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町田先生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船只应该不能像螃蟹那样左右移动吧?」
「可以啊。」
「耶?真的吗?」
「因为客轮有船侧推动器这种装置。」
船身位于水面下的部分有个从左右贯穿船身的洞,洞内设置了电动螺旋桨,能够产生横向水流。只要控制水流强弱,便可让船身往左右移动。
町田先生告诉我许多关于船只方面的知识。虽说他从事演艺经纪人之类的工作,并非船舶专家,但或许常有机会回答乘客对这方面的疑问吧。
「燃料是使用石油,但不像汽车专用汽油那样轻薄透明,而是浓稠的重油,颜色里茶褐到黑色。」
「燃料最多可装载多少?」
「加满是一千七百吨,可连续行进九天,期间不需任何补给,如果目的地是香港的话,可以来回跑一趟。」
装载着一千七百吨重油的巨无霸客轮,有没有可能成为恐怖分子的危险武器呢?我冷不防冒出这个念头,不过随即又想到船只的速度不像飞机那么快,在直接撞进港口之前想必可以及时阻止,于是我决定把这个疑虑暂时抛诸脑后。
走出舰桥步上甲板之际,町田先生指向上方。
「轮船的烟囱叫做Funnel,不过现在已经不再排放黑烟了,引擎的废气均会排出船外,换言之等于成了换气装置,但如果只有这点功能的话,外型其实可以不用做那么大。」
正因为是轮船的象征,所以外型一定要够气派。以前烟囱町数目愈多就表示船只的等级愈高,这项传统似乎一直维持到现在。
一路上,町田先生告诉我许多轮船知识,等回到「搜查总部」时,我也成了个轮船万事通。不过现在不能为此得意忘形,在这艘巨无霸客轮内部极有可能藏匿着一个以残忍手法杀害不幸魔术师的凶手。稍有差池,「驱魔娘娘」的命令一出,我再怎么不情愿也不得不爬上那个高大的烟囱捉拿犯人。
「哎呀,那种小事就交给下官这样的小巡查去办就成了,警部补大人请在后方坐镇指挥。」
阿部巡查对我说道,表情与声音乍见乍听之下很吓人,实际上充满了诚心诚意,他真的是个好心人。我苦笑答道:「到到时就拜托你了。」
「不过现在比较重要的是,你快找人交班好好休息一下,蜡烛烧过头是不会有任何帮助的。」
「下官撑得住,警部补大人先请。」
这万万使不得,最高层级的两名警视都没说要休息了,我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喊累。只不过两名警视同时不在场,岸本也跑去洗手间,我们几个Noncareer便啜着预先准备好的中国茶,忙里偷闲一下;这时贝冢里美开口说道:
「对了,我有没有跟大家说过在我们回东京的时候,刑事部参事官室可能已经废除了」
「你听谁说的?」
「是丸冈警部大人说的。」
「他可真敢讲。」
我回想起丸冈警部高深叵测的表情。此人在组织内部再多花些心思钻营的话,就能以享誉警界传奇刑事的身份光荣退休才对。
「其实这样也不错呀,你们都各有专长,无论分派到哪个部门,想必都能胜任愉快,也不必因为担任驱魔娘娘的属下而遭人白眼,反过来说,不正是展现一己实力的好机会吗?」
身为中间主管以这种方式安慰人有点奇怪。语毕,贝冢里美微侧着头答道:
「可是,这么一来,泉田警部补太可怜了。」
「我?」
贝冢里美的图眼望向不知所措的我。
「因为,就算大家都离开了,泉田警部补还是要继续」
「喂、喂,你少说两句。」
阿部巡查连忙制止她。由于室町由纪子在此时出现,我也立刻站起身。由纪子表示要到医护室听取船医对魔术师尸体的解剖报告,因此要求我与她同行。我交待两名巡查转达药师寺警视一声之后便走出甲板,正好经过成排的救生小艇旁。
严格说来,「小艇」的说法或许不太恰当。这跟情侣在东京都内的水池里摇桨划船是完全不一样的。救生小艇是上下左右完全密闭的胶囊造型,外型跟一辆小型公共汽车差不多大。万一上下整个翻转过来,还是有办法浮在海上。
一八九三年铁达尼号的沉没成了客轮史上最大惨案。虽说以前发生过死亡人数更多的船只沉没事故,但借由铁达尼号的沉痛教训而订立了「海上人命安全国际公约」,简称SOLAS,规定全世界客轮均有义务准备足够容纳全部乘客与船员的救命小艇。
叩了叩医护室房门,一名菲律宾籍护士前来应门。这位护士是位体格健美的女性,但现在看起来却像个随时会昏倒的病患。平时面对感冒或晕船的病人还说得过去,想必她万万料不到自己会直接面对死状那么凄惨的尸体。
苏格兰高纽西兰籍的船医脸上表情实在与「开心」二字无缘,不过回答由纪子询问时的语气还算镇定。由纪子的英文虽不如凉子流利,但至少词达意通;一问之下才知道船医原本的专攻是小儿科。
「从切断面来看不,伤口并非被利刃砍断,应该说是被扯断比较妥当。」
「意思是被咬断的吗?」
由纪子问话的语气略显苍白,这是以颜色来形容声音的手法,而船医回答时的语气也是相同颜色。
「不,是被扯断的。」
由纪子轻轻倒抽一口气,似乎一时忘了要呼出来。
我的内心升起与恐惧等量的同情;诺克斯二世或许是个欠缺创意的魔术师,但绝非必须遭受如此残酷死法的罪人。
我忆起当时(我以为)我所瞥见的银色物体,只是根本抓不到任何头绪,更甭提作出结论了;那到底是什么?凉子的话有没有办法查出对方的真面目呢?
我们回到「搜查总部」准备提出报告之际,凉子早已返回,两眼正瞪着客轮内部甲板平面图。在房内渡来踱去的岸本在这时开口说道:
「现在应该还在日本的领海范围内吧?干脆向海上保安厅或海上自卫队求救不就好了?」
「没必要惊动自卫队吧,又不是遭到外国军队攻击。」
「可是或许会出现怪兽也说不定,到时就要派自卫队出马来对付怪兽了。」
「还怪兽咧,扯哪去了」
「首先攻击船只、接着登陆大都市,这是怪兽典型的行动模式。从社会心理学的角度而言,这是反映出深藏于居住在陆地的人类潜意识里一种对于「海底不明物体」的恐惧」
「再不管好你的舌头,我就把你的大脑拿去作物理分析。」
岸本很清楚凉子是个言行一致的人,随即乖乖闭上嘴巴,虽然无缘聆听日本警察对子亚文化研究的最高权威的讲课,不过我一点也不觉得遗憾。
「无法取得外界联系也无所谓,反正我也不需要外来的干扰,不然就没办法用自己的方法结案了。」
「泉田警部补,你觉得这样行吗?」
室町由纪子似乎听不下去了。
「是,如果上司如此表示的话。」
看来由纪子是在期待我能发挥一己的良知,可惜我无能为力。陆地上的高层长官正为了可以求得半个月的平稳而举杯称庆,这时总不好扰人清梦,妨碍他们的好眠;更何况,根据过去的经验来看,的确有些离奇案件是需要借助凉子的非常理手段才有办法获得解决的。
「首先先去侦讯荷西·森田这个混帐大骗子,胆敢拒绝就视他为凶手,将他拿下!」
由于现场无人反驳,凉子便得意忘形地滥用指挥权。
荷西·森田似乎非常不想让我们进入他的套房,如此一来,站在走廊也不方便交谈,于是只有诚惶诚恐地劳驾总统阁下亲自前往「搜查总部」;本以为荷西·森田可能会拒绝,不过这点是我多虑了。
荷西·森田在相貌凶恶的小舅子陪同之下现身,人数约有一打左右的保镖站在走廊待命。荷西·森田朝其中一把特别豪华的安乐椅仰躺坐下,直言不讳道:
「这是想暗杀我的恐怖分子干的好事!」
「我要杀光所有恐怖分子!」
「我小舅子说的没错,恐怖分子是文明、正义与自由的敌人,因此他们才会盯上我。」
「您的意思是说自己就是文明、正义与自由的象征吗?」
凉子的语气与表情充斥着冷笑的波动。
「处处退让根本成不了事,我透过公平、公正、公开的选举活动,光明正大当选总统,仅仅一两年期间便为巴尔马带来井然有序与安定生活,罪犯与恐怖分子所憎恨的是我的名誉。」
「哟,隐瞒日本国籍也算得上公平、公正、公开的选举活动吗?」
凉子射出的嘲讽利刺还来不及抵达,荷西·森田的脸皮就被打落。
「我要杀光所有恐怖分子!」
都贺亲手射杀了六名政治犯,如果是像老式西部片的枪手那般决斗获胜,的确很不得了,然而他面对的是铐着手铐的人,而且还不是一枪毙命,而是连开了好几枪,这个人的行刑手法未免也太过粗糙了。
荷西·森田小胡子下方的嘴巴灵活地蠕动着。
「说穿了你们这群死日本老百姓的安逸日子已经过到麻木不仁,只知道粉饰太平,逃避严苛的现实,请问你们的表面功夫到底还要做多久?」
「您刚刚提到「你们日本人」,Senor(译注:西班牙语里对男性的尊称)森田,难道您不是日本人吗?」
室町由纪子压低声调,反感地诘问道。荷西·森田霎时噤了口,但很快又堆起老神在在的笑脸。
「因为我长年旅居海外,用词有时会混淆,我当然是日本人啦重点是我真正想说的内容!最重要的是希望各位警官秉持铁面无私的立场,绝对不能纵容凶手道遥法外!」
这点我举双手赞成。只不过这种心情与对荷西·森田这个人的厌恶感完全是两回事。
此时凉子以「录音(上厕所)」为由,匆匆步出「搜查总部」。
由纪子则紧接着盘问保镖的人数与身份,荷西·森田却完全不予回答。
森田与都贺当着由纪子与我面前密谈,一副被我们听见了也无所谓的态度,连说话的声音也不刻意压低,这其中是有缘由的,因为他们是使用西班牙语交谈。巴尔马位于南美洲,不用想也知道是属于西班牙语系。
他们两人不时别向由纪子跟我,嘴角浮现时而浅薄时而轻佻的不同笑意,摆明了就是瞧不起我们。他们认为无论他们说了什么,这两个笨蛋日本警察完全是鸭子听雷。
我极力摆出生气的表情,好回应他们恶劣的期待,希望他们可以称赞一下我的演技。我的西装内袋有台高性能MD正在辛勤运转,将森田与都贺的对话一字不漏录下来,操得一口流利的英语和法语的凉子对西班牙语也十分精通,等会儿让她听了就可以得知谈话的内容,诸如这种事前的规划,咱们耽于安逸的「死日本老百姓」也是办得到的。
没多久,「录音」完回来的凉子以锐利的视线划破室内空气,来到距离闭上嘴巴的森田与都贺约三步的位置,劈头就是一阵冷嘲热讽。
「不要再假装听不懂日语了,我没兴趣继续看你们演这出烂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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