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说道:“我只是奉九哥之意过来医治秉娴小姐,原本不该多话,早先得知消息,听闻九哥对个女子上心,我们诸兄弟都是不信,只因九哥是个最薄情不过之人,但当我见了秉娴小姐之后,才懂九哥为何会为她倾心,恐怕这天底下,也仅秉娴小姐一人能令九哥如此。”
容嫣隐忍着,齿间却传来轻微地格格咬牙之声,手握成拳:“是啊,南楚的天下无双,又岂是等闲。”
玉衡面不改色,道:“九哥让我照料好秉娴小姐,我自当遵从,以九哥之能,既然对秉娴小姐倾心,就绝不会让她有丝毫伤心。因此二小姐若无他意,也就罢了,但若是别有用心的话……在下想送给二小姐的一句话是:玩火者,终将自焚。”这一番话,说得直白了。
容嫣隐忍不得,厉声喝道:“你这是何意!你是觉得我会害我姐姐么!”
玉衡道:“二小姐当然不会,秉娴小姐恐怕也不会放在心上。但一切对九哥来说,怕会不一样,二小姐应该也懂。好了,在下言尽于此,请二小姐好生歇息罢。”
玉衡说罢之后,略低头,便转身出外,留容嫣在内,半晌抬手,用力捶在旁边被褥上,眼中透着滚滚恼意,却不做声。
秉娴趴在窗边,正在出神,身旁人影一动,抬头却见是檀九重,一身玄色朝服,还未曾换,望着她便笑。
秉娴道:“笑什么?”檀九重道:“困了的话便去床上睡,在这里留神着凉。”秉娴道:“我不困。”檀九重进门,丫鬟们素知道他的习惯,早急急打了水送上。
檀九重背对着秉娴清理了一番,本还要换下朝服的,望着秉娴静寂身影,却一摆手,命丫鬟退下了。
檀九重慢慢走到秉娴身后:“有心事么?”缓缓地将她抱起来,搂在怀里。
秉娴望着他环抱住自己的手,道:“我有件事,想同你说。”
檀九重道:“你说。我听着。”
秉娴一笑道:“想必你也知道了,容嫣来了。”
檀九重不置可否:“你的意思是?”
秉娴道:“她想留下,那便让她留下罢。”
檀九重默不作声。秉娴道:“你不做声,便是答应了?”
檀九重道:“为何……你忽然想她留下?”
秉娴道:“开始是你留她在身边的,总不能始乱终弃?她若不来求我,便跟我没有干系,如今她来求我……”
檀九重道:“又心软了?”
秉娴也不否认:“有些。”
自此檀九重便未开口。一直到秉娴又问道:“我还有件事,想问问你,你能如实回答我么?”
檀九重道:“是何事?”
秉娴道:“我听说,你身边儿的女人,多是呆不了几个月的,容嫣却不同,你留了她两年。”
檀九重道:“嗯……她是有些不同的。”
秉娴道:“为何不同?”
檀九重迟疑片刻,才道:“是因为小天真。”
秉娴望他:“我不明白。”
檀九重垂眸道:“当初她跟小天真见了……小天真素来是不喜亲近别人的,却不知为何,跑到她身边儿去了。”
秉娴心中一动,却不动声色道:“当真么?真是匪夷所思。”
“我便知道你是这个反应,只是,这是真的。”檀九重道,“我并未骗你。还有,我……之所以疼小天真,是有个缘由的。”说到这里,便定定地看着秉娴。
秉娴微微一笑:“什么缘由?”
檀九重此刻才显出几分迟疑,同秉娴目光相对,望着她盈盈地眼神,涩声道:“同我一件往事相关。”
秉娴只是看着檀九重,心中却又出现那一场雪后初晴的场景,无边无际的白色大地,跟头顶碧蓝如海的晴空,那小小的身影蹒跚雪中,忽地站住脚,仰头看天:“真美啊……”
那样洁白的山川,无瑕的天色,还有……
耳畔却传来一个声音:“你想知道,我便跟你说……”
雪原同晴空顷刻间退得干干净净,秉娴回神,生生将檀九重的话语打断,道:“罢了,有关你的往事……我却没什么兴趣。”
檀九重有些意外,呆呆地看她。
秉娴却又笑道:“据我所知,你的往事,多半会跟女人有关。我不爱听。”缓缓地转开头去,掩了面上那一丝不自在神色。
檀九重这才苦苦一笑:“虽然……不是你想得那般,但……的确是涉及一个女子。”
秉娴莞尔:“总之是被我猜中了。但……”她抬手,抚上他的胸前,“有件事,你得老老实实跟我说。”
檀九重见她如斯,温声道:“何事?我无有不从。”
秉娴瞟着他,轻声问道:“你实话跟我说,上回你同容嫣……是在什么时候?”
“你的意思……”他有些明白,又有些迟疑。
秉娴道:“你知道我的意思。”
檀九重靠近了她:“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
秉娴道:“我只是想知道,行么?你肯说么?”
檀九重道:“你若是不喜欢……我便将她……”
“我别无他意,只想听你说。”
檀九重哑然,无奈道:“是在磬城城破……”
秉娴很是意外,眸中透出疑问之色,檀九重道:“当时因得不到你,我就……”
这答案当真毫无意外的……秉娴咳嗽了声,又问:“那……此后呢?”
檀九重说道:“此后你也知道,我被你设计,被少王一路囚车押着,九死一生地回来,谁知你又被青衣带走,我奉命前去找你回来……哪里有闲暇同她……”
秉娴道:“真的没有?那回来呢?”
檀九重愕然,笑道:“回来后我一直坐轮椅……咳,自然了,以后渐渐地好了,可我没那个心情不说,更加不喜欢女人压在我身上,哪里会理会她。”
因他这几句话,秉娴忽然想到红叶夫人前去找他的那晚上,他也曾说过“当时年少……不懂滋味”之类的话,同红叶虚与委蛇。
而且以他之个性,倘若真的有同容嫣做过,他也必定不会瞒她,这人坏虽则是极坏,但却又极为狂傲,有自己的原则,似此等男欢女爱,对他自是家常便饭,何必扯谎。
檀九重见秉娴不语,便道:“怎么了,忽然问的这般仔细?难道是她跟你说了什么?”
秉娴听他的声儿淡淡地带着股冷意,便道:“没……这回事,我只是忽然有些关心你了,行么?”
“你若真的有这意思,我才高兴,”檀九重将她抱着,低头亲了口,忽然道,“自从重见了你,我心里头谁也不曾想一想,满心里都只是你,当初磬城之外,本想……哼,谁知道你竟有胆量跑到我面前来,害我白白念想了许多如何捉到你的法子,眼睁睁地看你在我面前同少王卿卿我我,你知道我心里多难过么?猫爪挠心一般,却更想有朝一日能把你……”
秉娴听他忽然说起这些,一时忍不住地脸儿又红,恼道:“别把你那些龌龊心思说出来了。”
檀九重道:“怎么是龌龊的?我满心满身地想着你,一直到现在……娴儿……”一时之间浑身微微地战栗,“我又有些忍不住了,唉,若非是从见了你后便只记挂着你,又未曾动过别人,上两次同你,又怎会失控若斯?”
他见了秉娴,便只有自控无法,如今却又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出来。
秉娴哪里理他,听他声音渐渐低了,喘息声儿却急促,一时也心跳,便想将他推开,檀九重却死死抱着她,一双眸子,更见深蓝。
秉娴情知这是他动情之兆,又闪躲不开,情急之下,便急忙岔开话题,只道:“不说闲话,对了,今日你出去,又有何事?”
檀九重正在天人交战,闻言便生生忍耐,道:“无非老一套,那几个朝臣聒噪,让我登基称帝呢。”
秉娴道:“你当真未曾考虑过这个?”
檀九重哼道:“先前是有的,现在……我还未曾将那个位子放在眼里,何况,若真的坐上去……诸多顾虑不说,单单那所谓后宫,难道会容我独要你一个?”最后这句,却俨然带了打趣之意。
秉娴刚庆幸他说了两句正题,忽然又转到这个上来,颇有些啼笑皆非,就道:“九哥如此风流,后宫三千,自是该制备的,百媚千红,万花丛中,岂不也正合你的意思?你休要说你为了我才不要皇位的。”
檀九重听了一声“九哥”,整个销魂蚀骨,荡漾道:“为了什么,我自有数。——我只取我心中想要的,而且我知道你其实也不喜欢我亲近别的女人……乖,再叫一声九哥。”
“走开!”秉娴趁他得意,顺势将他推开:“我算什么,值得你这么说?”
檀九重道:“娴儿。”将秉娴抱回来,才又道,“我只要你记得,你在我心上,比那江山,更重三分。”
秉娴怔然,他却又念念道:“心肝,再叫一声九哥。”秉娴扭头不从,檀九重却有的是手段,终究逼得秉娴脸红心跳,又连连地叫了几声,叫的他心满意足才罢休。
午后,檀九重便去打发那些朝臣,秉娴正要去见容嫣,却见她已经姗姗而来,两相见了,容嫣道:“姐姐跟檀郎求情了么?”楚楚可怜地望着秉娴。
秉娴不答,只道:“容嫣,你能否听我一句话。”
容嫣瞪大眼睛:“什么?”
秉娴道:“趁着现在还可抽身,走,即刻便走,天涯海角,任凭你去,只别留在此地了。”
兰容嫣闻言,一时之间面色惨白,强笑问道:“姐姐你、你说什么?”
秉娴道:“不要再玩弄你的小聪明,我不想你玩出祸来。你有孕既然是真,那就带着孩子远远离开罢,这是我最后的劝告。”
兰容嫣大惊失色,叫道:“不,我不走!我要留在檀郎身边,姐姐,我求你!”
秉娴垂眸:“你以为他是你的,但他从未将你放在眼里,而你呢,你若当真对他一心,你就不会有身孕了,上回他跟你行房是什么时候,你总不会不记得?他那人喜怒无常,若是给他知道实情,你觉得他究竟会如何对你?我只念在你有孕在身,想帮你一把,你休要自断后路。”
兰容嫣呆了呆,道:“后路,我还有什么后路?”
秉娴道:“你若自己走了,他不会想去追你回来……”不由地苦涩一笑,“容嫣,眼前有路之时,就尽快走罢,休要像我一样,想退都退不了。”
秉娴这一番本是金玉良言,奈何兰容嫣心眼都迷了,哪里肯听,这番话听在她耳中,反似是嘲弄之意。
压抑着的火顿时腾地冒了上来。兰容嫣冷笑道:“终于露出你的狐狸尾巴来了?想赶我走,自己留下专宠?连分一席之地给我的心都没有?兰秉娴,你非要逼得我走投无路那就直说,何必还要摆出这幅假惺惺地为我好的脸孔来?”
秉娴一怔,眉头皱了皱,想反驳,却又忍住。
兰容嫣见她不语,更疑她心虚,便冷笑道:“你以为捉到我的把柄,我就怕你了?你大可去檀郎面前说啊,说我背着他偷人,看他怎么处置我,你不是更高兴?”
秉娴望着她宛若癫狂的脸,心中反而一片平静:“我念在你口口声声叫我姐姐的份上,又怜惜你肚子里的孩子,故而才想给你指一条生路,倘若你不想收手的话,难道我要强行送你走?我自忖也没这个能耐。——容嫣,门口就在那里,走或者不走,只凭你自己的意思。但你若是执意要留下,你的事,我不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