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预订了车票,车票是明天下午两点四十五分的统一太平洋号卧铺。
我开始打点明天的行装,牙刷、牙膏、木梳、头油、换洗的衣服我的提箱装满了,它敞开着躺在床尾,如同两片张开的蛤壳,斯必德…格瑞菲克像珍珠一样藏在衣服当中,九毫米口径的手枪也藏在那里。
我像克拉克…盖博在《一夜风流》中那样赤裸着上身(门兹是今夜风流了),躺在粉红色床单上面,翻阅着《银幕趣事》杂志,这本杂志上大多是笑话和漂亮女孩的照片,我从来没想过去阅读普鲁斯特。这间小屋的家具是牧场风格的,粉色的墙壁上挂着镶框的仙人掌或驴子的图片,唯一一件让人看得人眼的东西,就是床边的柜形收音机。我把收音机的音量开得很大,希望它能淹没我的思绪,道森兄弟正在演唱那首主题歌《迷失在雾中》,那是《罗斯维特旅馆的花房》中的音乐。这时有人敲我的门。
我没有披上睡袍,因为我没有;我也没有穿上裤子,因为我猜测这有可能是旅馆的经理来要求我把收音机关上,毕竟,窗户是开着的,风吹了进来,鼓起了印第安风格的黄绿图案的窗帘。我一边从床上爬下来,一边关上了收音机,我想我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正如普鲁斯特所说的:我一无所知。
“什么事?”我隔着紧闭的房门问。
“是我”
阿美的声音。
我把门打开一条缝,看到她那张可爱的、饱经风霜的有些浮肿的脸孔,像一个初生婴儿那样呆板,灰蓝色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一头深黄色的发卷显得比以往更凌乱了。
我问她:“你到这里做什么?”
“让我进去。”她说。
“我没有穿衣服。”
“我也没有。”
我把门开大些,看到她并非如此,至少不确切:她仍然穿着门兹的粟色条纹睡衣,下面是一条粗蓝布裤子,短短的,露着脚踝。
她的脚上穿着一双印第安风格的硬底软面拖鞋。
我困惑地看着她,让她进来,关上门后我问:“你怎么到这儿来的?”
“唐妮把她的车借给了我。在保罗家发生了什么事?他还好吧?”
我一边穿上裤子,一边告诉她发生的事情。
“我希望他会叫警察,就像我劝告他的那样,”我推断着,“如果是这样,我相信他会帮你脱掉干系的。”
“我简直无法相信她真的会向他开枪。”阿美在房间里那把唯一的椅子上坐下来,那把椅子位于窗台与梳妆台之间。她摇着头,双手叠放在膝盖上,像一个正在后悔的淘气孩子。
我坐在床沿上,对她说:“我不认为她向他开了枪那把枪只是在我抓住她时走了火儿。”
阿美警觉地看了我一眼,“她看到你了吗?”
“没有,玛特尔也许会以为是你扭住了她但是她没有看到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也没有看到你的朋友雷克小姐。”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想我很幸运,因为你在那里”
“如果你到这里来是感谢我,没有必要。”
“感谢你?”她站了起来,双臂在体侧伸直,双手握成了拳头——她穿着栗色条纹睡衣和短短的粗蓝布裤子(我敢打赌这是唐妮…雷克借给她的),看起来有些滑稽,但是我没有笑的心情,“感谢你?”
她走到我敞开的手提箱前,把斯必德…格瑞菲克从我的内衣中拽了出来,然后她走到我坐着的床前,直直面对着我,把照相机举到我的脸上,似乎我是罪犯,她是检察官,而那相机是证据。
“这是什么,”她问,最后两个字从她紧咬的牙缝中挤出来,“派对礼物?”
“你知道那是什么。”
她的嘴唇抿成了一丝冷笑,“当我在保罗家的厨房桌子上看到它时,我就知道这是什么了。”
她有很好的夜间视物能力,这也难怪,她是飞行员。
“你是监视我,内特,是不是?”
“我没有拍照片,阿美。”
她把相机摔了出去,它撞在对面墙上,在墙上砸了一个回槽,然后掉到地上。它像玩偶匣一样敞开着,露出了里面没有拍摄过的胶卷,相机碎片散得满地都是。现在,我真希望旅馆经理能听到声音赶来了。
“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她说,声音由于愤怒而颤抖。
“我一直盼望着超过友情以外的东西。”我说,“但是我猜我和你不是一类人。”
她打了我一记耳光。
我的头扭了过去,面颊像火烧一般刺痛,眼泪涌进我的眼眶,我努力抑制住它们,不让它们流下来。
“我想你是在寻找平等的权力。”我说。
她毫不示弱地看着我,“在说什么?”
我站在她面前,鼻尖几乎挨着她的鼻尖,“上帝保佑向你伸出救援之手的男人,但是你却打男人那一直是女人的特权,不是吗?”
她吸了一口冷气,举起拳头,似乎要用它来攻击我。但是那只拳头忽然僵在那里,她移过目光注视着它,似乎那只拳头具有自己的意志力,而她被它的举动吓了一跳。
然后,那只拳头松开了,她用伸展开的手掌捂住嘴唇,接着用两只手遮住脸。我把她拉进怀中,拥抱着她,令人惊奇的是,她没有反抗,也许她过于心烦意乱了没留意我的举动。
“我太粗鲁了。”我在她耳边轻声说。
“不不我真不应该打你”
她将我推开一点点儿,仍靠在我的手臂中,注视着我。那双眼睛,尽管布满了血丝,却仍然明亮而可爱,愈加优蓝,那是冬日晴空的颜色。她凝视着我,温柔地触摸着我的面颊,脸上是悔恨的泪水。
“对不起,内森对不起,原谅我”
“我罪有应得,我是一个卑鄙的家伙,我不值得你向我道歉”
她摇了摇头,眼泪再次溢出来,“我不信奉暴力,我憎恨暴力,可是我却打了你,”
我将双手放在她的肩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我用另一种方式打了你,我背叛了你的友谊,而且,上帝,我真的是一个无耻之徒,我很抱歉。”
她拥抱了我,温暖的双手贴在我赤裸的后背上。
“不是你,”她对我耳语着,“是G.P,他是一个堕落的畜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阿美,我没有说谎,”我俯在她的耳畔轻声说,说出了令我感到难为情的字句,“我没有拍任何照片,如果不是因为我如此妒忌门兹,我早就停止这份肮脏的工作了。”
她向后挪开几英寸,表情是迷惑的、打趣的,“妒忌?”
“现在想来,这是一种愚蠢”
“我从来没想过你对我有这种感觉,内森,我以为我们仅仅是好朋友。”
“我们是好朋友,阿美,我不会向你嫁的那个龟儿子透露片言只语。”
她再次触摸我的面颊,这一次是用指尖,“对不起我打了你。”
“算了。”我温和地说。
她亲吻我的面颊,温柔轻缓的吻。
我微笑着望着她,“那么说,还是朋友了?”
她也微笑着注视我,“我不这样认为”
她再次亲吻我,这一次不是火辣辣的面颊,而是嘴唇;她的吻不再温柔,而是急切、渴望那片温暖、丰润的嘴唇是我全部的希望,咸咸的,混合着她的泪水。这不再是友情之吻,这是爇情、饥渴的表白。她的双手紧紧地攀附在我的后背上,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如果我再把她搂紧些,我也许会碾碎她体内的生命。我们亲吻着,一次又一次,我又流下了眼泪,这不是由于被打的委屈,它们如同情感的滑行铁道,载着我喜悦的激情。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个令我心疼而又迫使我放弃了希望的女人,终于来到了我的身边。
然后,我们摸索着解开对方身上的衣服,我帮她脱下那件男人的睡衣,露出她奶油一般光滑的皮肤;她解开我的皮带,把我的裤子扔到椅子上,我们两个人都迷失在无法控制的渴望之中了。
她赤裸着上身,毫不为自己的身材感到羞惭,那玲珑有致的身体应该属于一个妙龄女郎,而不是将近四十岁的女人——小巧美丽的侞房,消瘦的两肋,盈盈一握的腰肢。站在白色的床柱前,她的脸上忽然袭上一层红晕,她伸出手,关掉了床头灯。
然后,她脱下肥大的粗蓝布裤子和白色的棉布内裤,我们抱成一团滚到床上,拥抱着、亲吻着、爱抚着,除了偶尔轻唤对方的名字,我们什么都不说。当高潮到来时,在那幅仙人掌画下,她翻身骑到我的身上。
黑暗的小屋中透过棉布窗帘洒进一些旅馆招牌上的氖光,她的脸孔由于兴奋而飞红,眼睛半闭,嘴唇微张,轻轻地喘息,她仍然控制着自己,永远是驾驶员,她不像我曾经有过交往的任何一个女人。
她高挑、纤细,肌肉强健,四肢柔韧,皮肤缎子般光滑,除了那张长满雀斑的饱经风霜的脸;她的大退修长挺直,侞房是完美的圆锥型。虽然从小受的是保守、拘谨的教育,但是她懂得很多东西,她既有着舞蹈家的柔韧性,又有着运动员的耐力,她把我带进了一个崭新的境界。
但是她的副驾驶员却要逃离了,当她最终到达我们的目的地,在经过一次环球飞行后来到最高峰时,她喜悦地颤抖着,流下了爇泪,然后倒在我怀中。
燃料用光了。
我们两个人急剧地喘息着,她蜷缩在我的身边,我仰面躺在床上,注视着天花板,上面有一抹旅馆氖灯的红色光影。
“我可以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我试探着问。
“好吧,”她说,“我想在这个时刻你不妨冒一下险。”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嗯。”她说。
我想要问问她这是什么意思,这时我才发现她已经睡了,轻轻打着鼾。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我被什么声音惊醒了,我睁开眼睛,发现她不在身边。红色的氖灯光影被从浴室里透出来的灯光遮掉,哗哗的流水声从里面传出来。一会儿,她出现在浴室门口,只穿着门兹的睡衣,黑暗把她雕刻成一幅剪影。
我坐了起来,说:“嗨,你。”
“别这样看着我。”她说,虽然她只露出了大退。刚才那个赤裸着骑在我身上的牛仔女郎哪去了?她熄掉了浴室的灯,冲到床上,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我侧身支起手臂,注视着她;她也侧身躺着,面对着我,一半脸埋进枕头里。
“这淑女般的寒蓄哪里来的?”我问。
“我憎恨我的身体。”
“哦?我喜爱你的身体,况且,我只看见了大退。”
“我憎恨我的大退。”
“我对你的大退有甜蜜的回忆。”
“我的退有些粗,我恨它们。”
“好吧,那么让我看一眼”我掀开被子。
她尖叫着,紧紧抱住被子,说:“还想找打?”
“来吧,”我说,“我喜欢它导致的结果”
我们躺在彼此的手臂里,咯咯地笑着,亲吻着,然后笑声停止了,爇吻仍继续。这一次我们不再狂爇,我们如同一对相识已久的恋人,慢慢地享受着爱的欢乐。
之后,我半倚在床头,身后靠着两只枕头;她再一次蜷缩在我身边,枕着我的胸膛,我拥着她。
“对于你的大退,我没有任何批评的话。”我说。
“好吧。”她说着,支起了手臂,将下颏抵在掌心中,凝视着我,“内森,关于那些恐吓字条,你应该知道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