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骢见皇帝嘴角紫了一小块,却似笑非笑地不知想什么,暗暗纳闷,人都挂彩了,还这么高兴?
这时,一阵风吹进,把供桌两边牌位上蒙着的黑幔吹得动了动。
皇帝似生气般,对着供桌道:“没你们什么事,有笑话看着就是了,这么兴奋干嘛?”
贺兰骢一阵鄙夷,再是九五帝王,也还是一没长大的孩子。
返回昭凰阁的路上,皇帝带着些许讨好,问:“贺兰,今天开心吗?”
“马马虎虎,说不上开心。”如果你不出现,我可能真的开心。
皇帝又问:“若是朕带你出宫逛逛,你会不会开心?”
呃?贺兰骢心里犯嘀咕,这小皇帝不大对劲呵?
皇帝见他不答,又问一遍,“出宫玩,会开心么?”
贺兰骢冷冷地甩了三个字,也许吧。
进了阁楼,皇帝又缠着贺兰骢弹琴,贺兰骢不愿,皇帝道:“如果你为朕弹琴,朕就请太妃下厨为你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你自己说。”
“真的么?”贺兰骢明显不信。
“是真的。”皇帝点头。
贺兰骢想了想,答道:“好吧,一言为定。”
“君无戏言。”皇帝爽快地答应,“贺兰想吃什么,现在说,朕好让太妃那边准备。”
贺兰骢笑了,道:“我要吃家乡的红辣溜刀鲈鱼。”
皇帝讶异地问:“这道菜很好吃么?”
贺兰骢点头,“是,非常好吃。”
皇帝赶紧点头答应,吩咐小福,“快,去永寿宫,给太妃报信,请太妃一定帮这个忙。”
小福领命正要离去,贺兰骢道:“等等,转告太妃,这道菜不易做,请她务必帮忙,以解贺兰的思乡之情。”
“贺兰,你,很想故乡是么?”皇帝黯然,朕不会放你离去。
贺兰骢不语,取出焦尾琴,不紧不慢地试着琴弦,并不急于弹奏。
皇帝坐在一旁,也不催他。贺兰,以前,你只为你妻弹琴,从今往后,朕只要你为朕弹琴。
小福回来了,还把蕊儿带来,贺兰骢勾起嘴角,知道贺兰如月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蕊儿给皇帝先行了礼,才道:“陛下,公子要吃的菜可以做,只是今日赶不及了。”
“为何,很难么?”
“回陛下,红辣溜刀鲈鱼,对食材和作料非常讲究,缺一不可。太妃命奴婢过来向陛下请旨,请准奴婢出宫购买食材作料。”
皇帝没料到贺兰骢开口一道菜,竟是如此复杂,可又不愿拂了他的意,便道:“准了。那材料买好了,就辛苦太妃了。”
蕊儿道:“遵旨。”
待蕊儿走后,皇帝叹笑,“贺兰,你的嘴巴说话叼,这吃东西,竟也如此叼!”
贺兰骢但笑不语,把琴放好,两手挥动,划出一串优美的颤音。
35、大年初五日 。。。
啪,一只昂贵的古董花瓶被人扔到地方,即使铺着柔软的波斯地毯,仍逃不过粉身碎骨的命运。
几名宫女战战兢兢地,跑过来收拾瓷瓶的碎片,大气不敢喘一口。
曹贵妃倒竖柳眉,圆瞪杏眼,酥胸一起一伏,难抑心头怒气。她问身旁的宫女:“你说,本宫不漂亮么?”
宫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娘娘哪里话,娘娘可是天生丽质啊。”
曹贵妃眼珠转了转,问:“那你说,本宫和金华宫那位比,哪个美?”
宫女不明女人何意,小心地答道:“当然是娘娘更胜一筹啊。”
“那,本宫和昭凰阁那位比呢?”
宫女一愣,“娘娘,昭凰阁的可是男人啊,和娘娘没的比。”
“没的比,他如今可是天天霸着陛下,你算算陛下多久没来玉宸宫了?呼,气死我了,这东林人献媚的本事,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本宫真怀疑,东林人是不是都是狐狸托生的,一个个都这么媚主。”
女人越想越气,自辞岁夜至昨夜,皇帝天天留宿昭凰阁,把她这正经的西宫贵妃晒一旁不闻不问。
女人不停地照着菱花铜镜,柳面桃腮,眉青如黛,自己的样貌在北苍国,绝对算得上是千里挑一的美女,可这张芙蓉面怎么就吸引不了天子的目光呢?连换了几身艳丽的宫装,原地转了两圈,婀娜身姿,凹凸有致,如此风韵,偏就比不上一个男子硬邦邦的骨架子。没道理,真是没道理啊!
玉宸宫贵妃绞尽脑汁,寻找皇帝不去召幸的原因的时候,贺兰骢那边也是郁气难平。
躺在宽大的木床上,小福正卖力地为他揉着酸痛的腰。心里恨不能把小皇帝千刀万剐,连着五夜,他还真能折腾,帝王即使再深谐养生之道,可如此不节制,就不怕精尽而亡么?
小福见贺兰骢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笑道:“公子啊,陛下如此宠爱你,真是好福气。”
贺兰骢恨恨地说:“福气?遇到他,是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情。”心里暗道,一旦逃出去了,当务之急,一定先回到家里,看看家里阴宅是不是风水出了问题,为何到我贺兰骢这一辈,祖宗不庇佑了呢?
小福扑哧一声笑了,“公子啊,奴才看得出来,陛下真的喜欢公子,而公子也不是一点都不喜欢陛下,公子难道一点感觉没有么?”
贺兰骢摇头,“小福,你家陛下如果喜欢,会把一个好好的人困在本该属于女人呆的地方吗;如果喜欢,会用那么多不光彩的手段,去要挟他么;如果喜欢,会把他的尊严践踏脚下,穷极手段去侮辱么?”
小福道:“陛下是用了些手段,可奴才还是觉得,陛下是喜欢公子的。”
贺兰骢闭了眼,轻吐口气,小福的手法很好,揉了这一会,感觉舒服多了。呵,把尊严丢至一旁,没想到效果如此之快,就换来一定的自由。皇帝已经放松了警惕,接下来,等着姐姐的红辣溜刀鲈鱼上桌。你给我所谓的恩典,我就用你给我的恩典,助我离开这里。你不杀我,那就等着我将来取你的首级。
“公子,奴才求你帮个忙?”小福忽然开口,打断了贺兰骢的思绪。
贺兰骢睁开双目,说道:“我一个阶下囚,能帮你什么?”
小福晃晃脑袋,“公子哪里是阶下囚,公子是当下最受宠的……”
“你住口!”贺兰骢厉声道:“想我帮你什么直说便是,说那些做什么!”
小福第一次见贺兰骢发怒,知道眼前的人得罪不得,赶忙跪下叩头,“奴才知错,公子就饶了奴才这次吧。”
贺兰骢没想到自己把小太监吓成这样,也知道自己过激了,便缓和了语气,“你起来,我不是有意要冲你发火。说吧,什么事?”
小福慢腾腾地起来,头垂着,小声道:“奴才想去看看干爹,他病了。可是宫里规矩,怕病过给主子,所以奴才不敢私自做主。”
“这样啊,也不是什么大事。好吧,你去看看他,嗯,给他带些可手用的东西。”
小福大喜,谢了贺兰骢,正要退出来,却听他说:“等等,我和你一起去吧,正好出去走走。”
小福一听大惊,“公子不可,主子身体金贵,若是被过了病,奴才可是死罪啊。”
贺兰骢道:“别那么大惊小怪的,就这样吧。你把桌上的点心一并带过去,身体不好,吃些好的才可以。”
“公子。”小福轻声道:“那可是陛下赏赐的御点。”
狠狠瞪了小福一眼,“把点心都带过去,还有早上送过来的干果。”
小福无奈,苦着脸,把吃食收进食盒。
皇宫西北角,一座荒凉的院子,是北苍宫里年老体弱、又无势力的宫监的养老地。
踏进弥漫着浓浓药味的院落,贺兰骢悄然皱眉。
小福几步跑进北面靠边的一间,“干爹,我来了!”
“猴崽子,还知道来看看爹啊?”一个不算苍老,但明显中气不足的声音传了出来。
贺兰骢知道小福兴奋之下,把他忘了,摇头轻笑,自行步入这间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屋室。
室内光线不是很好,一人精神萎顿地靠在炕头墙上,见到贺兰骢,有些惊讶,“这位贵人是?”
小福哎呦一声,赶忙道:“干爹,这是我现在的主子,贺兰公子。”
贺兰骢别过头,道:“在下东林贺兰骢,听小福说来看望生病的爹爹,在下好奇,便跟了过来,叨扰了。”
话说这小福的干爹,其实也就四十五、六的样子,大概是生病的缘故,精神不好,显得苍老了许多。迟疑了一下,他让小福扶着他,不顾贺兰骢阻拦,给贺兰骢行了大礼,说是规矩不可违。
贺兰骢让小福把老太监扶回去,这才道:“身子不好,好好养着吧。”
老太监叹气,“这宫里头,上了年纪的奴才,都会认个干儿子,给自己养老。哦,猴崽子,去,添把柴禾,别冻着了贵人。”
“唉,知道了。”
老太监道:“公子啊,小福年纪还小,若是有伺候不周的,奴才这里给公子赔罪了。就请公子看在这孩子自幼父母双亡的份上,别和他计较。”
贺兰骢轻笑:“你不必客气,我不是这里的什么主子,我也不会介意小福的事情。”
老太监一愣,又细打量贺兰骢一番,在他宽大的斗篷下,发现了锁住双腕的链子,心里一下明了。
“公子进宫日子不长吧?”
贺兰骢道:“半年吧。”
“唉,公子啊,想开些吧,到了这里,就是命。”
贺兰骢道:“你知道我不甘心。”
老太监呵呵一笑,“如果甘心,又怎会被锁住。唉,说句掉脑袋的话,这宫里啊,被锁住的孤魂野鬼,多了。”
解了斗篷,贺兰骢把食盒打开,取出里面的糕点,一样样摆好,做了个请的手势。
“奴才谢公子赏赐。”老太监在炕上,恭敬地叩首谢恩,规矩丝毫不差。
贺兰骢伸手欲扶,老太监不敢与他相接触,却在后退时,看到贺兰骢胸前一物,瞪大了眼睛。
贺兰骢低头一看,原来是小皇帝给他挂在颈间的半月玉佩,不知何时,露在衣襟外面。
“公子,你去过浅梨书院?”
“浅梨书院?”贺兰骢怔住,随即反应过来,“你说昭凰阁二层对吗?”
老太监点头,“这玉佩是奴才当年亲手放在书院书架后的暗格里的。”
贺兰骢道:“这么巧,这玉佩是不是有什么来历?”
“说不上什么来历,就是先皇赐给当年昭凰阁的主子顾公子的东西。”
贺兰骢又看看玉佩,问:“既是下赐之物,怎么放那个隐蔽的地方?”
老太监苦笑,“公子应该听说顾公子的事了吧,不瞒公子,先皇当年宠顾公子,那可是要天上飞的,决不敢给地上跑的。宠爱无边,恨也无边啊。先皇发现大库有这么个玉佩,看似普通,实则是块稀世美玉,便觉得很配顾公子,就送与他。偏这顾公子,从不正眼看先皇的东西,这玉佩连看都不看一眼,便让奴才找地方收了。当时奴才当差,就放到那个暗格里。”
贺兰骢感叹,“好风骨!”
老太监道:“公子金贵之身,前来看望老奴,老奴不胜感激。公子是好人,小福那孩子和老奴说过,唉,听老奴一句劝,别和陛下扭着来,不然会吃大亏。好好的,何苦去遭那个罪。”
……
贺兰骢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