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手一松,那孩子就在地上磕了两个头。“葫芦拜见先生。”
“你叫葫芦?”
“是,老大常跟我们说,先生很厉害,是他的恩公”
“这些以后再说,”李淳风望向钟馗。“你的手下?”
“嗨,”钟馗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比划道:“他们被人打,我帮他们,他们叫我老大”
“没错,”葫芦抢先道:“咱们北城这一带,都听老大的。”神色甚是得意,似乎深以有这么个巨人做头儿为荣。
“那你说的女人是怎么回事?”
“这这个昨夜我和瓜哥到一户人家那那个捡到一个箱子”
见他吞吞吐吐,李淳风立刻明白了所谓的“捡”是怎么回事,不动声色道:“然后?”
“然后,打开一看,里面是一颗女人头!”
“哦?”
胆子大了一些,葫芦说话也利索多了。“先生您不知道,那人头啊,瞪着两只眼直勾勾的,可吓人了心里一害怕,就把它扔到河里了。回来以后,瓜哥跟我吓得要命,生怕被人当杀人犯天地良心,我们当真没杀人”
“所以钟馗便带你来找我?”
“是啊,他说您什么都知道,有您在就冤屈不了我们”
“那户人家姓什么?死去女子你们可认得?”
“认得认得,她姓金,叫金巧儿,”生怕李淳风不知道,少年又补充道:“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歌姬。”
7、筑台
烈日骄阳下,一群布衣短褐的壮汉正在劳作,挑土筑台,再以重物夯实,个个汗流浃背。不远处凉棚中,坐着一名差官打扮的胖子,一面监视着壮丁,一面用扇子拼命扇着。尽管如此,汗水还是一股股地顺着圆胖脸颊往下流淌,到得敞开的胸前,便汇成了小河。
“见鬼的天气!”
差官抱怨着转身,放下扇子,拿起桌上水壶,晃了晃却已空了,刚要喊叫来人,已经有一个四十来岁模样精明的中年商人赶了过来,点头哈腰地说:“蒋爷,有什么吩咐?”
眉头一皱,蒋姓差官将官架端得十足:“云五,你领来的这些人手都是一帮懒汉,这都半日了,工程还如此之慢。圣上有旨,这台子是祭天祈禳用的,三日之内务必要筑成。到时候倘若不能完工,可要唯你是问。”
“怎会?”云五谄媚地拿起扇子为胖差官扇风,身躯跟着矮下了半截。“蒋爷的差事,小人哪一次怠慢过?何况又是皇命,谁能拿自家脑袋开玩笑?这些都是常做工的精壮汉子,我手下最得力的人选,绝对误不了事。”
“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云五是何等精明之人,连忙凑上去道:“后院房中已备好解暑瓜果,还有一壶好酒,蒋爷劳碌,便去歇一会儿,这里有小人看着就行了。”
差官脸上这才露出笑容,道:“老云,果然还是你识相。好,这里便交给你。”
眼看差官摇摇摆摆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谄媚讨好之色骤然从云五脸上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阴鸷神情。向工地上一名高个壮汉使了个眼色,那人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方才懒洋洋磨工的众人也不约而同停下,聚拢到一起,不一会儿又散开。
转眼之间,土台越筑越高。本该热火朝天的工地,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沉默。天气越发闷热,似乎又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几乎同时,两根银针准确无误地刺入太阳穴中。“啊”地一声,原本直挺挺昏睡着的人突然坐起,脸上现出恐惧之色。紧接着双手开始胡乱挥舞,如同溺水之人,想要四处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哗啦声响中,榻旁的矮几已经被那人推倒,药碗、针盒之类杂物统统落在地上。那人却像是毫无所觉,不停翻滚着,嘴里还发出含糊不清的叫声。
“尉迟!”
一旁的校尉闻言连忙上前,压住宋琪双臂。伤病中的人本来只凭着一股蛮力,自然不是尉迟方对手,挣扎了几下,自己先瘫软下来。身旁青衫男子敏捷地上前,将银针起出,大汉随即颓然倒下,瞪着一双无神的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同时浑身发抖。
“不要动。”酒肆主人声音镇定和蔼,却又隐隐含有不可抗拒之意。“此处很安全,我是救你的人。”
大汉目光转向他,喘息声渐渐平静,但不一会儿,又急促起来,伸手紧紧抓住尉迟方的手。
“啊”双唇抖动,像是竭力要说什么,然而舌头已被剜去,令这种表达的努力成为徒劳。
“会写字么?”
那人摇了摇头,重又叫了两声,紧抓住尉迟方,象是生怕他离开。到后来,叫声已变成呜呜的吼声。校尉一筹莫展地抬头望向李淳风,后者也不由自主蹙起眉头。
“不能说,不会写当真是件麻烦事。这样吧,我来问你,你的名字叫做宋琪?”
听到这句话,大汉立刻猛烈点头。
“可知是谁害你成这样?”
回答是摇头,脸上显出愤怒与恐惧交替的神色。
“这么说来,你并未看到害你的人,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要这样对你?”
宋琪先点头,迟疑了片刻,突然猛指自己的耳朵,又张开嘴,叫了两声。李淳神色一动。
“但是你听到了一些事,对么?”
大力点头,宋琪神色也转为激动。松开了抓住尉迟方的手,猛地一把撕开自己右边衣领直到腋下,而后作了个握刀劈刺的姿势。
“有人在杀人?”
这一回他不点头也不摇头,而是焦急重复这个动作。想了想,李淳风推门出去,不一会儿取来一根木炭,一张白纸,交到宋琪手上。
“虽然不能写字,或许还是能凭印象画出一些吧。”
宋琪紧紧捏住那根木炭,犹豫了一下,而后用颤抖的手在纸上画了一面三角形旗帜,旗下有穗,紧接着又画了一只动物,看上去像是一条犬;犬与旗之间则画了一柄剑,剑锋正对着旗。尉迟方看他动作,心中却更加困惑。这位宋督粮官的画技当真拙劣之极,除了这勉强能辨认出来的图画之外,竟丝毫没有头绪。也许是感受到了他心中所想,宋琪抬眼望他,目光中露出焦急神色。突然狂躁起来,重重几笔,将那柄剑涂抹掉,又把炭笔摔在了地上。尉迟方正要制止,大汉双眼一翻,重又晕了过去。李淳风伸手搭了一下腕脉,叹了口气。
“只好暂且如此。他如今的情形,还需静养。”
“那岂不是断了线索?”
“对医者而言,他是病人,不是线索。”
“可是,事有轻重缓急,如果因为一人性命耽搁了军国大事”
李淳风不等他说完,冷然截口道:“病人是李某的病人,军国大事则非李某之事。行事既然在我,孰轻孰重便只依照我的判断。”
相识不止一天,尉迟方早知这位朋友古怪任性的脾气,只得摇了摇头。突然想起一件事,脸色也变得凝重。
“如果宋琪是被有意丢在随意楼的话,这里应当已在对方控制之中。那么,你与他岂不都很危险?”
李淳风看他一眼,还没来得及答话,便听见有人道:“哪一位是李先生?”
两人目光一起转向门口,说话的是一名中年女子,相貌丑陋,态度却庄静,有非同一般的大家气度。酒肆主人眼中显出一丝讶异,随即宁定,拱手道:“李某候教。”
“妾身代主母请先生过府,有事相商。”
“好。”
眼看李淳风竟然不问情由便要跟随那女子出门,尉迟方不禁大为着急,一把拉住他衣袖。
“李兄!刚刚才说”
拍了拍尉迟方的手,李淳风示意他不必紧张。“若不放心,便随我同去。”
车声粼粼,四面都是密不透风的帐幔,一路行来竟然不辨路径。尉迟方数次想撩开车帘看个究竟,又怕引起对方警觉。李淳风则一直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毫不在意即将去到何方。见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校尉只好将满腹狐疑暂且按下。
半个时辰之后,车终于停下。一个小童奔过来打开车帘,映入眼中的是一派清幽景象。一弯清泉在山涧中时隐时现,飞花溅玉,带出清凉之气。园中到处都是参天古木,遮蔽天日,密林深处另有一座楼台,不同于他处的装饰雕刻,而是以去皮白木搭建而成,浑然古朴,妙趣天成。
朗然一声松吟,琴声响起。清幽静雅,却隐隐有山风海浪的气象。双眼一亮,向松楼走去。门前有一整幅用大小不一的木珠串成的珠帘,除此之外并无分隔。透过珠帘,隐隐看到一个红影。风拂帘栊,木珠相互撞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水声、风声、琴声和谐无比,令人心刹那宁定。在帘外站定,李淳风躬身长揖:“见过夫人。”
琴声停住,不一会儿,一个悦耳的声音响起,不似少女的清脆,却另有一种温婉蕴藉之意:“是李先生么?”
“正是在下。”
短暂的沉默中,似乎帘内人也在打量他。“素闻先生之名,今日一见,原来如此年轻。”
微微一笑,李淳风道:“世上事,多半见面不如闻名。夫人识人之能天下皆知,李某岂敢班门弄斧。
“哦?先生知道我是谁?”
青衫男子环视四周,道:“如此琴艺,又是如此谈吐。算来能配得上这般清雅气象的,也只有夫人一人。”
话音刚落,珠帘分向两旁,现出中间那弹琴女子。长发如瀑,随意披散直到脚跟,其上并无任何装饰。红衣雪肤,虽已过了芳信年华,但气度之优雅从容,神情之怡然自若,令人不知不觉便将目光集中于她的身上,徘徊不肯离去。
“先生谬赞,妾身张氏红拂。”
8、战场
乍听这个名字,尉迟方不由得睁大了眼。
“你你就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抱拳:“勋卫府尉迟方,见过夫人。”
女子明眸一转:“吴国公的子侄?果然年少英雄,与药师当年颇有几分相似。”
红拂口中的药师便是她夫君李靖,此次征突厥主帅,也是太宗皇帝驾前重臣。李靖、红拂、虬髯客,并称风尘三侠,正是隋末唐初一段传奇。虽是平常赞语,从她口中说出却令人如沐春风。尉迟方咧开了嘴,只觉得此时此刻,倘若眼前女子有何吩咐,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瞥了他一眼,酒肆主人拱手道:“夫人召我,有何吩咐?”
这一句出口,突然安静下来。女子侧转脸,单手支颐,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如云秀发和光洁似玉的额头。
“我能否信任先生?”
突如其来的问话令尉迟方如堕云雾之中,李淳风却应声答道:“信与不信,夫人一念之间。不过,既然要我来这里,想必早有答案。”
红拂微微颔首,长身而起。这才发现,她身材比一般女子都要高些,越显得仪态出众。伸手托起几案上一柄刀,刀身满镶金玉,看起来颇为名贵。
“想必先生已经知道,圣上决定攻打突厥,药师是此次主帅?”
李淳风点了点头,示意对方说下去。红拂续道:“前日殿内,圣上赐给药师这柄宝刀,以作出师壮行。但我却在刀柄上发现了此物。”她将刀递了过去,只见华丽的刀柄把手之上有一个小小黑色突起,不细看一点也看不出。凑到鼻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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