姑娘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小环忍不住,气愤愤补充道。
周奉万料不到这样,特使王坤德竟然对凌红苕起了歹意,并要娶回京做小,他想起王坤德那副五短三粗的模样,还有那盛气凌人颐指气使的做派,浓眉结起。
凌红苕道,“周公子,此事虽不不能说是因你而起,但毕竟你与那王特使还有些往来,小女子蒲柳之姿,实难当那特使美意,万望你能助我回旋一臂之力。”
16。 风暴 周奉从澜香院回来,即刻命人寻来周运,得知那特使王坤德已经前往晋西,三日后回来,仍从济州回京。
“他为何要走济州,不直接从晋西回去?”周奉问。
周运一时无语,随即打哈哈道,“嗨,那不是咱家招呼的好么?!”周奉一双利眼直射过去,直截问道,“是为了凌红苕?”见那周运把眼调往别处,知他知晓,斥道,“你怎么能办这样的事!”
周运不服,且一半儿心虚,嚷嚷出来,“我怎么了?是特使自己看中的!再说了,被人家看上,是她的福气,不比在这做小倌强!”
周奉又喝,“嚷嚷什么!这里头定少不了你从中扇风点火,瞎出的主意。”
“没有!”周运一伸脖子,又出溜回去,讪讪地坐回椅上。
“就是有了?”周奉铁青了脸,周运最恨别人说他不能,特别是周奉,当即像燎了尾巴的兔子,蹦起来道,“凭什么你出的主意都好,我就事事不对?这回拿到皇差,老爷说了,也有我一份功!”气咻咻排揎完,眼珠子一转,指着周奉道,“哦,我知道了,定是你与她有私,见不得她远走,这才拿我发作——我告诉你二哥,这可是关系到咱们家的大事,王特使能把差事给咱们,就能再收回去!你若惹他不痛快——我这就去告诉老爷太太,你和特使争女人……”
“啪!”周奉听得忍无可忍,一拍桌子,周运顿一跳,住了嘴。周奉站起来,忍气对周运道,“自己龌龊,看别人各个都如你一般,出去!”
“走就走,总之你不能胡来,不然我告诉老爷太太!”周运自以为拿住他短,梗着脖子撂下句话,转身出门。
那周运边走边得意,心道,从来都是你教训我,今日也让我训你一回,转而想到那凌红苕居然也对他青眼有加,不由又妒又羡,再一想她马上就要被特使娶走,又乐了,“嘿,就让你看到玩不到,憋死你!”越想越美,一时乐极。
周运一乐,转身就要去找几个狐朋狗友喝酒,出门正遇到李冲,那李冲见他眉开眼笑走路带颠,笑问道,“三弟做什么这样得意?”周运抿嘴一笑,打个哈哈过去。李冲也不多问,凑近道,“哥哥这里有一桩事欲要你帮我拿拿主意,不知有无空闲?”
周奉笑道,“巧了,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