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与玛格丽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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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与玛格丽特-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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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其妙的苦闷现在又重新渗透了他的全身。他急于找出这苦闷的原因,但他所找到的解释却又十分奇怪:他模糊地意识到这仿佛是因为他有些话没有对受审者说清楚,或许是因为他没有认真地听完受审者的陈述。
  彼拉多尽力驱散这种想法。果然它像突然出现那样立即消失了。这种想法虽然消失,但他的苦闷却仍然得不到解释,因为另一个闪电般转瞬即逝的念头——“永世长存……从此便永世长存了……”——也不能解释这种苦闷。谁从此永世长存?总督并不明白这一点。而这个关于神秘的永世长存的念头却使他在炎炎烈日之下感到浑身发冷。
  “好吧,就照此办理!”彼拉多对该亚法说。
  他向四周环视了一下,对周围世界的突然变化大吃一惊,繁茂的玫瑰花丛消失了,上层平台周边的行行翠柏不见了,石榴树、绿茵中的白石雕像都无影无踪了,连绿茵本身也荡然无存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片紫红色的混沌,其中像是有水草在漂游,彼拉多自身仿佛也跟着它漂动。这时,他感到有一种极可怕的悔恨,一种回天无术、无可奈何的悔恨控制了他的全身,烧灼着他的心。
  “我憋闷得很,憋闷啊!”彼拉多说着举起潮湿冰冷的手,一把扯下了披风领口的纽扣。纽扣掉在沙地上。
  “今天天气真闷,一定是哪儿有雷雨。”站在旁边的该亚法附和着,眼巴巴望着总督那涨红的脸,预见到还有更大的痛苦在等待他。该亚法心想:“啊,今年的尼散月怎么这样可怕!”
  “不,”彼拉多说,“我不是因为天气闷,而是因为同你该亚法呆在一起才感到憋闷的,”彼拉多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又笑着补充说,“请你当心些吧,大祭司!”
  大祭司的两只黑眼珠闪了几闪,脸上做出的惊讶神态不亚于总督刚才那样子。他做岸而冷静地回答说:
  “你在说些什么,总督?你亲自核准了判决,现在反倒来威胁我?这可能吗?过去罗马总督讲话用词向来是很有分寸的呀。总督大人,我们刚才的话不会被什么人听去吧?”
  波拉多用僵死的目光盯了大祭司一眼,龇着牙,皮笑肉不笑地说:
  “怎么可能呢,大祭司!在这种地方谁能听到我们的谈话?难道我像今天将被处死的那个流浪的小傻瓜?难道我是小孩子,该亚法?我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在说些什么。这座花园,整个这座王宫已经完全被封锁,连只小老鼠也别想找个缝儿钻进来!对,不仅是老鼠,就连那个人……他叫什么来着,那个加略人①,他也休想。顺便问一声,大祭司,你知道那个人吧?是的……假如那种家伙钻到我这里来,他肯定会尝到苦头、追悔莫及的,这话你当然会相信吧?所以,我告诉你,大祭司,从今以后你将永无宁日!你和你的人民,”彼拉多说着,朝右前方远处高耸的金碧辉煌的圣殿指了指,“都将永无宁日!记住吧,这话是我金矛骑士本丢·彼拉多对你说的!”
  ①指受大祭司该亚法收买告密出卖耶舒阿的加略人犹大。下面的话泛指告密者。
  “我知道,知道!”黑胡子该亚法目光炯炯,毫不畏惧。他向空中伸出一只手继续说,“犹太的百姓都知道你恨他们,恨得咬牙切齿,你还会使他们遭受许多苦难。但是,你根本无法消灭他们!神将保佑他们!万能的恺撒皇帝会听到我们的呼声,会庇护我们免遭彼拉多这个祸害的毒手!”
  “啊,不!”彼拉多高声说道,越说越感到轻松:他再也不必装腔作势,不必斟酌词句了。“你在恺撒面前告我的御状已经够多了,如今轮到我了,该亚法!现在我的奏章马上会从这里飞出去,不是飞往安提阿①的总督府,也不是送到罗马,而是直接送往卡普列岛上的离宫,径直呈皇帝御览。我的奏章就是要参你,弹劾你在耶路撒冷竞赦免明目张胆的叛乱元凶。只要奏章一到,尽管我愿意为你效劳,怕也再不能用所罗门池里的水来供应你的耶路撒冷了。不,不是供水!请你不要忘记,正是由于你的缘故,我才不得不动用这些带有皇家徽章的干戈,调兵遣将,这不,甚至还得亲自来视察你们这里的情况!记住我的话吧,大祭司!你将看到不止一个罗马军的大队开到耶路撒冷,不止一个!富米纳特率领的整个军团将开临城下,阿拉伯人骑兵队也会开来,那时候你将会听到痛苦的喊叫和呻吟!那时候你将会想起你今天拯救的巴拉巴,将会后悔你把宣讲和平的哲学家判处了死刑!”
  ①即今安塔基亚,位于土耳其南部,公元前三百年由叙利亚人创建,是罗马帝国时代最繁华的重要城市,也是古代基督教的重要中心。
  大祭司的脸红一块紫一块,两眼冒着火。他也学着总督的样子龇着牙笑了笑,回答说:
  “总督,你自己相信你刚才这番话吗?不,你也不相信!那个蛊惑百姓的人带给我们耶路撒冷的不是和平,决不是和平!这一点你这位骑士非常清楚。你本想释放他,因为你指望他煽动百姓、亵渎宗教①,从而把大众驱赶到罗马当局的刀剑之下!但是,只要我这个犹太大祭司活着,我就绝不允许亵渎宗教,就要保护人民!你听见了吗?彼拉多?”该亚法威严地举起一只手:“你仔细听听吧,总督!”
  ①这里的“宗教”指犹太教。
  该亚法不做声了。总督又听到一片喧嚣声像海涛般涌向大希律王宫花园的围墙。它从山下面涌上来,涌到他的脚前,涌上他的脸。同时,在他背后,从王宫配殿后的厢房处传来阵阵令人不安的号角声和大队人马的沉重脚步声以及铁器撞击声。总督明白,这是罗马军的步兵大队遵照他的命令出发了,他应该在宣布死刑之前举行一次大检阅,以威慑暴乱者和强盗。
  “你听见吗,总督?”大祭司又轻声问道,“莫非你还要说,这一切,”大祭司该亚法把两只手都举起来,他的黑色风帽从头上滑了下去,“都是一个不足挂齿的强盗巴拉巴引起的吗?”
  总督用手背抹去额头的冷汗,往地上看了看,又眯着眼望了望天。他看到:白炽的火球几乎升到了头顶上,该亚法的影子已经缩到石狮的脚边。于是便放低声音心平气和地说:
  “快到中午了。我们只顾谈话,还得继续办公事呀。”
  他假惺惺地向大祭司表示了一番歉意,然后请客人暂时在木兰荫下的长凳上稍事休息,以便他把应该参加最后会议的其他人都召集来之后,再发布一项有关处刑的命令。
  该亚法把右手往胸前一捂,客气地躬身施礼,留在花园里。彼拉多回到凉台,立即指示书记官召集军团督军、大队保民官、两名全公会成员和圣殿警备队队长等人到花园里来,这些人正在花园下一层平台上的圆喷泉亭听候传唤。然后彼拉多自己朝宫里走去,边走边告诉书记官说他马上就出来。
  在书记官召集与会人员的时候,总督正在一间挂着深色窗慢的屋卫会见一个人。此人的脸被风帽遮住一大半,尽管在这间屋里根本无须担心阳光的照射。两人的会面非常短暂。总督只向那人小声交代了几句,那人便匆匆离去。总督随即穿过柱廊,又回到花园里。
  在花园里,当着全体与会人员的面,总督用干巴巴的语言郑重其事地宣布:他核准对拿撒勒人耶舒阿的死刑判决,并正式征询全公会各位长老的意见:两名罪犯中他们希望让谁活下去。听到希望释放巴拉巴的答复后,总督说:
  “很好!”当即命令书记官将这一点记录在案。然后他把书记官从沙地上拾起的披风纽扣紧紧握在手里,庄严地宣布:“时辰到!”
  于是,全体与会人员起身,顺着宽阔的大理石石阶朝山下走去。石阶两旁的玫瑰花墙散发出令人陶醉的芳香,人群慢慢下山,走向宫墙大门。大门外就是铺着石板的平平展展的大广场了。从山坡上还可以看到广场尽头有许多高大的圆柱和骏马雕像,那里是耶路撒冷的赛马场。
  彼拉多一行走出宫墙门,来到广场,登上了威临于整个广场之上的高大石坛台。这时彼拉多才微微眯起眼睛环视了一下,看清了周围的情景:他刚才通过的空间,也就是从宫墙到石坛台的这段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但是,他却没有看见前面的广场——整个大广场完全被人群所吞没。假如不是塞瓦斯提人大队和伊图利亚人辅助大队的士兵各自排成三行在彼拉多的左右两边把人群严严堵住的话,人群肯定早已把石坛本身和刚才那条戒备森严的路也统统淹没了。
  彼拉多登上坛台,手里还无意识地紧握着那个无用的纽扣,眼睛眯缝着。他眯缝着眼并不是因为阳光太强。不是!这是因为他很清楚,几个被判刑的人马上就要被押上坛台,而他,不知为什么,非常不愿意看见他们。
  血红衬里的白色披风刚一出现在高耸于人海岸边的石筑坛台上,一阵声浪便冲到了两目茫然的彼拉多的耳鼓:“啊——啊……”这声浪似乎是从远处的赛马场那边掀起的,起初并不高,但渐渐变得像闪雷一样,持续了好几秒钟,然后才慢慢沉寂下去。总督暗想:“百姓们看见我了。”第一层声浪还没有沉到最低点,第二层声浪便又掀起了。它翻滚着冲过来,比头一个浪头还高,而在它的浪尖上,就像海浪顶峰的浪花一样,发出一些口哨声和在沉雷声中清晰可辨的女人的呻吟和叫苦声。彼拉多想:“这是把犯人押上台了……呻吟声和叫苦声表明人群向前拥时踩死了几个摔倒的妇女。”
  彼拉多站在台上等待着。他知道,在大众还没有把胸中郁积的那口气完全叶出之前,在人群没有自动安静下来之前,任何力量都休想迫使这声音沉默。
  这一时刻终于到来了。总督这才高高地举起右手。人群中最后一阵喧嚣这才随即停止。
  于是彼拉多深深地吸满一口燥热的空气,开始高声讲话,他的声音在成千上万个人头上空回荡:
  “我以恺撒皇帝的名义宣布!”
  这时立即有一片短促而铿锵有力的喊声撞击着他的耳鼓——各大队的士兵猛地把长矛和旗帜高高举起,齐声高喊:
  “恺—撒—万—岁!”
  彼拉多不由得挺起胸膛,把头直对着太阳。他的眼睑下突然迸发出绿色的火苗,这火苗烧灼着他的整个头脑。他扯起嘶哑的喉咙用阿拉米语向人群高声宣布:
  “在耶路撒冷逮捕归案的四名罪犯,犯有杀人害命、煽动叛乱、拈污法律、亵渎宗教等罪,兹判决处以可耻的极刑——绑在十字架上!立即在秃山执行!这四名罪犯是:狄司马斯、赫斯塔斯、巴拉巴和拿撒勒人耶舒阿。在这里示众的就是!”
  彼拉多只用手向右指了指,并不转头去看犯人,他知道他们正站在应该站的地方。
  人群发出长时间的嘈杂声,像是表示惊讶,又像是感到轻松。待人声平息下来,彼拉多继续宣布说:
  “但是,其中只有三名将被处死,因为根据法律和惯例,为庆祝逾越节,仁慈的恺撒皇帝要根据地方全公会的选择和罗马政权的核准把其中一人的可鄙生命赐还给他!”
  彼拉多口里喊着这些话,耳朵却听得清清楚楚:一片肃穆的寂静立即代替了刚才的嘈杂声,现在广场上听不到一声叹息,没有任何响声了。有一瞬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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