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不知道”她低着头说,声音有点哑,“我还想找些可以参考的依据”
“嗯,也对”我点点头,“我并不是把这个想法强加于你,我只是想说有这种可能性而已,起到参考作用就行。”
“我会借鉴的”她拿起日记,“好像剩得不多了呢”
“嗯,要是里面有线索就好了”
后面的日记里,佑介每次都会写到遭受‘那个混蛋’的暴行后对他的憎恨。到了那一年的年底,少年下定了一个决心。
“十二月十日 阴 我已经忍受不了了,我不想在这个家里再呆下去了,我决定离家出走。到哪里去呢,随便哪里都行,反正只要不是这里。我把储蓄统统拿出来,乘电车远走高飞。不管什么工作我都肯做,总比在这里呆着要好。”
然而这个计划似乎没有实行,上面也没写确切的理由。只是能够看出并非出于一时冲动。佑介之后也一直在日记里表露着对于出走的强烈憧憬。
“十二月三十日 晴 还有一天今年就要过去了,这一年是我最倒霉的一年。想到明天还要接着过这种日子,脑子也要不正常了。我想去远一点的地方,比如牧场之类的,我想过放牛牧马的生活。但要是我走了之后,大家肯定都很难过吧,自私的事我又不想做。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一月一日 阴转雨 那混蛋把大家都叫到了家里,准备庆祝一下元旦节。他无非只是想找个借口喝酒而已,果然,他大口喝起了葡萄酒、威士忌。不过,今天他没有打人,心情出乎意料的好,还给了我几千块压岁钱。我准备作为我离家出走的资金,不管那混蛋装得怎么和蔼,我是绝对不会被骗的”
“一月三日 晴 今天很冷。我出门的时候,戴上了妈妈给我织的水蓝色手套,很暖和。那个混蛋果然只有老实了两天,今天那些亲戚走了之后他又开始发起疯来。说大家都瞧不起他,还打我的头,把妈妈也推倒了。这么一来我只能出走了,但还是很矛盾,我也不能一个人逃啊”
从这里看出,佑介没有离开家的原因似乎是不想把母亲一个人留在家里。我能体会这种心情,但却不能理解母亲的态度,为什么不阻止‘那个混蛋’的行为呢?如果阻止不了,那为什么不搬走呢?
随后的日记,直到最后二月十日的那篇,几乎都是一个格调。虽有离家出走的愿望,但又不能独自一人逃离,佑介的心情一直徘徊在两个念头之间。
只有一个地方的叙述,和其他的略微有所不同,内容如下:
“一月二十九日 晴 我还是想着昨天的事情,今天一天什么事都没做成。这种感觉非常不舒服,今天晚上还会发生那样的事吗?或许之前一直在发生着也有可能。昨天晚上我起来上厕所,偶尔注意到了那种声音,很可能以前没有听到。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难受了,心情非常不好。今天从学校回来的时候,在院子里打了个照面,我马上就逃走了。明天该如何是好我还不知道”
我纳闷前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翻到了前面一页,却没有一月二十八日的日记。
“到底发生什么事,佑介看到了什么呢”我问沙也加。
“上面写着听到声音了吧,而且还是晚上,这种时候听到奇怪的声音一般都会很害怕才对”
“不过佑介写的是‘心情不好’呢”
“而且他还说‘想到之前每天可能都在发生着,就非常难受’呢”
“也就是说”
“嗯”她瞥了我一眼,头低了下去。
我发出一声叹息,没理由否认佑介目睹的是父母的性行为。也就是说‘那个混蛋’真的是少年的继父吗?
看完日记的最后一页,我合上了本子。可能是被少年的心情所感染,我也变得沉重起来。
“那么”我轻敲自己的腿,“我们总算是把日记通看了一遍了,接下去该怎么办呢”
“我想想”她盯着日记封底凝望了一会儿,问道“为什么这本日记写到这里就结束了呢,还有纸没写完呢”
“可能先到这里,佑介就离开了这个家吧”
“离家出走?”
“应该是”
“这样也太贸然了吧,虽然他几次三番提到想离开这个家,但每次他的口气都听起来很犹豫啊”
“也就是说,发生了某件事让他下定了决心”
“这样的话,至少上面也该写一下的啊,而且我在想,如果他离家出走的话,不可能把这本日记留在这里啊。其他东西可能没带,但这日记一定得带上的。要不然就烧掉什么的”
“嗯,应该是”我想说下去,不过一时想不到反驳的话,确实如她所言。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段时间的确发生了什么事”沙也加自言自语道,“佑介的房间被保持着他小学六年级时候的样子,何这本日记结束的时期刚好一样”
“我们再去一次他的房间看看如何?说不定会找到另外一本日记”
“嗯,我同意”她拿起手电筒,站了起来。
走进佑介的房间,我们把蜡烛点上火,开始搜寻起来。首先把书架上的书一本本仔细翻查,接下来看了看书桌的抽屉里,但却没有发现日记一类的东西。再打开小整理柜的抽屉,发现里面尽是一些没拆封的内裤、袜子之类的。
“没有啊”查看完书桌抽屉的沙也加发出疲倦的声音,在床头坐了下来。好像里面的弹簧生了锈,发出了恼人的金属磨擦声。
“那么”我坐在了佑介的小凳子上,盘起腿,“该怎么办呢,这个房间似乎已经找不出什么东西了。也只有父母那个房间了吧,果然还是那个保险箱,我们想点法子,还能打不开它?”
“就算不是很重要的东西,找到和我以及我妈妈有关的东西也可以”沙也加慢吞吞地说。
“小沙也加和‘大婶’吗”我挠挠额头。
读完佑介的日记后发现,沙也加和她母亲对于御厨家来说只是局外人而已。即便这样,沙也加幼年记忆的丧失也和这户人家有着什么关联吗?
沙也加发出叹息,用手指按着眼角。
“累了吧”我说,“这么暗,增加了对眼睛的负担呢”
“有一点”她笑笑,然后立刻恢复了严肃的表情,说“继续刚才的话题,或许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呢”,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刚才的话题?”
“我曾多次看到佑介被欺负的场面,因此性格就发生了扭曲”
我皱皱眉,“我没说性格扭曲,只是说会受到一定的影响”
“不是,我觉得是扭曲了,你应该也能看出来吧?”
“完全看不出来”我回答,“要是不听你说这些话,你从各方面看都是一个很普通的女生啊”
“从前就这么认为吗?”
“从前就是,否则我不会和你交往的啊”
“是吗”沙也加撩起刘海,不断按着放在膝盖上的手电开关。开关打开的时候,能够隐约看见她裙裤的里面。
忽然她笑了出来,说,“那么这果然是我自己的胡乱猜想吗?”
“什么呀?”
“这次又回想了和你之间的事情,就是以前交往时候发生的事情”她说,“我本来想,你应该很早就注意到了我的缺陷,然后你试图来理解我。除了你以外,谁都不会这么做。所以我才被你所吸引了”
我苦笑道。
“你对我期望值太高了,不过世上的恋人大部分都会这么以为的,觉得自己独一无二”
“不是这个意思我该怎么说呢”沙也加一边说,一边露出了自嘲式的笑容,耸了耸肩,“我真傻,到现在还在竭力辩解这个,明明已经没任何帮助了。我不说啦,要是影响到你的心情,我表示道歉”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抱着胳膊,无意识地闭上眼睛。
2
高中二年级的时候我和她被分到了一个班级,成为了我们两人的首次相识。而之前我根本没有注意到过她,长相也不出挑,很普通的一个女孩儿,至少我这么看。但我们坐在一块儿交谈起来之后,我便彻底改变了对她的印象。
她完全不会像大部分女孩子那样无聊地吵嚷、叫喊,而一直躲在别人背后,给人一种永远在观察着世事变迁的感觉。我一开始以为那是因为她内向的原因,但立刻就发现事实不是这么回事。她望着那些同年级学生的眼神,无异于正观察着实验动物的学者。或者说,她是一个正观看着‘高中二年级’这场戏的观众。也就是说,她自己绝对不会踏上这个舞台一步。当然这和她孩子般的姿态有些格格不入。
这样的沙也加在我眼里看来却是新鲜的,我曾经感到能够很她说上话就很快乐。那时的我以成绩比别人好了一点为荣,表面上似乎和每个人都很友好,其实心底想的是“怎么每个人都那么幼稚呢”。
“仓桥总是这么无趣啊”有时我会这么跟她搭话,“总是给人一种站在高处俯视别人的感觉”
而她对此也没作出反驳,而是问我。
“说这话的你又如何?你看上去也有这种感觉呢”
被她这么说,我却丝毫不生气。
“我?是啊,我也有点无趣呢”
听了我的回答,她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点了点头。
“是啊,那我也有点无趣,但那也没办法啊”
“为什么?”
“因为”她耸耸肩,“大家都是小孩子嘛”
这句话让我心中暗自窃喜。
我们学校附近的文化馆将举办一场题为‘迈向国际化社会的学生的对策和职责’的演讲,对象是大学生。我约了沙也加去听这个演讲。
“其实我一个人去听也可以,不过我觉得两个人听更好,因为听完后还可以互相交流感想呢。而且以我估计,仓桥你整场演讲应该不会打瞌睡,其他的人,一定连什么叫峰会都不知道呢”
随即她轻笑了一声,回答我“很可能噢”,答应了和我一起去听演讲。
从那以后,我和她的关系一下子近了起来,一块儿到咖啡店里聊天,节假日也开始约会了。我们聊的话题又多又杂,各种类型都有。我们唯一的约定是,不进行没有价值的对话浪费时间。
“我一直在寻找可以这么聊天的对象呢”
“我也是”她说。
不久,我们在她家附近的阴暗处接了吻,然后交往一年左右的时候,在她的房间里发生了性行为。我是第一次,她说她也是。
“这样的事情算不了什么”那个时候我对她说,“每个人都会做,和衣食住行没有区别,要是赋予它什么重大意义就没劲了”
沙也加似乎也接受这个说法,
“以此为由跟对方撒娇还是可以的吧?”
那当然,我回答。
我不知道那句话算不算是理解了沙也加,其实倒不如说她很理解我,那时候,我的确是想求得这样一个知己。
“你睡着了?”
听到叫声,我睁开了眼睛,沙也加似乎在偷看我。
“不是,我正好在想些事儿”
“我想去对面的房间查看一下”
“好,我也去”我从椅子上站起来。
沙也加也从床上直起身子,这时,格子花纹的床单一角露出了什么白色的东西,似乎是一张纸。
“这是什么”
我掀起床单,看到枕头边放着一张美术纸笺。我拿了过来,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像是很多人合写的。我把手点筒的光对准了表面。
突然一段话跳入我的眼帘,我身体一下子就像被捆住一样无法动弹。
“怎么了?”沙也加在一旁问。
我把纸笺对着她展开,用食指指着上面某段话,看清楚的一瞬间,她也睁大了眼一句话说不出来。
“御厨佑介君,请安息吧”——上面这么写着。
3
我们并非没有考虑这种可能。这个房间的时间停止在佑介六年级的时刻,以及那本日记如此不自然地间断,这些事都使得我在脑海的角落浮现过这种想法。只是这种想象有点不吉利,所以没能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