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包笑了一声。“我以前认识的一个老妓女,就是这样在交易之后朝没给够她毒品的毒贩撒泼的。”
我发现我好像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很抱歉踩了你一脚,我没踩疼你吧?”
“不疼。只是留了个鞋印。”包包的声音变低了。“其实我学得也不算像,她当时说得更难听呢,但……那些话我说不出来。”
脏话,毒品,妓女,肉体交易……
我的思绪被包包的话语带进了那不见天日的昏暗街头上。一时之间,我忽然想起了玫瑰,阿吉。想起了那毫无希望的日子。我们之间所发生的事情,像泛黄的老电影一样出现在脑海中,那么朦胧,遥远,不可触摸,那么陌生。
陌生的友人,陌生的街头,陌生的生活,陌生的自己。我情不自禁地想到,当时的我和现在的我,究竟哪一个更为真实?
“……默?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我在一秒钟之内恢复清醒。“对不起,我刚才没听清楚。可以重新说一遍吗?”
“我是说,我们所等的家伙根本就没来。我相信我的眼睛,绝对没看漏,红蛇骨里什么时候出了作风这么差劲的家伙?执行任务的时候也能迟到,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我也觉得很奇怪。可能是出了什么意外事故吧。”我玩弄着放在桌子上的一次性杯子,不自觉地冷笑起来。
我怎么会想那么愚蠢的问题……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我哪一个更真实,就好像问“太阳跟一滩呕吐物哪个更重要”一样。根本不需要思考就能得出答案。
“你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吗?”我问包包。
那五年之间在街头生活着的我不过是一堆垃圾……
“不知道。但估计一定是个习惯性马大哈。”
“如果他明天继续迟到的话,怎么办呢?”
但却是一堆能发出真心微笑的垃圾……现在的我像童年时代所受到的教育一样,变得冷漠,虚伪,对于鲜血和自己所沾染的罪孽毫无反应。习惯性地自我否定也否定他人,同时因此而沾沾自喜。人的天性似乎正在从这具肉体里流失,每天多一点,全部流光之后,还会剩下什么呢?
“如果再不来,我们也只好先上船了。总之,希望他明天能到,别出什么事情,顺顺利利完成任务才好。”
但现在的我被人需要,被人尊重,被人重视。
“那么,晚安。包包。”
通讯切断了。
我看着通讯器,险些笑出来。
我在想些什么蠢事啊。跟自己辩论有什么意思?与其考虑过去自己的存在意义,还不如想想明天的任务。
我站起来,向床走去。
4
第二天下午,事情比想象重要顺利。那个迟到的家伙在六点钟以前到了空港。由于他跟我们一样利用“折射率操纵器”进行了伪装,无法看出他到底是谁。
在通过检票口的时候,我利用从他身边经过的时间,在他耳旁轻轻说:“老兄,你不觉得你迟到的有点过分吗?”
他笑了一下,没有回答我。但那双眼睛中却吐露出了一种奇怪的神色。
旅途很顺利。经过两天的颠簸,残破而速度缓慢的飞船终于到达了终点站——莫尼罗一座小型的城市。
我们下船之后便假装互不相识,各自进入了预定的旅馆,以早就准备好的假证件办理了住宿手续,而后就开始期待所约定的动手时间。
5
地球历2490年9月14日。地球时间AM1:11。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莫尼罗族的城市。莫尼罗是帝制国家,目前由年轻的王子以及经验丰富的摄政王所统治。这个王国的每个城市都有一种无法形容的阴柔美感,所有建筑都采用类似于水晶的半透明材质,大多数建筑高得惊人,跟莫尼罗族的身躯一样细长秀美。
美丽的城市,美丽的人民,却是我们最大的敌人。光从那柔弱的外表来看,很难明白它们的力量到底有多么巨大。
我很喜欢这个种族,也喜欢它们的城市。当然,这种欣赏这并不代表我在感情上也倾向于它们。我还是希望地球族能在战争中获得最后胜利。
约定的会面地点是距离城镇数公里,原始森林中的一个小山脉,从那里可以俯瞰整个“目标建筑”。
山顶上站着两个莫尼罗人,看样子已经等候多时了。他们背光而立,薄薄的粉红色头发贴在瘦瘦的脸颊上,巨大的眼睛宝石一般闪烁着,细长的身躯在夜风中似乎立刻就要随风飘起。
看到我,又看看我手腕上所佩戴的手镯,左边一人笑了起来。“迟到了。来,去掉伪装,确定一下彼此的身份。”
我们把手伸进衣服里,关闭贴在心脏上的折射率操纵器。
假象立刻消失了,站在我面前的,是两个我非常熟悉的人。左边是银发的包包,右边是——邯郸残!
我大吃一惊,包包似乎也吓了一跳。
“你……你也会迟到?”包包脱口而出。“而且迟到了足足一天!”
“你们知道的。我刚刚被调到距离红蛇骨基地最远的一个边疆要塞。那里交通有够落后,连空港都没有。只好先坐车到有空港的城市。但半路上反引力车却在荒山上抛锚了。我足足等了大半天才等到救援。”邯郸残做了一个表示无奈的姿势之后,把话题转入了正题。“现在我们怎么办呢?巡逻时间已经开始了,是由门进去,还是走地下水路?”
我站在形状古怪,类似于伞菌的植物下,看着远处的圆形白色建筑。“不久之前间谍利用机械人探测地下水路,确定下面有一条下水道可以通到内部。另外,这里似乎有什么防卫星之类的东西,完全无法看到基地内部的样子。而从资料上来看,基地的面积远不止我们所能看到的这一点。大部分被树林隐藏起来了。我们所见到的,仅仅是基地的入口。”
“你的意思也就是说,其实我们对这座基地根本就连一点概念都没有。虽然进去的方法是知道的,但到里面之后会遇到什么,就不太清楚了。”包包叹了一口气,“几乎什么情报都不给,就打发我们来做这种调查,霍依兰也真狠。”
没错。在夜晚看上去一片漆黑的原始丛林中,这神秘的基地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呢?我们当中没人知道。但正是因为一无所知,所以才更加有趣。
我对此充满好奇。
“你们觉得从哪里进去比较能躲开卫兵?”我问。
“走水路。”包包说。
“不错,”我同意说。“感觉好像水路会比较安全,也比较快捷。”
“快捷是真的,安全可不见得。”包包做了个鬼脸。“那条水路是他们排放腐蚀性污水的下水道,一旦陷入那些废水里,四五秒就足够让你化成骷髅。”
“那就是了。”邯郸残说。“肯定走水路比较不容易被发现。”
6
我套上保护服,把工具包扣在腰带上,戴上水战用护目眼镜。包包把自己银色的头发扎起来,把一柄小刀插进大腿上的刀鞘里。邯郸残套上厚厚的手套,最后检查一遍自己所携带的枪支胶囊。
“地球族的科研部不太明白这种酸液成分,所以防护服是按照普通规格制作的。按照防护服的强度测试,在全部浸泡的情况下只能支撑一分钟,便会被溶透。所以我们要利用这一分钟的时间,沿着排水管向里前进,一直游到可以摆脱酸水的地方。由于可能发生战斗,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使用防护罩,消耗异能。”包包解说完毕,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现在正是莫尼罗换班的时间,有问题吗?”
“没有。”邯郸残的脸藏在防护服里,看不到他的表情。“谁在前面?”
“我。”包包不等我发出反驳意见,抓住身边类似于藤条的植物,从茂密的树叶之中荡了出去,在排水口上方松手,直直落入了这条被污染的河流里,看不到了。
我抓住荡回来的植物条,后退了半步,把自己像秤砣一样坠在藤条上,冲出了树叶的包围,然后松手。
半秒钟之后,我一头扎进了淡绿色的酸水。防护服中的警报立刻响了起来,镜片上出现一行“警告!防护服迅速腐蚀中!请立刻离开酸水!”的文字,并且显示出了倒计时。
水中,我看到包包正在钻入一个黑乎乎的洞口。我也立刻跟了过去。
在酸水之中游动,防护服的腐蚀几乎可以感觉得到。时间一点点过去,防护服也越来越薄。游入排水口之后,周围变成了一片漆黑,我只能透过水战眼镜的夜视功能来辨别周围的环境。
包包在前面游动着,身体有力地上下摆动,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宛若一条鱼。
倒计时进入了三十秒。
“包包!”我通过内部对将系统对包包说,“我的防护服腐蚀速度比想象中要快,肩肘和膝盖都要穿了!现在还不到目的地吗?”
“目的地是这条水道中的另外一个下水口,具体方位我也不很清楚!”
我的身体几乎要变得冰冷了。这样下去会在这个地方烂成一具骷髅的!那个下水口到底在什么地方?还没到?还是已经游过了?
“别担心。”邯郸残平静的声音突然传过来,“我们没错过什么,仅仅是还没到目的地。”
倒计时十五秒。
我用力游动着。水道内一片漆黑。特别材料制造的水道墙壁上没有任何缺口,也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倒计时十秒。
包包的动作开始慌乱,死命地加快速度,飞速向前游动着。我的胳膊因为连续不断地快速滑动而感觉到疲劳和麻木。
倒计时八秒……七秒,六秒……
我的防护服肘部似乎已经烂穿了,皮肤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灼痛。游在我前面的包包在水中痛苦地扭动,企图摆脱这种无可抵抗的疼痛。
不行了,现在已经顾不上什么消耗意念力了。再不张开防护罩,我就要被“消化”了。
就在我打算启动防护罩时,漆黑的水道拐弯处突然显出了一个圆形的缺口!
我几乎没有思索,就发动我所能发挥出的所有力量,像炸弹一样从水中跃起,跟在包包后面一头扎进了那个缺口。几乎是我进入的同时,邯郸残也进来了。
这个管道几乎是垂直的,我们必须张开手脚用力撑住墙壁才能保证自己不掉下去。
黑暗之中,我们的喘息清晰可闻。刚才的危机感仍然笼罩着我们,一段时间之内,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已经脱险了。
“喂……还好吗?你们?”
“还可以……”包包在我头顶上说。“防护服好多地方都快穿了。刚才真够可怕!”
“同感。”残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别在这里撑着,往上走吧。”
我们三个人手脚顶着墙壁,一点一点向上移动。这对我们来说不是很难,因此前进速度不算很慢。
大约十分钟后,漆黑的管道终于有了一点光线。看样子我们马上就要抵达莫尼罗的基地内部了。
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爬在我前面的包包突然莫名其妙地慌乱起来,低呼一声,手脚在墙壁上滑动几下,骤然落下。我还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已经重重掉在我身上,带着我一起坠到了最下面邯郸残的身上。
邯郸残的惊叫跟管道的碎裂声同时响起,我们的下滑趋势停止了。“你们两个怎么了?”
“不知道!”包包在我身上剧烈喘息着,“好像上面在排放什么液体,手脚打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