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方这才想起早间之事。“嗨,那有什么好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我可没你那许多猜疑念头,只有一身武艺,好歹要派些用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刺客手段诡诈多端,跟战场上一刀一枪的对抗毕竟不同。”
“怕甚么,我又不曾做过亏心事”校尉突然想起对方先前的话,“对了,你刚刚说杀人必有原因,可我当真想不出谁要置我于死地。”
“是啊,这就是先前所说的难解之处。”说到这里,酒肆主人手指轻弹前额,呆呆出神。
见他如此,尉迟方心中倒有点过意不去,安慰道:“李兄放心,莫非你信不过我的本事?结交朋友,讲的便是信任二字。恕我冒昧,你有时实在是猜疑过多了。”
“哈哈,好好,我不疑郡主便是。”
“咳,”尉迟方脸上一红,分辩道。“我可没说她对了,改日我引见另一位朋友给你,就是华原县令方恪。那可真是位好男子,品格见识都是一等一的。你见了他,一定投缘。”
“嗯。”应了一声,又回到心不在焉的状态之中。良久方才抬头。“你说什么?是谁?”
“华原方县令,如今刚调入京中任职。今早正是和他一起游览的。”
突然伸手抓住校尉肩头,猝不及防,让尉迟方吓了一跳,再看对方脸色,竟是意料之外的严肃。
“你是说,今早他与你一起?”
“没错。”
“接到木盒之时他也在场?”
“是”
不等他说完,李淳风立刻问道:“他现在哪里?”
“这他应该住在驿馆吧。”尉迟方被弄得昏头转向。“怎么了?”
“快走!”
8、诱饵
夜已深,薄云掠过,掩住月光。“卜”地一声,却是桌上灯花爆了一下。方恪揉了揉酸涩的双眼,取过烛剪,刚碰到灯芯,突然一阵飒飒微风吹了过来,手一颤,烛火奄然而灭,只留下一道发白的烟气,消散在黑暗中。
转头望去,只见窗上树影摇晃。此刻眼睛已稍稍适应了黑暗,于是站起身,借助星月微光摸索到窗前,却是关得严实,窗纸也完好无损。就在此刻,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
方恪一瞬间毛发倒竖,哑着声音叫道:“谁?是谁?”
迷蒙暗影中沉寂了片刻,随后便听到一些细小怪声,像是被压抑在地底的低泣和呼救。恍然自身所在之处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坟墓,四周到处是绝望濒死的人,空气被一丝丝抽走,呼吸也变得困难,重压之下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
“不!”
拼尽全力叫出这一句,随即眼前一黑,便跌入了无所知的空间中。
“不!”
这一声已经近乎惨叫,易秋楼的脸色看上去比起死人好不到哪里。“别的都好商量,要我去当诱饵,万万不可!”
荆烈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李淳风,一脸“我早知这样不行”的神情。此刻这位风流自负的雍州长史、世家公子,正靠在最宠爱的侍婢身上,裹着两床锦被瑟瑟发抖,丝毫没有往日脂粉丛中倜傥模样。
“这可不是我胆怯李先生你也看到了,我如今重病在身,实在起不了床。”
投来的目光可怜巴巴,任是铁石心肠,也要不忍,偏偏眼前这青衫男子却好像一无所觉。
“哦?长史有恙么?无妨,在下可以代为诊治。”
“哎、哎,不必,不必”
“怎说不必?”李淳风不由分说抓过他的手腕。“左寸浮而洪数,右尺沉细,是心火郁积之像。不宜卧床,倒要多劳动才是。”
“荆烈”易秋楼眼光转向下属,求救一般。“我平日待你不薄啊”
叹了口气,荆烈道:“长史大人既然病了,这诱敌之计不妨缓行。”
“对,对,缓行,缓行。”如逢大赦,易秋楼立即连声附和。
“长史可以缓,刺客却不会。昨日,华原县令方恪在驿馆被杀。”酒肆主人垂下眼,令人无法窥见他眼中神情。“此事本可阻止,只可惜阴差阳错,刺客误将残肢送到了另一人手中,以致错延了时辰。我与尉迟赶到之时,刺客刚刚离开。”
“什么?方大人也”
荆烈点了点头,低声道:“就在昨夜,是李先生发现的。”
“老天!”
一声呻吟,长史倒在床上,双眼翻白。
“目前为止,刺客已杀七人,无一失手。”看了看周围,李淳风道:“恕我直言,易大人这里的防卫对付小贼还可,若要对付杀手,只怕无效。”
“那那该如何是好?”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实者虚之,虚者实之,故意将最易受到攻击的破绽亮给对方,引诱他来入网。荆大人这条计策不失为妙着,李某也认为可行。”
“可是,如果刺客不上当,我”
“放心。”荆烈上前一步,双唇紧抿。“卑职会布置一切,确保万无一失。”
望着眼前两人,易秋楼只得点了点头。脸上神色当真是风萧萧兮悲且凉,莫说是易水,连怀中锦被也寒了起来。
傍晚时分,两日来一直紧闭的易府大门敞开了,八名轿夫抬着一乘青绸软轿从中走了出来。轿帘上以彩墨绘着喜鹊登梅的图案,影影绰绰现出轿中人影。轿前轿后各有五名精壮士兵跟随,荆烈按着佩刀,没有乘马,徒步行走在轿侧,神色如常,一双鹰一般的眼余光左顾右盼,不放过身侧每一个人、每一点异动。
天色已暗淡下来,路上人大多形色匆匆,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一队。转过街角,迎面一名跛腿小贩,肩上挑着糖糕担子,一瘸一拐地向着软轿走来。粗糙而敦厚的面容上,满是长期劳作留下的皱纹和印记。一眼望去,正和这城中寻常中年商贩一样。
青绸软轿向北,商贩往南,眼看便要擦肩而过。就在此刻,树上一只乌鸦突然惊飞而起,荆烈本能地抬头一望,几乎同时,一点光芒如闪电流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飞入轿。
“要尉迟大人为我守卫,当真过意不去。”
依旧没了骨头一般靠在侍婢身上,易秋楼开口向面前之人道谢。
“说哪里话。”尉迟方直率说道:“方兄遇害,我没能救下他,已是万分抱歉。如今只有尽快抓住凶手,免得他再害人。”
“正是,正是。不过,”长史忐忑不安地看了看周围。“不知道那刺客会不会中计?倘若被他发现了”
此刻二人正在易秋楼的卧室之中。诱敌之计本是计中计,乘着长史平日常用软轿出门的是李淳风,而尉迟方则被请来埋伏在易府,以防万一。
“放心,”尉迟方显得信心十足。“有我在,刺客决伤不了你。”
“如此便好。”安心地叹了口气,缩回锦被之中。又想起什么似地探出了头。“可李先生那边”
“荆烈已随同保护。李兄行事向来有分寸,一定早有应变之方。”提起李淳风,尉迟方看似比对自己信心还要多出十分。
几乎在那道劲风袭来的同时,荆烈也立即拔出刀来,但仍然迟了一步。寒光一闪,已没入轿帘。看起来憨厚老实的小贩此刻判若两人,身体旋转的同时飞出两脚,将糖糕担子踢向荆烈,自己则抽出了那根扁担,向后疾退。动作潇洒敏捷,一气呵成,显然训练有素。
但荆烈是何等人,他号称京城第一捕,自然不是浪得虚名。大喝一声,竟丝毫不理会向自己直飞过来的箩筐,而是猛一跺脚,身形如疾风一般从间隙中插了过去,与此同时,袖中飞出一条铁链,黑沉沉地套向对方脖颈。刺客显然怔了一怔,似乎没有想到对方身手如此快速,稍一分神颈项已被铁链缠绕,眼中顿时流露出惊恐绝望之色,嘶声道:“你”不等他说完,荆烈右手拉住铁链发力,勒住刺客咽喉将他带向自身,耳边只听到一阵金属摩擦的刺耳之声。
“留手!”
一个声音喝道。荆烈闻言顿了顿,手腕一翻,铁链兜了半个圈子,刺客要害受制,只得跟着旋转,重心不稳,一跤摔在地上。荆烈正要上前,突然啊了一声,一手捂住腹部,身体屈了下来。
这的确是个好时机。毫不犹豫地,刺客解下颈间锁链,抓起扁担便要飞奔。却在刹那间硬生生顿住脚步,仿佛看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似的张大了嘴,然后就这样缓缓双膝跪地。
一柄剑,一柄明晃晃的长剑不知从何处飞来,没入了他的胸口。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把前胸染成鲜红。刺客颓然倒地,一动不动。一直紧紧抓着扁担的右手此刻才松开,带着临终前的挣扎与不甘。在他身前,一人负手而立,白色道袍,身材修长,面貌清癯。
“可惜”方才说话的人此刻从轿中走了出来,正是伪装成易秋楼的李淳风。手中握着一只青铜面具,面具的眉心有一处凹陷,却是方才刺客铅丸射中的地方。
9、府中
荆烈面色灰白,摇摇欲坠,正要直起身,却被李淳风一把按下。
“别动。”
揭开衣襟,只见胸腹之间一片乌青。幸好荆烈贴身穿了护甲,否则刺客意图逃走时发出的那一枚铅丸便要将身体洞穿。从怀中取出一瓶药,倒在掌心搓散了,而后涂抹在伤处,顿时疼痛大为减轻。见他已无大碍,李淳风这才将目光转向站在刺客身旁的白衣道人。
“还有救么?”
默然片刻,道人冷冷道:“你请我出手,就该知道后果。”
叹了口气,李淳风望向地上毫无生机的躯体。“天绝之剑你的剑果然是无情物。”
荆烈显然有点愣神,此刻才反应过来,是眼前这鬼魅一般的道人杀了刺客,救了自己,忙道:“荆某谢道长相救之恩!”
“不必。”道人两个字吐出,弄得荆烈怔怔发呆。李淳风心下了然,拱手道:“承蒙援手,多谢多谢。此间事了,他日必携桃花酿,与君共谋一醉。”
道人脸上这才有了笑意。“好,莫让我久候。”
再不多话,转身便走。荆烈好奇道:“这位是谁?”
“朋友。”
抛下面具,径直走到尸体旁,翻检了片刻,手中多了一只小小铁盒,长而扁,看起来毫不起眼,却令李淳风双目为之一亮。荆烈忍不住问道:“什么物事?”
看了荆烈一眼,李淳风伸手一拨旁边机括,夺地一声,一枚铅丸从下方圆口中射出,钉入地下,将坚硬的地面凿出一个深坑。
“凶器!”
“正是。”
顺手将盒收入自己怀中,翻转尸体,一样东西从身上掉了出来。那是块木牌,因为摩挲日久,表面黑漆已褪,变成乌油油的润泽光彩,牌上刻着一个“羽”字。
“原来是叛逆余党!”
酒肆主人目光中露出一丝异色。“荆大人见过?”
“没错!”接过李淳风递来的木牌,仔细看了看。“八年前”
夏王窦建德是隋末另一股割据势力,其人慷慨豪侠,骁勇善战,盘踞山东河北一带,后因援助王世充被擒。王是险诈小人,他则甚有英雄气,颇得人心。这样的人,自然是唐王朝的心腹之患,于是饶了王世充,却必须要将窦建德斩首。临刑之前,朝廷收到密报,有死士谋劫法场。
“那些人大约有十来个,个个武艺高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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