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去了三次塞班岛了,”布迪说,“收获甚微。起初,塞班岛居民和查莫罗人看起来比别的岛屿的居民更不愿意交谈。”
“你想是因为什么?”
“嗯,至少有一点,他们害怕来自日本人的报复。”
“甚至现在?”
“在塞班岛仍然有很强的日本势力存在,内特,很强的经济势力;而且那里还普遍流行着不信任,换句话说,就是对美国人的极度恐惧。因为最近,中央情报局在塞班岛上建立了秘密培训基地,就在那些安全围墙后面,像日本人以前建立的那种。”
“过去,塞班岛人害怕日本人,现在,他们害怕我们。”
“说得对,他们害怕另一种外国武装势力,而且,他们也害怕来自岛内的威胁——曾经有很多塞班岛人同日本人合作,那是些邪恶的暴徒,他们举着棍棒,殴打和折磨自己的同胞。那些人都是杂种,都曾在日本警察局中效过力,而且很多人现在还活着,如果往日的秘密被揭穿,他们会报复的”
“你认为在战后这么多年,那些毒蛇还会爬出来咬人吗?”
“塞班岛人不这么想。然而我们还是渐渐地让一些居民向我们透露了一些消息,大概十多个人吧,他们讲述了同样的故事,那位女飞行员被软禁在旅馆里,而那个同她在一起的男人,却被关在监狱里。”
“为什么要把我卷进来?”
他拍了拍衬衫口袋,那张折叠着的照像复制本就揣在那里,在他的拍击下瑟瑟作响。“你那时在塞班岛,内特,就在战前大约是一九三九年或者一九四○年。那不是你吗?”
“我看起来像一位牧师吗?”
“你看起来也不像犹太人,即使你姓黑勒,因为你妈妈是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这就是你有一副爱尔兰式好相貌的缘由。”
“一九三九年或一九四○年,我在塞班岛做什么?”
那浴室瓷砖般的牙齿又随着微笑露了出来,假牙,好吧——你不可能每天吸那么多烟,却让牙齿洁白如新,除非它们每夜都泡在玻璃杯里。
“和我一九六七年与一九六九年做的事一样,”他说,“寻找艾米莉。”
“她很久以前就死了。”
“也许,但是她死在哪里?什么时候死的?尸体在什么地方?”
透过小院的玻璃门,我看到月光照射在水面上,但即使有月光,夜色看起来也深不可测。
“也许埋在那座小岛的什么地方了,”我说,“这是我的猜测。”
他用拳头敲了一下桌面,“这就是我要去的原因,寻找她的坟墓,证实她在那里,给她一个合适的安葬。她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第一个失踪者。”
我注视着他,似乎他是一个列在花名册上的即将被开除军籍的人,“那么,去将她挖出来,你不需要我。”
那双蓝眼睛眯了起来,两道明亮如电的目光聚焦在我的脸上,“我想你是一个有用的伙伴,内特,也许会很有趣。我想看一看你这张睑孔能不能唤起更多人的回忆,软化更多僵硬的舌头。你会看到一些熟悉的面孔的,记得那个名叫杰苏斯…萨伯兰的杂种吗?他曾是塞班岛警察局的头儿——日本人最忠实的走狗。”
我的胃再一次冰冷,我的眼睛感觉像石头。
看到我一言不发,布迪接着说:“有意思,我以为你会记起他,有一个传言是关于一个爱尔兰教士与萨伯兰的他们说是萨伯兰杀死了弗莱德…努南,总之,他们是这么说的。不过,这是他们私下里说的,千万不要让魔鬼杰苏斯听到这话。”
“还活着。”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有些遥远,似乎是别的人在说话,在别的地方。
一丝狡黠的微笑掠过他的嘴角,那双蓝色的眼睛闪动着,“那么说,你想起了杰苏斯…萨伯兰?”
我也报之以莫测高深的微笑,“我从来没有承认过什么,布迪,从来没有说过我以前去过塞班岛。这可能是关于艾米莉…埃尔哈特的另一个耸人听闻的传言。”
“也许”
“想一想你的调查,再想一想那些对内特…黑勒自吹自擂式的炫耀根本无动于衷的人。”
“好主意。当然,我还听到关于你的其他传言,他们说你喜欢钱,你不会拒绝一份优厚的聘金吧。”
“我很老了,也很有钱,布迪,非常有钱。像我这么大岁数,是不会被你的言辞和你的报酬打动的。”
“一万美金,内特,十天。你真的有钱到了对这轻而易举就能弄到手的一万美金无动于衷的地步吗?”
事实上,我能。
然而我说:“好吧,布迪,我们说定了。只是不要再让我回忆起关于什么教士的事情。”
“没问题,”他从桌边站了起来,“我们下周动身。我现在告辞了,这样你就有时间同你妻子解释一下希望这次旅行不要发生什么意外。”
“好建议。”
“请代我感谢她的殷勤好客,还有我对打扰了你们情人节之夜的深深歉意。接下来准备护照?”
我点了点头,“我会给我芝加哥的办公室打电话,你会收到一份合同。”
“很遗憾,”当我送他到门口时,他说,“我还以为你想要现金呢。”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是另一个内特…黑勒。我是与他完全不同的,布迪。”
是这样的,至少我认为是这样的,直到我听到了一些名字:艾米莉…埃尔哈特,詹姆斯…福瑞斯特,魔鬼杰苏斯…萨伯兰。
布迪…布什给我提供了一个机会,我做梦也没有想过会得到它。在我真正引退前,我会重返那个我从来没有想到会再去一次的地方,去完成我在很久很久以前未完成的工作。
这一次,我要完成它。
第一部(一九三五年三月十一日——五月十六日)第二章 飞行女王
显然马歇尔…菲尔德公司需要帮助,而那位救世主终于出现了。
一位穿制服的男人拉开车门,艾米莉…埃尔哈特像天使一样从后座上轻盈地走下来,然后她停下脚步,向欢呼的人群挥挥手…一她的羞怯与自信是一种令人着迷的混合——她的身材修长苗条,皮肤是褐色的,一件白色的大衣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领口像男人一样翻得很大。
环绕在她身边的拍手声与欢呼声让她既感觉到难为情,又觉得有趣,她那大大的眼睛闪闪发亮。她按好莱坞风格化了妆,她那椭圆形的脸蛋原本可以修饰得更加漂亮,但她只是淡淡地涂了一层口红,薄薄地施了一层脂粉。她的头发是深蜜色的,有些散乱;鼻子小巧而挺直;嘴巴很宽,看起来很迷人。
在百货大楼门前,两名穿燕尾服的男人正忙着检查来宾们的请柬,从一本预先拟好的名册上核对来宾们的姓名。来宾限定在五百人之内,都是中西部各州中有名的人物。同那两个人站在一起的,还有一位英俊的男士,他也穿着礼服,大约三十岁左右,身材魁梧,足有六英尺高,头发是红棕色的。
那是我。
在料峭的三月寒风中,每个人的可气都结成了一片白雾。我穿过红地毯,迎向我们尊贵的客人,尽量做得不引人注目。
我向她做了自我介绍:“我是内森…黑勒,夫人,您丈夫安排我陪伴您。”
她打量了我的礼服一眼,苹果般红润的面颊上露出了嫣然一笑,“你看起来不怎么像个保镖,黑勒先生。”
她没有让这句话被喧嚣的人群听到,看起来她似乎知道隐藏我真实身份的必要性。她那中西部口音像音乐一样动听。
“你看起来也不像个飞行员。”我说着,挽起了她的手臂。
她的笑容凝结了,然后又绽放出一朵更加灿烂的笑靥来,“你是不容易被打动的,是不是,黑勒先生?”
“是的”
“很好”
我选择了一扇门,然后为她拉开。在门口,没有人检查我们的请柬。我们沿着又宽又长的主要过道随意浏览着,虽然已过了正常营业时间,第一层楼内仍照常营业。楼内金碧辉煌,人群熙攘,一些有钱的客人正在转角的玻璃柜台前挑选着商品,明净的陈列窗里摆放着上好的缎带、珠宝、香水、刺绣品和其它东西。当艾米莉挽着我的胳膊走过时,所有的眼睛都转向我们,兴奋与惊奇的嘘声一路包围着我们。
“多么可爱!”艾米莉说着,仰起了头。
她被那童话般的镶嵌圆屋顶吸引住了,上百万片蓝色与金黄色的玻璃镶嵌在六层楼高的天棚上,在灯光的照射下发散出彩虹一样的辉光。
“是灯罩。”我猜测着。
她温柔地笑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闪闪发亮,“你就是斯莱姆告诉G.P.的那个侦探!”
斯莱姆就是查理斯…林德伯格。
“我也听说过你,”我说,“我猜测你已经知道了你丈夫就在楼上。”
“你已经见过G.P.了?”
乔治…帕莫…普图南,从前是G.P.普图南出版公司的兼职出版商,现在是艾米莉…埃尔哈特的专职丈夫与经纪人。
“哦,是的,”我说,“他已经在这里指挥一个下午了,指挥经理、全体员工、记者、我,还有你想象得到的任何人。”
“那个G.P.很麻烦,不是吗?”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恶作剧般的微笑,我也淡淡地笑了一下,没有任何明朗的涵义。
“我不会说出我的看法,夫人,至少在我的酬金兑现之前。”
她的笑意加深了,脸上浮现出好看的纹络。阳光与风把它们的痕迹留在这张曾经白皙娇嫩如今却布满雀斑的脸上,但在我看来,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周围的线条,反而更加深了那双眼睛的美丽。
当我陪伴她走进那间专门为我们留下的电梯时,她紧紧挽着我的胳膊。除了那个相貌好看的开电梯女孩,电梯内只有我和埃尔哈特小姐。
“为这个特殊时刻租了这件晚礼服?”她注视了我片刻,然后放开我的胳膊,走到电梯的另一侧。
我摊开了双手,“这是我自己的。”
她的眉毛感兴趣地挑起,“真的?我从来不知道私家侦探也有燕尾服。”
我拍了拍左肋下,那只九毫米口径的手枪正躺在枪套里。“为了保护有钱人,你就得打扮成有钱人的样子。”
孩子般的爇情让她变成了那个她原本最有可能变成的假小子,“那下面是枪?”
“麦克斯威尔街上的裁缝特意为我设计的,我可不想让它鼓鼓囊囊地碍眼,尤其是在保护一位一流的服装设计师的时候。”
艾米莉是一位一流的服装设计师,有她自己的售销商品的方式,马歇尔…菲尔德百货公司拥有独家销售埃尔哈特服装的特权,这些服装包括全套的运动、旅游用品。她在三十座大城市中每个城市里选择一位独家代理商,纽约的代理商是玛西。
她皱着眉头,淡淡地笑了一下,“我可不是可可…查娜。”
“可可…查娜永远也飞不过大西洋,更别说太平洋了。”
飞越太平洋是艾米莉最新的壮举,在一月份,她用两天时间做了一次从火奴鲁鲁到加利福尼亚的飞行。
“你知道,那都是例行公事,黑勒先生,”那低沉甜美的嗓音听起来倦怠而无奈,“我创造了一项记录,接着就要演讲即使我憎恨人群,我卖书——提醒你一下,那的确是我自己写的书——卖衣服,我自己设计的——甚至还有,上帝啊,香烟。”
“别告诉我你自己吸烟。”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