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井想杀我。”
野本一听可慌了,下唇噘起。
“这件事八成是误会,是他搞错了。我会打电话去医院,也是为了提醒他无论如何千万不能对你动手,可惜晚了一步。”
“那你可真好心,谢啦。”
野本又朝沙发踹了一脚。
“少废话!你也配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吗!”
他露出浅笑应道:“或许在你看来我是你的手下,但我可不认得你。对一个想杀我又揍我的人,凭什么我非得点头哈腰。”
野本顿时哑口无言,胀红了脸,稀薄的头发下头皮闪闪发亮。
“你的嘴巴还真利。重点是赤井到哪去了?既然你还活着,就表示你没被赤井干掉。你是在哪逃出他的掌控的?”
他再次舔唇,赤井和女人从孤狼岬坠落的幻影倏然掠过脑海。
“不知道。离开医院一个小时之后吧,我说我想小便,他让我下车,我就直接逃到草丛中了。”
“他才没有那么笨。”
“他就是太笨才会连着两次都没杀成。”
野本对着他的鞋子踢去。
“少给我说这些废话!”
他揉着被踹的那只脚的脚踝,事先塞在袜子里的那把美工刀的触感骤然在腿部皮肤上复苏,他连忙把手放回膝上。
“可是赤井那家伙从此就无声无息地没消息了,当然也没回家。他究竟上哪去了?”
“后来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他也许觉得没脸见你,所以躲到哪去了吧。”说完,他突然想起被弃置在孤狼岬的车子。那辆车在被人起疑报警之前,还有多少日子可瞒呢?不知道那是赤井的车还是丰明企业的,一旦有人报了警,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入野本耳中。
不过只要赤井和女人的尸体没浮起来就不会有问题,谁也不能证明是他把两人干掉的。
野本挺出肚子,双臂交抱。“好,赤井的事就算了,我还有几件事要问你,你可要老实回答。首先,你把照片藏到哪去了?”
他眨了两、三次眼。
“什么照片?”
“说是照片你就该懂了吧?还装什么胡涂!在我面前你就老实说出来。”
他缓缓摇头。
“不知道,我想不起来。”
野本的脸颊猛地一抖。
“那么你妹妹在哪里?就是你那个据说住在东中野的妹妹。”
他感到背上唰地窜过一阵寒意。又是妹妹,里村也提过妹妹,难道我真的有个妹妹?
野本不耐烦地扯高嗓门。
“你说话呀!我知道你有个妹妹,虽然谁也没有清楚看过她,但这不是你自己说过的吗?”
“就是里村惊鸿一瞥的那个女人吗?”
野本双眼一亮。
“没错,就是那个女的,你想起来了吗?”
他思索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颓然摇头。“不,我完全不记得有妹妹,里村看到的也许是别的女人吧,也许是当时情况不方便,所以我才谎称是妹妹。”
他对自己这种仿佛在谈论别人的口吻,产生一种奇妙的快感。
野本热切地说:“不,绝对是妹妹,里村说她的五官跟你非常相像。”
他思绪陷入混乱,抬手撑着额头,冷汗濡湿了手心。在这世上竟然有个跟自己酷似的妹妹,这简直超乎想象。然而,看来这似乎是真的,赤井之所以会带个冒牌妹妹来医院,想必便是基于这样的背景。
如果能见到那个所谓的妹妹,他或许能恢复记忆。
“喂,你说话呀!”
野本焦躁地抓起他的前襟,一阵乱摇。他任由脖子左右晃动,断断续续地回答。
“不行。我也很想,想起来,可是,想不起来。”
野本把他往沙发一抛,耸着肩大口喘息。
“该死!真是难缠的家伙。”
他保持被抛出的姿势,仰脸望着野本。
“为什么要杀我?我会失去记忆也是你们行动失败造成的吧?如果你肯告诉我为何要杀我,或许我能想起什么。”
“少啰唆!闭嘴!”
野本破口大骂,但眼中旋即流露出心境的挣扎变化。野本定睛凝视着他,最后嘴角一松,走向墙边的不锈钢大型办公桌,拉开抽屉,取出看似纸片的东西回到他身边。
“你看看这玩意。”
他直起上半身,接下野本递给他的东西,那是一张篇幅相当大的新闻剪报。
傍晚的新宿炸弹爆炸案
路人共计两死二十一伤
疑为过激派误爆
二十六日傍晚六点左右,一名男子在行经东京新宿区歌舞伎町的靖国大道时,手上的波士顿旅行袋突然轰然爆炸,该名男子与在场的一名家庭主妇当场死亡,另有二十一人分受轻重伤,酿成一大惨剧。人潮汹涌的现场附近烟尘弥漫,伤者求救的呻吟声四起,周遭陷入一片混乱。
根据警视厅及新宿中央分局调查,死亡男子是住在中野区野方三丁目的文字工作者笕俊三(三十岁),已确定是其装在旅行袋内的小型定时炸弹引爆才造成这起惨剧。目前巳查明笕为左派过激组织“黑牙”的地下干部,分析应为其基于某种目的制造炸弹,在运送过程中不慎引爆。
此外和笕同时受到炸弹直击不幸身亡的,是住在杉并区西荻四丁目的家庭主妇仓木珠枝女士(三十二岁),仓木女士凑巧在案发现场附近与友人交谈,因而遇难。
剩下的报导他草草浏览后,就把剪报还给野本。野本用那种不放过新谷丝毫表情变化的眼神,定睛注视着他。
“这是十月二十六日,正好一个月之前发生的案子。怎样,想起什么了吗?”
“没有。这篇报导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野本的眼中浮现失望之情,但他立刻恶意地变了嘴脸。
“在那个男性死者的旅行袋里放炸弹的人,就是你。”
他迅速瞄了一眼剪报,舔舐嘴唇。野本的解释虽然出乎预料,但他并不讶异。现在的自己,听到什么都不会惊讶了。
看他面不改色,野本飒地挥舞着剪报。
“听着,引起这场惨剧的人可是你喔,你忘了吗?”
“忘了。”
“真是的,亏你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只有杀人之后面不改色这一点,跟你以前一样完全没变。”
野本随口说出的这句话,猛地刺中他的心。不是疼痛,而是类似某种信号的感觉。杀人之后,面不改色,跟以前一样完全没变。
他仰望野本。
“我曾经那么多次下手杀人吗?”
野本略显狼狈,一股作气地说:“而且死掉的那个女人她老公叫做仓木尚武,虽然报上没提,其实是个条子,而且还是人见人怕的公安条子。如果你被逮到,大卸八块还算是便宜你呢。”
他并不惊讶。野本所言即便是真的,也和自己无关。撇开这个不谈,野本对他的质问充耳不闻的露骨态度勾起了他强烈的兴趣,这等于是肯定了他的质问。自己之前的确曾多次下手杀人。
野本察觉他一脸茫然,用鞋尖顶顶他的膝盖。“那个条子正红着眼疯了似地四处找你,他也来过这里,我劝你最好不要在外头随便走动。”
“你的意思是说,在这被你们拷打至少还好一点吗?”
“没错。况且如果你想起了什么,我绝对不会把你交给条子,我打算让你跟以前一样在里维耶拉工作。”
他缓缓摇头,“我的记忆回不来了。就算真的复原,我也不打算让你知道,因为那样做只会加速我的死期。”
野本的愤怒和憎恨沸腾,狠狠瞪着他,过了良久才转身面对房门大喊:“喂!你们在吗?”
话声未落,房门已开,宫内和木谷冲了进来。此时两人才想起这样动作反应太快,不禁露出尴尬的表情。
“浑蛋!居然在门外偷听!”
野本对两人破门大骂,之后嘀嘀咕咕地走向办公桌,把剪报收起来,然后抬起下颚指示两人。
“他简直像坏掉的自动贩卖机,投钱进去也没东西掉出来,只好试着打一打踹一踹了,不过可别拆毁喔。至少目前还不行。”
◇◇◇◇ 6
里村良平趾高气昂地坐在沙发上,把咬下的雪茄滤嘴毫不在乎地往地上一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鞋也没脱就把脚跷到桌上。店长办公室很小,办公桌是随处可见的不锈钢便宜货,但光是这样里村就觉得自己仿佛已成了一流酒店的大老板。里村现在坐的这张沙发,在短短两周前尚属于店长新谷和彦。
新谷在两周前突然下落不明。
那是上个月下旬,就是新宿发生爆炸案的那天,过了上班时间大约晚间七点左右,新谷打电话进来,说身体微恙不来店里了。新谷请假并非罕见之事,然而第二天晚上新谷连电话也没打就无故旷职。到目前为止,新谷从来没有旷职过,里村担心之下打电话去新谷的住处,却没人接听。翌日晚上还是一样。
到了第三天,里村只好惶恐地把新谷失踪一事向总公司丰明企业报告。新谷平时待他不薄,他本想尽量替新谷掩饰,但擅自旷职两天毕竟非同小可。新谷曾带里村去过一次他位于北区泷野川的公寓,里村前去查看,同样无人应门。
掌管里维耶拉酒吧连锁店的丰明企业企画部长赤井,在众多流氓干部之中算是格外啰唆的男人,这样的赤井听说新谷失踪后竟然没有发怒,在里村看来是出乎意料之外。
当时赤井干脆地点个头说:“那家伙本来就是个莫测高深的人,等他哪天心血来潮自然会回来。算了,你就随他去吧。”
而且更令人惊讶的是,赤井竟然命里村代理店长的职务。里村虽然对赤井这样的态度感到可疑,但赤井随即又补上一句将来会找机会正式升他当店长,顿时令他把别的想法都抛到九霄云外。
骤然降临的好运令里村飘飘然如在云端,就算只是新谷现身前的短暂时光也好,他总算当上代理店长了。如果新谷没回来,那么他真如赤井所言而坐上店长宝座一事也不是幻梦。不,纵使新谷回来恐怕也没希望复职吧,因为本该管理部下的店长一直不假旷职啊。
里村现在虽然有点心虚,但他衷心期盼新谷最好永远不回来。新谷为何消失,赤井得知后为何没有勃然大怒,这些疑点确实令他耿耿于怀,但那是他们的问题,和自己无关。
敲门声突然响起,里村反射性地把脚从桌上抽回,手忙脚乱之下不慎踢翻烟灰缸,在廉价地毯上洒了满地烟灰。狼狈的样子连自己看了都生气,他不禁尖声回答:“干嘛?”
门开了,一个楼面主任探头进来说:“来了一个人说要见店长。”
里村刻意缓缓站起。
“是谁?我可没跟人约好。”
对方脸上闪过一丝轻蔑表情。
“那人要找的是新谷店长。是个自称姓仓木的男人。”
里村脸红了。就在不久之前他自己也还是个小小的楼面主任,对方彬彬有礼的口吻似乎隐约在嘲讽他。
“这个名字好像没听过。”
“说是什么警视厅的”那名主任话还没说完便突然打住,转身面向走道。一个身穿深蓝色西装的男人把主任往旁边一推,径自走了进来。
“我是警视厅的仓木,你就是代理店长吗?”
男人的口吻如水泥砖般冷硬。
“对,我就是代理店长里村。”
“我想问你关于店长新谷和彦的事。”
对方不容分说的蛮横态度令里村不悦,他本想回嘴驳斥,但又突然感到不安而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