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班,在取得博士学位的同时,也成了他原本所属的硏究室的助理。
“我拿到博士学位时,助教刚好到别的大学任教,也就一并带走了他最信任的助理,所以助理的位子就空出了一个,我就顺利地坐上去了,纯粹是运气好。”
“不不不,这可不简单呢。”
“一直被称为小徒弟的石丸竟然变成大学的助理了。”五月很夸张似地叹了口气。“看来我的年纪也不小啰。”
在这一群人当中,石丸是年纪最轻的一个,学长姊们常会要他跑腿,所以伏见他们总是半开玩笑地叫他“小徒弟”。晋升成大掌柜的小徒弟刻意地搓着手笑了。
“哪里哪里,你还很年轻啊。”
少贫嘴!五月轻轻地敲了敲石丸的头,把视线望向新山。“新山一直都待在余市吗?”
“没有,一开始是在名寄,余市已经是第二个地方了。”新山喝完了汤说着。“我想哪天就要回札幌去了,不过,大概还会在乡下待一阵子吧?”
有着细瘦的身材和纤细的下巴、戴着银框眼镜的新山,和有着一张像是眉毛相连在一起的绳文人(注:日本新石器时代的人)般脸孔的石丸相较之下,新山反倒有着比较浓厚的学者气质。但是新山并没有留在大学继续深造,他选择回老家去当公务员。只因为他是独子,万一高龄的父母发生什么事情时,他可以立刻就近关照。新山的父母就好像在等着新山一样,待他回去之后,他们就相继过世了,所以说,新山也算是达成了他本来的目的。
新山拿下眼镜,点了点过敏性结膜炎专用的眼药。新山从学生时代就有高度近视,如果拿下眼镜,可能连石丸跟五月都分不清楚了,所以很少人看过他拿下眼镜。伏见心中只是有着淡淡的感慨,觉得有好几年没有看过他没戴眼镜的样子了。
“其实公务员也没什么不好啊。”新山一边眨着眼一边说道。“不用加班,还有有给休假,工作内容当然会因单位不同而有差异,不过我目前待的单位倒是非常轻松。虽然离成田机场是远了些,不能像以前那样轻松展开国外旅游,不过要说有什么地方感到不满,我倒是没有。”
“对了,我记得新山以前经常背着行囊到东南亚去旅行吧?”
“三不五时就到国外旅行,在国内又喝昂贵的酒,”伏见叹口气道。“简直是比安东还好命的大小少爷。”
“哪有这种事啦!”新山笑着。“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是在东南亚学来的,我跟清白纯洁的安东学长可不一样。”
“我衷心地祈祷你别在外国做什么坏事了,为了北海道的将来着想。”
“快别这么说。”新山诙谐地摇着手。“我的精力还很旺盛呢,谁叫我还这么年轻,要我稳定下来还太早了啦。”
唉,伏见叹了口气,那是他发自心底的叹息。太夸张了,五月笑着说。
“可是,新山学长明明可以到东京的一流企业去上班的,我觉得你根本是大材小用。”
石丸也叹着气说,可是新山还是一个劲儿地笑着。总之,新山是早就打定主意要回北海道了吧?以前他就一直说“东京不适合我”。而他也如自己所言,参加了公务员考试,通过考试之后回到北海道去了。言行一致倒是一件値得赞赏的事情。
所以,在今天之前伏见始终没能将他的计划付诸行动。
“五月学姊现在还在筑波吗?”
“是啊,一样是受聘的研究员。等契约一到期,我就要‘毕业’了。”
“到时候你要到别的硏究机关去,对吧?”
“也许吧。”
“结果,理科毕业却没从事硏究工作的只有我一个吗?”伏见故意叹了口气。“我真是落伍了。”
“伏见先生不是一开始就不打算从事研究工作吗?”优佳说。“对不对?”
“该怎么说呢?”伏见一边说一边舀着饭,但是饭粒却从叉子上掉落,洒在桌面上。
“啊,你后悔了。”礼子笑了。
“嗯,确实是这样啊,”伏见回答道,从口袋里拿出卫生纸,将饭粒用卫生纸包起来。
“我倒觉得伏见在企业第一线努力奋斗,比从事无聊的基础研究要适合得多,”安东说着兀自点头。“我觉得你做了正确的选择,是跟医疗相关的风险企业嘛,对吧?”
“嗯,我在里面负责企划。”
“没错吧?”石丸把身体往前探。“就是那家现在很热门的企业,对吧?我看过《东洋经济》的专题报导哦。”
“没想到你知道的倒不少。”
“报纸的广告栏里有健康诊断的标题,我好奇地看了一下,果然上头有伏见学长的公司名字。”
“啊,对了——”安东好像也想起什么来了。
“记得是三年前吧?你曾经寄来奇怪的传染病的检查试剂,要我当新产品的试用者。”
新山也点点头,他默默地喝着啤酒。伏见斜眼看着他开口说道。
“没错,就是那个东西,现在可是公司里最赚钱的摇钱树。”
“那不是很好吗?”
“优佳还在念研究所?”伏见把话题转到优佳身上,他不想多谈自己的事情。
“嗯,目前正在念博士课程。”
“还是火山学?”
“是啊。”
“真了不起,女人竟然跟火山扯上关系。”石丸很感叹似地说着。
“真是的,优佳老是让家人为她担心,”礼子的语气像个欧巴桑一样。“为什么会对那种危险的事情感兴趣呢?”
“她又不是印地安那琼斯,”五月说。“总不会往火山口跳下去吧?”
“不,确实是很危险。”新山摇摇头。“云仙普贤岳爆发时,死了好几个火山学者——不过,优佳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吧?”
优佳露出微笑。那是一个完美、经过刻意设计的微笑。
“我不会做出有危险性的事情啦,再说硏究工作几乎都是透过电脑模拟进行的。”
“可是只要一发现有蠢蠢欲动的火山,你们这些火山学者不是都会想靠上去看个究竟吗?”
优佳吐了吐舌头。“是啊。”
“果然。”礼子无限感慨地说。
“你就别担心嘛。”优佳对杞人忧天的姊姊说。“再说如果我被火山烧死了,就没办法捐出器官啦。”
“说的也是。”
新山用力地点着头,在场的人都默默地表示赞同。
聚集在这里的人,除了优佳之外,在大学时期都同属于一个社团。那个社团就是到处都有的轻音乐社,包括幽灵社员在内的话,名册上通常记载着将近四十个成员的名字。在这么多的成员当中,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在这里的六个人变得特别亲密。
外人都将他们之所以会牵扯在一起的因素归咎于酒。因为将他们绑在一起的契机是在某次聚会当中,伏见和安东在不经意的情况下知道彼此都爱酒,于是开始有了互动。后来又知道新山非常喜欢威士忌,于是他也加入了行列。不久之后,轻音乐社的灵魂人物,素有酒豪之称的五月也加了进来,然后下酒菜达人礼子和不懂品酒、但是酒量惊人的石丸也掺上一脚。每当这几个人聚在一起,谈的不外乎都是跟酒相关的话题,因此其他的社员们便把伏见这几个人称为轻音乐社的“酒精中毒分会”。
但是,让这六个人建立起特殊交情的并不只有酒。他们还有其他社员所没有的共同点,那就是优佳提到的“器官捐赠”。那是“酒精中毒分会”的会员证,是一张代表愿意捐赠器官的卡片。
最先提议的人还是伏见。伏见就读生物系,升上大四之后,就被分派到研究室去,之后就每天进行动物实验。而当他在解剖实验用的狗时,突然发现了一件事——生物终归只是零件的集合体罢了,既然如此,应该就要做有效的利用。
有了这个认知之后,伏见到附近的便利商店去拿了放在柜台前面的器官捐赠卡,并写上自己的名字。“酒精中毒分会”的成员听说了这件事,对伏见的做法产生共鸣,于是所有的成员都填写了捐赠卡。所以,伏见在不知不觉当中,俨然成了这个团体的领导人。
“伏见学长果然是读理科的人。”
新山再度有所体认似地说。“竟然能领悟出生物就是零件的集合体这个道理。”
“也许吧。”安东将啤酒一饮而尽。“对用人格单位来看待人的人类而言,大概怎么想都不会想到把器官单独拿出来使用吧?”
“是啊。”这次是礼子发言。“当一个人处于脑死状态时,自己的器官对自己已经没什么用处了,但如果能帮上其他人的忙,感觉应该会更好。”
“我啊,”新山笑着说。“喜欢‘自己死后,器官还在别人的身体里面继续存活’的那种感觉。”
五月吃完沙拉,用纸巾擦着嘴。“新山真像个诗人呢。我只是觉得,还能够使用的内脏如果被拿去火化,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我经常拿老鼠或兔子的器官去做实验,”石丸一边吃着礼子分给他的一半的肉一边说。“所以我已经有所觉悟,随别人怎么高兴用我的器官就怎么用。”
“既然如此,那就把石丸的器官拿去喂老鼠好了。”
礼子打趣着说。
“石丸不是爱玩水肺式潜水吗?”新山又说道。“在把器官捐给别人使用之前,就淹死在海中喂鱼好了。”
五月补充道。
“鱼好像都是从食物的眼睛开始吃起的吧?我可以想像七腮鳗在溺死的石丸的眼窝当中蠕动的样子——”
石丸大惊失色。
“别这样,请在这之前把我打捞起来吧。眼角膜在心脏停止之后十个小时之内都可以移植的。”
听他说得那么无奈,大家不禁开怀大笑。
“唉,我觉得结果大家都只是为了一种自我满足。”伏见收起了笑容。“大仓说的没错,因为自己不能用了,所以就送给别人,我们无从得知自己帮了别人什么忙?我们的器官捐赠给什么人?移植手术是否成功?这都不得而知。如果没有‘无所谓,一切应该都正顺利进行着’的信念的话,根本是做不来的。”
第一章 同学会(下)
“啊,我赞成这个说法。”优佳把她那对黑漆漆的眼睛投向伏见。“我赞成伏见先生所说的,提供脑死后的器官基本上就是一种自我满足的心态。可是,当我们还活着的时候,也可以在不损害自己本身的健康之下提供器官吧?”
这个问题问得太出其不意了,伏见不由得看着优佳。
“——你是说骨髓移植吗?”
优佳的眼睛仿佛觉得刺眼似地微微地眯了起来。
“是的。伏见先生,你不是提供过吗?”
“啊?伏见学长,真的吗?”石丸发出疯狂的叫声。
“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新山也瞪大了他那细长的眼睛。“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在场的每个人都愿意捐赠器官啊。”
“我并没有刻意隐瞒,”伏见露出苦笑。“因为没有人问过我是否有捐赠骨髓啊。”
“怎么讲这么无情的话啦!”
“完了,被捷足先登了,”石丸咬牙切齿说道。“真是不甘心。”
“啊,这种事情纯粹看缘分啦。”
五月笑着说。
在骨髓银行里登录为捐赠者的人并不全然都是捐赠骨髓者。就像银行一样,登录捐赠的人“储存”了自己的骨髓类型。登录者只有在骨髓和自己同型的患者需要进行骨髓移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