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
高永寿眉开眼笑,颠颠跑了出去。
吴敏仪近前,低声道:“娘娘,掌印太监的事黄了。王公公上书请辞,陛下把奏折压下,似乎不打算再下诏任命他了。”
臣子对皇帝的任命再三请辞,是大明官场不成文的惯例,这一点双方都很清楚,不过是谦虚谦虚,没人当真的。
可是天启当真了。王安在奏疏中说,他年老体迈,难当大任,也许是看不惯皇帝对客魏二人的纵容,他在奏疏中还说,臣愿领罪不领官。
天启看了就有些不高兴。客氏在旁凉凉道,王安这样说,分明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他也确实老的不像样了,陛下何不顺了他的意,放他在家休养?“
“经她一挑唆,陛下更生气了,现在他也不说给王公公这个职位,也不说不给,真叫人提心吊胆。”吴敏仪愁眉叹气。
张嫣缓缓道:“其实我觉得,陛下一开始就不想让王安来做。”看着吴敏仪惊疑神色,她说:“他似乎对王安不太信任,这一点我也不太明白,王安是先帝旧臣,当年移宫时也曾百般照顾他,把他从西李手里解救出来。以陛下的性情,他心里应该对王安极感激才是。”
吴敏仪神色变了一变,又恢复如常,不再言语。
门口响起欢笑声,高永寿和罗绮跟着徽媞进来,一起给她行礼。吴敏仪愁着眉头退出去。张嫣笑接着她们,道:“快请坐。”
再一次打量罗绮,张嫣发现了以往没发现的特点。也许是练过武的缘故,罗绮身段苗条,举动轻盈灵活,眼神总显出刚毅的神色,这给她俏丽的面庞增添了几分英气。
高永寿猴子一样在她身边乱窜,她悄悄瞥一眼张嫣,回头瞪他,高永寿立马安静下来,委屈地抠着手指头。
张嫣笑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高兴的事?”
“回娘娘,”徽媞不大爱说话,罗绮替她答道,“听说王公公辞了司礼监掌印,婢子替我们娘娘和公主感到高兴。”顿了顿,罗绮又苦笑道:“不瞒娘娘,自我们家娘娘和公主被王公公赶到冷宫后,没少受他手底下奴才欺负,冬天里少炭火、少冬衣,夏天没见过一块冰,其他东西更不用说了。公主身体不好,这两年冬天都是病着过来的。”
徽媞笑看了她一眼,扭头对张嫣说:“没她说的那么惨。”
张嫣看她小小年纪,就这样懂事,心里更加心疼,柔声道:“你缺了什么,可以跟你皇兄说呀。你母亲是你母亲,你是你,你是他亲妹妹,他当然会护着你的。”
徽媞笑道:“不好,皇兄刚登极的时候,忙得连觉都没的睡,这种事怎好来烦他?即便他管了,下面的人不听话,也没多大用。”
她早慧如此,张嫣只剩下叹息了。
“对了,八公主。”默了半晌,张嫣问道,“当年先帝驾崩时,西李娘娘是不是挟持了陛下?”
这个问题太敏感,站在她的位置,实在不应该过问。不过不问清楚,她心里的疑惑就没法解答。八公主是最好的人选,她亲历过这件事,孩子的目光总要单纯一些,也许能给她最真实的答案。
“反正,她就是把他叫到暖阁里,不让出去见大臣,”提到西李,徽媞语气有些些轻视和厌恶,“她很可笑,想当皇贵妃又不好意思说……”
“公主,”罗绮轻声打断她,“皇贵妃是先帝爷临去前交代礼部册封的,娘娘要它不是天经地义吗?哪里可笑?”
徽媞面色讥讽:“可是她手段着实低劣,她想把皇兄带在身边,一步不离……”
“那也是先帝爷临去时交代的。”罗绮再次说。她看不惯西李对女儿的无情,也为徽媞的偏激叹气,这样下去,母女两个势必形同水火。
徽媞依旧声音平平:“她确实挟持了皇兄,不过只是想保住富贵,她霸住乾清宫不走,也是这个原因。御史左光斗上书说她将要垂帘听政,酿成武后之祸,笑死我了,她哪里有武则天的一丁半点本事?”
张嫣也哭笑不得。谁都知道武则天是李世民的妾,李世民死后,摇身一变,成了李世民儿子李治的女人。这情况,与泰昌天启父子如此相似,左光斗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罗绮忽道:“娘娘,你是不是想知道陛下对王安的态度?”
张嫣赞赏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娘娘,”罗绮唇角勾起,笑得微妙,“陛下已经有了魏忠贤,何须王安呢?王安的忠诚,是对先帝。况且,他一直瞒着陛下和外廷东林党来往,内臣结交外官,这是大忌。”
张嫣讶道:“他和外官有来往?你又怎么知道?”
罗绮道:“去年有言官弹劾外廷官员杨涟,说他交结王安,做大移宫一事,图谋封拜。杨涟在移宫中来回奔走,一直叫嚣西李娘娘有垂帘听政的想法,搅得外廷内廷人心惶惶。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被他们弄得极为复杂,陛下登基后,给主张移宫的那几个东林官员都升了官。我看这是趁乱渔利。”
张嫣道:“你对东林党有看法?”
她越来越对罗绮刮目相看了,这个处在深宫中的女孩,竟对朝野之事了解那么多,连东林党都有所耳闻。东林本是无锡一家书院,以讲学闻名天下,江南学子慕名前往者不计其数,朝野之中也有人与之唱合,这股政治力量崛起于万历时期,其成员皆以君子自居,非东林者皆视为小人,时间长了,被他们排挤的官员也相互抱团,以地域划分为齐楚浙三大党,结成联盟,共同围剿东林。万历末期,东林党被万历狠狠打压,泰昌一登基,就把几十年来一直在背后支持他的东林官员全部召回京城。他死后,他儿子继续执行他的政策,东林党再次崛起。
罗绮不好意思地笑道:“谈不上看法,只是我个人的一些想法。东林党确实清高廉洁,但是他们只懂得效忠皇家,却从未为百姓为这个国家做过什么实事,整日把才智精神都耗在权力斗争的漩涡中。”
张嫣笑道:“你这短短几句话,说出了你对东林党的看法,也说出了你对皇家的态度,我虽不赞同,但我理解。”
三人待到夕阳西下时才走,张嫣站到窗户边,看着他们三个笑闹的背影,忽然就觉得有些孤单。吴敏仪走了过来,看着她欲言又止。张嫣目注着外面随风飘落的茉莉花瓣,轻轻道:“我知道,你想让我去求陛下,把掌印位置给王安。”她无力叹道,“可是陛下也得听我的啊。我的几句话,在他想巩固的皇权面前,能顶什么用呢?”
夕阳洒在她年轻的脸上,有些苍凉的味道。
☆、诱(一)
一场暴雨过后,天气凉爽怡人。魏忠贤又从宫外请了戏班子,在懋勤殿咿咿呀呀开唱。张嫣坐在坤宁宫里的暖阁里,都能听见昆曲轻柔的唱腔。此前天启派人叫了她,她以头疼为由不去,天启被她弄得心里痒痒,没处抓摸。一个人坐在底下看戏,看得郁闷又没劲。戏台上演的是《牡丹亭》。这种唧唧歪歪的戏文他实在听不惯,他以为皇后会喜欢,特意让魏忠贤留意着。
约莫亥时时分,夜晚归于宁静。张嫣合上书,走到殿外,呼吸新鲜空气。夏夜星空迷人,凉风习习,送来茉莉花香,也送来隐隐约约的哭声。她循声走到角落,那里没有灯,有些昏黑,吴敏仪背对着她小声啜泣。
张嫣惊道:“你怎么……”
吴敏仪没想到有人突然来至身后,吃了一惊,回身见是她,忙忙擦干眼泪行礼。
“你哭什么?”张嫣柔声问。风吹得吴敏仪发丝凌乱,她胡乱拢到耳后,面容悲戚,想起当日元辉殿里她的精明强干,张嫣突觉可怜。
“没什么,奴婢,奴婢……”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张嫣提声道:“是不是王安出了什么事?”
吴敏仪无助点头,尽量平静地说:“魏忠贤这回真要置王公公于死地。昨天一早有外廷言官上书弹劾王公公,说他根本没有病,现在正在西山游玩,分明是欺负陛下年幼。娘娘,王公公如今连路都走不动了,哪里还能去爬山?这也就罢了,西李娘娘身边有一个亲近内侍,叫刘朝,移宫那天和其他几个内侍趁乱合伙偷盗乾清宫宝物,王公公当时本想正法了他,后来魏忠贤替他求情,就没动手。现在他跑到陛下面前,说盗宝纯属子虚乌有,他们拿的都是先帝爷赏给西李娘娘的器物,王安诬陷西李娘娘,这是大不敬之罪,请陛下治王公公的罪。”
“陛下怎么说?”张嫣急声问。
吴敏仪心里哇凉一片,哀哀道:“陛下说,移宫那天,他一直在慈庆宫,不清楚这边的事。是非曲直,全交给魏忠贤评判。今天早上,魏忠贤就以陛下名义拟了旨,将王公公降为南海子净军。娘娘,王公公这一去是死路一条啊,在那南海子,他想做什么手脚不可以?”
张嫣心惊,魏忠贤太狠了!言官定是他怂恿的,刘朝也是有他在背后支持才这样大胆,种种布置,都是要把王安往死路上逼。他自己恐怕都没想到,这正中皇帝下怀吧?
“娘娘,”吴敏仪跪下,向她叩头,“奴婢知道娘娘有难处,奴婢不求别的,只愿娘娘看在王公公服侍皇家这么多年的份上,救他一命。”
她的眼睛被泪水打湿,黑夜中晶晶闪亮,充满希望地望了张嫣一瞬后,再次重重叩头,伏地不起。
“你起来吧。”张嫣叹道,“王安一片忠心为了先帝,为了大明,现在落得如此下场,实在不该。你起来,陪我到乾清宫里走一趟。”
吴敏仪大喜:“多谢娘娘!”
张嫣估摸着,这个时辰天启多半未睡,事不宜迟,她领着宫女内侍,由后门进了乾清宫。宫女内侍垂首侍立,一片安静,并不见皇帝身影。叫来一个内侍,他道:“陛下到懋勤殿看戏后,就没回来,想是宿在了那里。”
张嫣叫其他人在后门等着,只带着吴敏仪和翠浮朝懋勤殿走去。远远看着,殿里灯火明亮,门口人影晃动,走得近了,能听见魏忠贤爽朗的笑声。
张嫣皱眉瞧去,见那廊下立着的,除了魏忠贤王体乾,还有几个面生的秉笔太监,几个人正把两个年纪小小唇红齿白的戏子围在中间,你一句我一句地调笑,有的还朝那小官脸上捏上一把,嘴里叫着“心肝肉肉”,那小官也媚笑着奉承。
这种场面在张嫣看来,简直不堪入目!她铁青着脸,立在了原地,余光瞥到面色忧急的吴敏仪,她咬咬牙,缓步上前。
众人先后发现了她,都讪讪收了手,老实垂手站立。魏忠贤背对着她,仍大声说笑,半晌方意识到不对,回头一看,惊得目瞪口呆,慌慌地把头扭了回来。
王体乾以目示意他先行礼,魏忠贤尴尬地清清嗓子,再回头看着张嫣时,脸上已笑容满满。拱手行礼,他笑道:“娘娘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吗?”
张嫣一眼都不想瞧他,扬起头道:“陛下呢?”
魏忠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