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里那些人肯定不会放过你,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
卢瑞自知理亏,可还是忍不住辩解道:“我也没干什么坏事。侯爷考校大家功课,说要让人作诗。卢秀自个儿站出来想出风头。他先前找人代写了不少,背得够呛,没想到侯爷随手指了地上的破碗为题,卢秀顿时就傻了。我一时没忍住,偷偷笑了一声,声音特别小,连一旁的宽哥儿都没听到,谁晓得竟然被侯爷发现了。然后,他就让我起来了。”
说罢了,他又嘟囔嘟囔嘴小声埋怨道:“那个侯爷简直就跟姐姐一样厉害,好像做什么都瞒不过。”
“要不然人家能做到侯爷!”七娘没好气地道。
平阳侯卢之安是卢家颇有传奇性的人物之一,他是卢家大太爷的嫡子,在家里排行老二,听说原本只是个纨绔子弟,在京城里跟一群混混招猫斗狗,干过不少坏事。那会儿卢家最受瞩目的是卢家大少爷卢之源,他是安平十三年的状元郎,文武双全的奇才,颇得先帝看重。安平十五年的时候,先帝御驾亲征还特意把他带在身边。也正是那一回,先帝的御驾中了胡人的埋伏,卢之源为救先帝,领着一支御林军将敌人引开,以身殉国。
消息传来,大太爷立刻就中了风,老太太也病倒在床,卢家的大小事务,全都落在大奶奶许氏一个人的身上。许氏出身大将军府,自幼被当做男儿一般养大的,先前老太太还总嫌弃她配不上自己儿子,待出了事,大家才真正见识到将军府小姐的魄力。
京城本就是全天下最势力的地方,卢家的顶梁柱一跨,众人便觉得这卢家要就此没落下去了,难免有些人落井下石。那许氏新寡,将军府本想接她回府另行婚配,偏偏她却不肯,以一己之力撑起了整个卢家。
那会儿卢之安才不过十五六岁,猛然遭此重击,难免一蹶不振。许氏将他狠狠教训了一通后,又托人把他送到当朝大儒鲁平安的门下读书。卢之安到底是个聪明的,一旦懂了事,便开始奋发图强,不过四五年便有所成就。之后他又投身军旅,在许大将军麾下做了个小先锋,尔后屡立战功,并于安平二十一年收复平、梁二城,也因此而被先帝授予了平阳侯的爵位。
这份履历说起来只是几句话的功夫,但真正做得到的又有几个。卢之安若是没有过人的本事,只怕早在军中那会儿就已经丢了命,又岂是卢瑞这天真单纯的孩子能比得上的。
“姐姐——”卢瑞迟疑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又继续交代,“侯爷让我明儿去找他。”
“干什么?”七娘闻言心里一跳,顿时转过头来瞪着他看,又问:“他还说了什么?”
“倒也没旁的。”卢瑞打了个哈欠,脸上显出疲倦之色,“姐,我好困。”
这孩子,脑子里永远不想事。七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卢瑞的脑瓜子,小声道:“那你快去睡吧,明儿还要早起呢。”
卢瑞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摸索着洗了手脸,倒头便睡死了过去。七娘见状,愈发地只想叹气。
张妈妈还在外头屋里候着,听着七娘的叹息声,忍不住劝道:“瑞哥儿还小,小姐莫要急,等他再大些就懂事了。”
七娘苦笑,低声道:“瑞哥儿是什么性子,我再了解不过。他这样——也好,我就是担心府里那些人。”今儿她虽不在府里,但早前两日便隐约听到些消息,侯爷这次回来,可不只是为了祭祖,更有为许氏过继个子嗣的意思,要不然,怎么连着许氏和侯夫人一起带了过来。
旁的人家听了这消息都是喜不自胜,恨不得能在侯爷面前露一露脸,所以七娘才特意叮嘱卢瑞低调些,莫要挡了人家的路,不想人算不如天算,今儿晚上也不知多少人在偷偷地咒骂他。
至于那侯爷的心思,七娘琢磨着,应该只是生出了些许爱才之心。他那样眼睛毒辣的人物,什么人没有见过,怕只是一个照面就看透了瑞哥儿的性子,做学问是不错,于仕途却是极不适合的。更何况,瑞哥儿是四房唯一的血脉,平阳侯断不至于为了给许氏寻个嗣子就绝了四房的后。
想到此处,七娘又稍稍放下了心,在床上翻了几个来回后,终于沉沉睡去。
第二日大早,姐弟俩早早就起了。因七娘先前与镇上药铺里约好了去交货,所以吃了饭便出门,临走前又忍不住回头一再向卢瑞叮嘱,“既然侯爷没说什么时候找你,你就先去学堂里读书。回头他问你什么,你都老老实实回答,若是有不知道该怎么回的,就朝他笑。”
卢瑞的眼睛生得好看,笑起来的时候会完成月牙,看起来纯真又善良,所以七娘才让他多笑笑。
吃了早饭去学堂,卢瑞才发现馆里只来了几个人,三三两两,冷冷清清。夫子不在,卢宽瞧见他,立刻咋咋呼呼地吆喝开了,高声问:“瑞哥儿你今儿咋来了?昨儿侯爷不是说要找你说话么?”
卢瑞寻了自己座位坐下,满不在意地回道:“他又没说是什么时候,我总不能一整天不来读书,专门在家里头候着。”
卢宽闻言立刻咧嘴笑起来,朝四周扫了一眼道:“我可算是晓得了,咱们这学堂里头,就属瑞哥儿你的谱最大。你瞧瞧旁人,只要是得了侯爷一句话的,谁不是老早就侯在家里头,一身簇新地等着侯爷传唤,哪像你——”他撇嘴打量卢瑞的装扮,啧啧地摇头,“我说瑞哥儿,你好歹也换身新衣服,这件袍子,只怕穿了有好几年了吧。”
卢瑞今儿身上穿的的确是以前的旧衣,虽没有补丁,但袖口和袍边都改过两三回了,式样也早已过时。但这身衣服却是七娘的手艺,针脚又细又密,袍子里头还修了卢瑞的名字,故最得卢瑞的喜欢。
听了卢宽这话,他立刻不高兴了,道:“又不是去见新媳妇儿,干嘛穿得那么光鲜。”
卢宽闻言顿时哭笑不得,憋了半天,才喃喃地劝道:“瑞哥儿,你说话好歹也过一过脑子,这——这样的玩笑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莫要在侯爷跟前说。”
卢瑞眨了眨眼睛,不大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卢宽愈发地欲哭无泪,抓着头发郁闷道:“罢了罢了,就当我没说。”说着话,又转过脸去,小声嘀咕道:“真不知道你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卢瑞觉得他很莫名其妙!
一会儿学堂里的刘夫子也到了,瞧见卢瑞,微微有些意外,但还是没有开口问。只是想起昨儿卢瑞在侯爷面前作的那首诗,刘夫子忽然有些拿不准,这个平日瞧着略显呆愣的少年是不是真像他表现的那样迟钝。
卢家的子弟大多请了假,学堂里只剩下三四个人,刘夫子也不好讲课,便留了作业让大家抄写。卢瑞一向老实听话,倒也没有异议,拿了纸笔出来不急不慢地抄书,刘夫子忍不住时不时地偷偷瞄他一眼,他却始终专心致志,连头也没抬起来过。
中午时分,侯爷那边果然派了人过来接卢瑞进府。卢瑞便向刘夫子告了假,收拾好东西后,老老实实地跟着人走了。
到了府里,平阳侯并没有急着招卢瑞进屋,只唤了小厮书平进屋问话。
“你今儿果然去了学堂?”平阳侯卢之安今年才三十二岁,因在军中历练过,身上透着一股肃杀凌厉的气势,让人不敢逼视。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很低,速度不快不慢,偏偏却让人生出一种不敢违逆的心思。
书平躬身回道:“回侯爷的话,没错,他大早上便去了学堂,夫子没上课,只让他们抄了书。属下去的时候,他已经抄了二十多页。”说话时,已经从袖子里掏了几页纸出来递给卢之安,“属下顺手拿的。”
卢之安接过抄书,漫不经心地看了两眼,笑,“这字虽稚嫩了些,但写得极稳健,才十岁的幼童,倒也难得了。”
书平只应了声“是”,并无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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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三
卢瑞在外头等了有一刻钟,始终听不到屋里的动静。他倒也不急,眯着眼睛开始回忆前几日刚学的《春秋》,正背到“宋人围滕,楚子伐郑”,忽听得书平低声唤他,“瑞少爷,侯爷有请。”
卢瑞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了一下呆,瞪着书平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愣愣地理了理衣服,然后才低头跟着书平进了屋。
他先前见过平阳侯一回,只是离得远,看不清面目,当时就觉得他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逼人的气势,让人连呼吸都不敢出声。而今离得近了,才发现他其实生得十分文气,眉目低垂的时候,甚至有些温和安静的味道。
“见过侯爷。”卢瑞行过礼后,就睁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卢之安的脸上看,丝毫不见胆怯羞涩之色。卢之安昨儿见他的时候,就已瞧出这孩子心性至纯,故不以为意地任由他看,自己也凝眉上下打量卢瑞。
少年郎将将才满十岁,婴儿肥尚未褪去,小包子脸圆嘟嘟的。眼睛生得很好看,又圆又亮,眨眼时有漂亮的弧度。因尚未抽条长个子,身上还有些肉,圆乎乎的甚是可爱。若是换了旁人的孩子,还不知要如何打扮才好,可他却穿得极是朴素,原本藏蓝色的袍子已经洗得发白,袖口和袍襟都有拼接的痕迹。但身上的衣服却浆洗得很干净,隐约有淡淡的皂角香,想来早上出门的时候,家里人还是特意挑选过的。
“瑞哥儿,”卢之安朝他温和地笑了笑,道:“我记得你父亲是安平二十二年的进士。”
一说起父亲,卢瑞的眼睛立刻亮起来,小圆脸上满满的全是骄傲,“我爹是二榜第五名。”
卢家这几房的后人中,除了大房之外,便只有四房的卢之桐还算有出息,年纪轻轻便中了进士,外放为官时也颇有廉名。只可惜安平二十二年的时候,卢之安远在北部边疆大营,并不曾见过当时高中的卢之桐。
卢之安膝下有两子一女,对于怎么哄孩子还是颇有些心得的。才几句话的功夫,便哄得卢瑞满心欢喜,说法愈发地随意,只恨不得把他当作嫡亲的叔伯看待。
“《春秋》……已经背完了。姐姐不让我跟别人讲,说是要……藏拙……”他记性虽好,为人处事却有些呆,哪里晓得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好不容易找到个可以信任的长辈,自然是一股脑地全交待了。
卢之安安安静静地听,时不时地附和他一声,心里一边惊讶,一边又生出些许愧疚的心思。面前这个孩子,本是卢家这一辈中最聪明出色的人物,却因父母早逝而被族人欺凌至此,若不是家里还有个姐姐勉强支撑着,只怕连温饱都成问题。
身为卢家族长,卢之安第一次发觉自己十分不称职。
可是,面前的这个孩子却丝毫没有抱怨的意思,他甚至都没有想到向他告状,求他主持公道把四房的房子收回来。小小的瑞哥儿说起平日里的生活竟是满脸笑意,“今年夏天的时候,我跟姐姐一起去溪边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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