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怎么可能是幻影呢?怎么可能是妄想呢?她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不过是生活在油画的世界里。
是的,画里的玛格丽特是有生命的,而此刻她正在想什么呢?
在这间美术馆的密室里,一股悠悠的气息又散发了出来,缓缓地钻进了林海的鼻孔。他只能屏住呼吸,又把头往前凑了一点。玛格丽特的眼神似乎有了些许的变化,她好像变得更加忧伤了,也更加含情脉脉,她一定有许多话想要向他倾诉。
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了,对着油画轻声地说:“你想要说什么?请全都告诉我吧。”
忽然,林海仿佛听到了玛格丽特的回答......
她在说什么?
仿佛有一把剑刺中了后心,他的眼皮缓缓落下,转眼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坠入了地狱。
不知沉睡了多久,林海终于又悠悠地醒了过来,痛苦地睁开双眼,却什么都看不到,宛如在黑暗的海底。
是的,因为他听到了持续不断的滴水声,那些涓涓的流水仿佛已将他淹没。
自己在哪儿?是第七还是第九层地狱?
林海恍惚了好一会儿,终于感觉到了身体的存在,四肢似乎也能动弹起来了,他伸出手向前摸了摸,前头好像是一扇门。还有,屁股底下是一块冰凉的塑料,自己的后背正靠在一块板上面。
于是他挣扎着站了起来,但眼前还是一团漆黑,难道自己的眼睛瞎了?他不敢证实这个可怕的想法,而是伸手去推了推跟前的门,但似乎被锁住或闩住了,反正怎么也推不开。他又用力地敲了敲门,只听到四周传来可怕的回声。
//
…
从上海到巴黎(3)
…
大口地喘息几下,觉得嗓子还能发出声音,便大叫了起来:“喂!有人吗?这是什么地方?”
像是在幽暗的山洞里,回声传出去老远又弹了回来,但依然没人回答。他绝望地又坐了下来,那令人恐惧的滴水声还在继续,就像有许多只小虫子在腿上爬着。
忽然,林海想到了什么,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腰间,幸好手机还在身上。他赶忙把手机掏出来,屏幕的荧光照亮了一小块黑暗,原来自己的眼睛并没有瞎!
他又用手机屏幕照了周围一圈,才发现这里竟是厕所,刚才自己是坐在抽水马桶的盖子上,两边都是塑料的挡板,前面是厕所隔间的小门,但好像被锁起来了,至于滴水声自然是厕所里特有的。
原来自己被关在厕所隔间里了。
怎么会在这里?林海又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晚上十点钟,这个时候美术馆早就关门了。
他先让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然后仔细回想几小时前发生的一切。
对,明天就是圣路易博物馆珍宝展的最后一天,所以他来到了西洋美术馆,走进珍品展览室,密室里只有他一个人,面对着油画里的玛格丽特——他闻到了某种气息,画里的玛格丽特似乎对他说了什么话,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天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关在厕所里。林海使劲摇着头,他想到要打手机求救,但又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这让人家如何来救他呢?
只能自己救自己了,林海用手机荧光照了照头顶,两边的隔板大约只有两米高,与上面的天花板有很长一段距离,可以从上面爬出去的。于是,他踩到抽水马桶的盖子上,把头探出了隔板,但外面依然漆黑一片。他用双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再把脚也搭上了厕所的隔门,终于把整个人都翻到了外边。好在下来时他用手吊着门板,所以并没有摔着。
脱离隔间的囚禁了,林海用手机荧光照了周围一圈,这里是一个男厕所,看起来非常干净。厕所的门并没有锁上,他悄悄地走了出去,在手机微光的照射下,依稀可见外面是条走廊。
小心翼翼地穿过走廊,仍然看不到一丝光线,只能借助手里头的那点微光,这让林海的心跳越来越快了。听着自己脚底下发出的声音,还有周围发出的空旷回声,感觉就像进入了铺满大理石的古墓里。
忽然,在手机发出的微光里似乎照出了一张人脸,林海吓得几乎叫了起来,他颤抖着举起手机向那个方向照着,发现在黑暗中隐隐有个西洋男人的脸。他又缓缓地向前走了几步,才发现那是一张油画,画里的男人想必是某位法国国王。
终于吁出了一口气,但他不敢怠慢,赶紧再用手机照了照前面的墙壁,果然还是几幅西洋油画。那些几百年前的欧洲人都聚集在这黑暗中,正以各种姿势各种眼神看着林海,似乎随时都会从画里走出来。
原来他还是在西洋美术馆里,闭馆后的美术馆空无一人,只剩下墙上挂着的这些画中人。林海继续向前走去,在手机屏幕如烛光般微弱,不时照出墙上油画里的人脸——你可以想象一下,在空旷黑暗的美术馆里,你独自一人行走着,周围都是几百年前的油画,那一个个画中的古代人影,宛如幽灵般晃动在手机微光之中......
在这古墓般的环境下,林海再也不敢高声喊人了,他生怕自己的声音会吵醒画中的人们,那些国王们从画里跑出来可不是好惹的。
忽然,手机的微光照出了一片金属的反光,原来是珍品展览室的防盗门,奇怪的是那扇门居然还敞开着。他伸出手摸索着进入了这间密室,他知道玛格丽特的油画就在里面,她是怎样度过漫漫长夜的呢?
在黑暗的密室里,林海缓缓地向前走着,手机高举在身前,屏幕发出的荧光就像鬼火似的。前头仿佛有一片淡淡的反光,那似乎是油画所在的位置,手机越来越靠前了,隐约可见一张朦胧的脸庞。
那是玛格丽特的脸。
林海把头也凑近了,在微弱的手机光线之下,那张脸居然变得如此栩栩如生,一双翡翠色的眼睛竟是水汪汪的,如同真正的缅玉般妩媚。
她眨了一下眼睛。
油画中的玛格丽特竟眨了一下眼皮!林海绝对不会看错的,他甚至还感到了从油画中呼出的芬芳气息。
千真万确——油画里的玛格丽特站了起来,依然是那头黑色瀑布般的头发,那对琥珀耳环,那身宫廷长裙,还有天鹅绒的披肩,
这不是他的幻觉,更不是妄想,而是实实在在用自己的眼睛看到的。
这是一个画中的幽灵。
但此刻林海已经忘记了恐惧,他就像个虔诚的信徒看着玛格丽特,看着这场人鬼奇迹的发生。
终于,玛格丽特到了他的眼前。
他们只相距几厘米,手机屏幕几乎贴着她的眼睛,荧光直射入她半透明的眼珠里,甚至可以看到她的瞳孔一下子收缩了。
林海呼吸着她口中的呼吸。
与她交换空气的感觉无比美妙。
突然,玛格丽特的手抓住了他,画中幽灵并不是冷血的,她手掌里发出的温热,如电流般穿过林海全身。
奇迹确然发生了——玛格丽特从油画里走了出来。
更让林海想不到的是,她居然还说话了——
//
…
从上海到巴黎(4)
…
“Aidermoi”
又是这个词!译成中文就是“救救我”,真是从她嘴巴里说出来的,林海不得不相信这亲耳所闻了。她的音色是那样动听,还带着十六世纪贵族法语的韵味,只不过语气略显得哀伤。
看着手机荧光下的玛格丽特的脸庞,林海的脑子里一下子空白了,多年来学习的几千个法语词汇,此刻居然一个都想不起来了。
语言虽然忘记了,但本能是不忘了的,林海大口喘息了起来,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肩膀——这四百多年前法国公主的身体竟是那样柔软,就像抓住了一只温顺的绵羊,便顺势扑在牧羊人的胸膛上了。
他们靠得实在太近,以至于林海又看不清她的脸了,只能感觉到她口中急促的呼吸,还有她胸前诱人的起伏。
在这黑暗的美术馆密室里,在这奇迹般的油画之夜,林海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激动了,在猛烈地喘息了片刻之后,开始呼唤起了她的名字:“Margueritte!Margueritte!”
玛格丽特抬起头回答:“(法语)是我!我已经等你很久了,快点救我,救我!”
最后两个词还是“Aidermoi”,林海不明白究竟要救她什么,难道是把她从油画里救出去?
对,既然她已经从画里走了出来,那么就不能再她让回去了。林海回头摸了摸后面,便抓着玛格丽特的手向后走去。
他摸索着走出了密室的门,把手机屏幕对准了外面,虽然还是一团漆黑,但林海似乎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玛格丽特的手指紧紧地抓着他,在他耳边轻声说:“(法语)快点走,诺查丹玛斯来抓我了。”
“你说谁?”林海用法语回答。
但玛格丽特似乎紧张到了极点:“别问了,我们快点逃,否则你会死的。”(此后为叙述方便,凡玛格丽特说话均为法语,凡林海与她说话亦基本为法语)
最后一句话林海听得清清楚楚,他立刻毛骨悚然了起来,而那可怕的脚步声似乎也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了。
他赶紧抓着玛格丽特的手,向美术馆大厅里跑去,一路上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手机屏幕的光线到处乱照,在墙壁上闪出一个个鬼魅般的人影。
林海觉得他们就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在美术馆的黑夜里狂奔着,周围都是几百年前的油画,又回到了路易十三的卢浮宫里,与三剑客或达达尼昂玩着死亡游戏。
一边逃他一边问:“你说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诺查丹玛斯,你连他都不知道吗?”玛格丽特在黑暗中顿了一顿,幽幽地说,“那是一个幽灵。”
这时幽灵已经追过来了,林海回头用手机照了照,只见一个巨大的黑色人影扑了过来。
玛格丽特说得没错,如果林海落到这个“东西”手中,自然是必死无疑的。
为了“Aider”玛格丽特,也为了“Aider”他自己,林海必须要摆脱那个幽灵。
他带着玛格丽特冲到了一条走廊里,两边都挂满了画。他们在黑暗的走廊奔跑着,玛格丽特的长发随之而扬起,几根发丝打到了林海的脸上。
长长的走廊弯弯曲曲,宛如一个巨大的迷宫,他们似乎转了好几个圈,但始终都没有摆脱后面的脚步声,那个黑影一直跟在身后几米处,仿佛随时都会吞噬他们。
就在林海几乎跑不动时,忽然发现眼前有一道亮光。就像将要淹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拉着玛格丽特拼命地跑了过去,原来那是条紧急逃生通道,即便是晚上闭馆也不会锁上。
他们立刻冲进通道,在手机荧光的照射下,发现是有上下楼梯的。但下去的楼梯已经被铁门关紧了,他们只能慌不择路地爬楼梯。林海气喘吁吁地跑上了好几个楼面,而玛格丽特也累得不行了。
跑上最后一道楼梯,眼前却是一扇上锁的铁门,好在这扇门是从里面锁上的,林海很轻松就打开了锁。冲出了最后一扇门才发现,他们已经爬到楼顶天台上了。
头顶是满天星斗的夜空,周围全是高耸的楼房,这个城市永远不夜的灯火,把天台也照得半亮了。
玛格丽特也仰起了头,看着周围全新的世界,仿佛到了天堂里。林海心想,这会不会是她四百多年来第一次面对夜空?
在城市的夜空下,林海也总算看清了她的全貌,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