舔着现在已经混进泥巴的啤酒。
提卡脸烫的快要烧起来,一把抓住汪汪的领口,把他提起来,左右摇着他。
“用抹布!”她气愤的压低声音说。“客人们都被你搞得吃不下饭了!你把地擦乾净之后,我要你去把壁炉旁边的那张大桌子清乾净。我在等一些朋友——”
汪汪睁大眼睛看着她,试图听懂这些复杂的命令。以溪谷矮人的标准来看,他算是个少见的天才。他才到这里三个礼拜,提卡就可以教他数到三(很少有溪谷矮人能够数超过二、更别提三了)而且也终于把他身上的臭味给弄掉了。
他新学到的本事和乾净的外表,可以让他在溪谷矮人的国度中称霸,但是汪汪并没有这样的野心。他知道没有国王可以过的像他一样——“擦乾净”倒掉的啤酒(如果他的动作够快)还有把垃圾“拿出去”,这些好差事都只有他能做。但是汪汪的天赋毕竟有限,提卡现在的要求就太高了。
“我在等朋友,所以——”她准备从头再说一遍,最后还是放弃了。“喔,算了吧。把这里擦乾净就好——给我用抹布,”她认真的补上一句,“然后再来问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汪汪不能喝?”汪汪刚开口,就看见提卡愤怒的眼神。“汪汪擦。”
溪谷矮人失望的叹着气,把抹布甩来甩去,口中喃喃念着“浪费好啤酒”,接着他又捡起几块破掉的酒杯碎片,瞪了一阵子之后,奸笑着把它们塞进衬衫的口袋里。
提卡花了几秒钟的时间试图想通他要拿这些来干什么,后来还是决定不要问比较好。提卡回到吧台后面,抓了一些杯子,努力的把它们盛满。同时还得假装没看见汪汪不小心割破了手,现在正掂着脚跟,饶富兴味的看着手上滴下的血。
“你……呃……看到卡拉蒙了吗?”提卡小心的问溪谷矮人。
“没耶。”汪汪边把沾满血的手往头上擦,边说。“可是汪汪知道哪里可以找到他啵”他立刻满怀期待的跳了起来。“汪汪去找?”
“不准!”提卡皱着眉头说。“卡拉蒙在家。”
“汪汪不觉得,”汪汪边摇头边说。“太阳下山之后就不会——”
“他在家!”提卡生气的大喊,溪谷矮人吓得躲到一边去。
“要不要打赌?”汪汪非常小声的说。这几天提卡的脾气和她火红的头发一样的猛烈。
汪汪运气不错,提卡没听见。她装完了酒,把它们送到坐在门边的一群精灵的桌上。
我在等朋友,她喃喃自语道。很好的朋友。曾经有一度她是那么兴奋,渴望想要见到坦尼斯和河风。但是现在……她叹着气,心不在焉的把杯子递出去。神哪,她暗自祈祷,让他们快点来,赶快走吧!没错,最重要的就是赶快离开!如果他们留下来……如果他们发现……提卡的心沈了下去。她的嘴唇颤抖着。如果他们留下来,一切就完蛋了。
就这么简单,她的一辈子就完了。她突然之间承受不了这么大的痛苦,急急忙忙的把啤酒放在精灵的桌上,眼眶湿润的转身离开。泪眼模糊中她并没有注意到那些精灵对着啤酒交换着奇怪的眼神,因为她根本忘记了精灵们点的是葡萄酒。
忍着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提卡一心只想赶去厨房,在那里没人看见,她可以放心的大哭。精灵们忙着找另一个女侍换酒;而汪汪,此时则满意的叹口气,重又趴在地上,快乐的舔着剩下的啤酒。
半精灵坦尼斯站在一个小丘上,看着眼前漫长的泥泞道路。他护送的女子和座骑在他背后一段距离的地方等着他。那个女子和他的座骑一样,都需要休息。虽然她的骄傲让她强忍住疲倦,但是坦尼斯注意到她死灰的脸色和疲倦的身躯。今天,她甚至有一次在马背上打起盹来,如果不是坦尼斯强健的臂膀扶住她,可能就一家伙掉了下去。因此,虽然她急着要赶到目的地,但是当坦尼斯提出独自探路的要求时,她并没有抗议。他扶着她下马,并且看着她在一座浓密的灌木丛中休息。
对于让她一个人独处,他感到有些不安。但是他可以感觉到背后紧追不舍的邪恶生物已经被甩开了一段距离。即使他们俩人都累得全身酸痛,但不眠不休的赶路还是有了代价。坦尼斯希望能够一直保持这样,直到他将同行的伙伴交给克莱恩上唯一可以帮助她的人。
他们从日落开始就马不停蹄的赶路,试图躲开从帕兰萨斯城就紧追不舍的那个恐怖生物。至于它是什么,即使坦尼斯用尽一切在战时的经验,也无法推断出来。这让对方更为可怕。要找的时候永远看不见,它只会不经意的出现在你的眼角。他的伙伴似乎也可以感知到对方的存在,但是他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她因为太过骄傲而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害怕。
当离开那片树丛的时候,坦尼斯感到一阵罪恶感。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让她一个人留在那里。他不应该浪费宝贵的时间。他身上的每种战士本能都在不住的抗议。但是有件事他一定得要做,而且要单独的做,不然就变成了一种亵渎。
因此,坦尼斯现在站在一座丘陵的山脚下,鼓起勇气往前走。任何旁观的人都一定会误以为他是要和一个食人魔作战。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半精灵坦尼斯正踏在回家的路上。这对他来说又期待又害怕。
太阳已经开始渐渐的西沈。在他到旅店之前天就会黑了,而且他很不喜欢天黑之后在这条路上行走。但是,一到了那边之后,这场恶梦般的旅程就会结束。他会把这个女子交给有能力保护她的人,继续赶往奎灵那斯提。但是,他一定得先面对这个。
半精灵坦尼斯叹了一口气,把绿色的兜帽套上,开始往山上走。
当他爬到山顶之后,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一个盖满青苔的大石上。有那么片刻,他陷入过去的回忆中。他闭上双眼,感觉到泪珠在睫毛下隐隐的滚动着。
“笨旅行,”他可以听见矮人的声音在他的记忆中。“我做过最傻的一件事!”
佛林特!我的老友啊!
我撑不下去了,坦尼斯想。这太痛苦了。我怎么会同意要回来的?这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只有痛苦和不堪回首的记忆。我的生活终于安定下来了。
我终于过着平静而且快乐的生活。为什么……为什么我要答应他们回来?
他断断续续的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看着大石。两年前——到了这个秋天就三年了——他爬上这座小山,和他的老朋友佛林特。火炉碰头。那时他像往常一样靠在这里刻东西,嘴也不休息的抱怨着。这场会面启动了一连串撼动世界的事件,造成了被后世称为“长枪战争”的抗战,这场战争把黑暗之后赶回了深渊,同时也击溃了龙骑将的力量。
现在我是个英雄了,坦尼斯想,边闷闷不乐的看着身上穿着的各种配备:索兰尼亚骑士的胸甲;绿色的丝质腰带——这是西瓦那斯提的荒野跑者的标志,他们是精灵们最精锐的部队;卡拉斯勋章,矮人最高的荣誉;还有许多其他的。
没有任何人——不管是人类、精灵、或是半精灵——曾经接受过这么多的表扬。
这实在太讽刺了。讨厌盔甲、讨厌礼仪的坦尼斯,现在竟然被迫要穿着这些东西,以符合他的身分!老矮人不知道会笑成什么样子。
“你——当英雄啦!”他几乎可以听见矮人嘲弄的声音。但是佛林特已经去世了。他在两年前的春天就在坦尼斯的臂膀里过世了。“为什么要留胡子?”他发誓自己几乎又听见了佛林特的声音,那是当矮人第一次看到他从路上走来时所说的话。“你本来就够丑了……”
坦尼斯微笑搔着克莱恩上没有精灵长得出来的胡子,这络腮胡是他人类血统显而易见的特徵。佛林特一定很清楚为什么他要留这个胡子,坦尼斯想,边唏嘘不已的看着那块大石。他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他知道我内心深处灵魂的挣扎。他知道我要学到教训才行。
“我学到教训了,”坦尼斯对着只留在他脑海中的老友说。“我学到了,佛林特。但是……喔,我好难过!”
炊烟的味道惊醒了坦尼斯。这和夕阳的余晖提醒了他还有一段距离要走。
半精灵坦尼斯转过身,看着他渡过苦乐参半的年少时刻的山谷。他再转过身,低头看着索拉斯。
他上次看到这座小镇是秋天的时节。那时山谷里的白杨树染着红和金的颜色,和卡洛理山脉的深紫色以及天空的湛蓝色都倒映在水晶湖平静无波的水面上。山谷上飘着一层淡淡的烟,那是小镇中每个家庭里飘出的炊烟,这是那座曾经完全建造在树上的小镇所飘出来的炊烟。他和佛林特看着掩映在树叶中的住家一家一家的亮起了灯火。索拉斯——树城——克莱恩上少数的美景。
一瞬间,坦尼斯的眼中可以看到两年前完全相同的景象。然后影像模糊了,那时是秋天,现在已经是春天了。炊烟依旧没有消失,但是现在它们大多数是从建造在地面上的房子中飘出来的。四周看来欣欣向荣,但是在坦尼斯的眼中,这只不过是更加强调了这块土地上的伤痕;永远磨灭不了的伤痕。虽然这些伤痕上有着锄头耕耘的痕迹,却固执的依旧不肯消失。
坦尼斯摇摇头。每个人都认为,黑暗之后位于奈拉卡的恐怖神殿摧毁之后,战争就结束了。每个人都急着想要耕耘那些被龙焰所伤的焦黑土地,想要忘却过去的痛苦。
他的视线落在小镇中的一个巨大的焦黑圆形上。在这里,什么都长不出来。
没有锄头、没有犁可以耕种这些被龙焰烘烤、被龙骑将所残杀的无辜之人的鲜血所渗透的土壤。
坦尼斯露出了苦涩的笑容。他可以想像这块地方对于那些急着想要忘记的人来说,有多么的碍眼。他很高兴还有这块地,他希望这里会永远保存下来,永远。
他低声的吟诵着伊力斯坦在法王之塔中祭拜那些壮烈牺牲的骑士时所说的话。
“我们绝不可遗忘,不然我们将重蹈覆辙——就如同以前一样——邪恶将会再度降临。”
坦尼斯沈痛的想,如果邪恶还没来到我们之中,也许还来得及。他脑中萦绕着这句话,转过身快步的走下山。
今天傍晚,最后归宿旅店里面满是顾客。
虽然战争给索拉斯带来无比的毁坏和混乱,但是之后所带来的繁荣和商机已经让不少人开始说“其实战争并不坏嘛”。索拉斯从很久以前就是阿班尼西亚平原上旅客的必经之处。但是,在战争前的日子里,旅客的数量相对的非常少。矮人们——除了像是佛林特这样的叛逆家伙之外——将自己隔绝在索巴丁的地下王国中,并且封锁整个山区,拒绝和其他人有任何的来往。精灵们也是同样的闭关自守,躲在西南方的奎灵那斯提和安塞隆大陆东边的西瓦那斯提森林中不问世事。
战争改变了一切。精灵、矮人和人类现在常常四处旅行,他们的国度对所有人开放。但是,如此脆弱的友好关系可是用险险灭亡的危机才换来的。
最后归宿旅店——从以前开始就因为好酒和欧提克的辣马铃薯而着称——现在更受欢迎了。饮料依旧醇美,马铃薯也跟以往一样的香辣——虽然欧提克已经退休了——但是这家旅店真正成名的原因是因为它已经成为某种值得纪念的象徵。
长枪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