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多一个人多一份胆量。”沈穆清放不下心,“您就让我陪在您身边,我虽然不能出什么大主意,可这端茶倒水的事还是能做的。”
“家里丫鬟妈妈一大堆,要你端什么茶?倒什么水?”李氏态度坚决,“你给我回梁家去好好待着,不出乱子,就是帮了大忙。”
沈穆清一怔,迟疑道:“太太莫不是想在关键时刻求求当家?”
李氏笑道:“我们两家是一条绳上的蚱蜢,谈不上谁求谁?”
沈穆清想到梁家诸人的态度,却不好向李氏言明。
李氏见沈穆清脸上闪过一丝忿然,心里明白。笑道:“你的胸襟要宽阔些才是。老爷一日没定罪,梁家一日不好有什么举动。就算是换了梁家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家也是一样。而且,万一我们家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梁家能撇清,总不能拿着梁家的百年基业陪着我们吧!”
沈穆清很是困惑:“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联姻。”
李氏笑道:“自然是锦上添花。”
沈穆清怔住。
李氏已笑道:“只要不是诛九族的事,至少救了你一个。”
沈穆清眼泪夺眶而出。
李氏拿出帕子来轻轻地帮她擦着眼泪:“傻孩子,能救一个是一个。我还指望着老爷出来,你好好照顾他呢!”
沈穆清连连点头:“太太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老爷的。”想了想,道:“也会好好照顾大舍的。”
李氏点了点头,拍着她的手:“这才是我的好孩子!”
回到梁家的沈穆清待人更是和气,行事更是低调。她每天除了给太夫人。冯氏请安外,就待在叠翠院里做针线。梁幼惠陪了几天,到底是坐不住,直嚷着“无聊”。
好在很快就是八月十五了,义学里放了几天假,梁幼惠和三个侄儿疯成一团。
珠玑常在沈穆清做针线活的时候陪着她说说话儿。
“百木说,柳大人自杀的事传到了京里,都察院的御使纷纷上折子弹劾老爷。”
果然把帐算到了老爷的头上。
“百木说,皇上说了,人死为大,柳大人的家眷不预追究。”
让萧飒说中了,皇上并没有处置柳家的人。
“百木说,翰林院的士子都在议论老爷。”
“哦!”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沈穆清想到了在翰林院的梁季敏:“三少爷有什么反应?”
珠玑犹豫了一下,才道:“百木说,三少爷这几天都跟着那个陈亚子一起饮酒吟诗。”
沈穆清微微点头。
陈亚子虽然在官场上不得意,却是个有真性情的人。梁季敏和他在一起,总比听翰林院的那群人说自己岳父的风凉话好。
又过了几天,外面倒是没有动静了。
沈穆清惦记着萧飒的那个注意,正人心浮燥时,董妈妈来道:“你太仓老家的堂姐夫来京里办事,你堂姐托他带了东西来给你。”
太仓老家的堂姐夫?
沈穆清怔了怔才反应过来。
是沈月溶那个姓任的未婚夫吧!
他来干什么?
不过,怎么成了堂姐夫?
沈月溶给她带东西,不知道带的是什么?
他们不知道沈箴出了事?
沈穆清压住满腹疑惑,笑道:“有劳妈妈了。我让英纷跟着您去拿东西吧!”
董妈妈笑道:“他还想给您请个安——太夫人已经让人把任公子请到了花厅。”
沈穆清颇有些意外,跟着董妈妈去见了沈月溶的未婚夫。
梁家的花厅很小,但里面摆着紫檀木的屏风,花梨木的家具,处处彰显着侯府的气派。
沈穆清走进了花厅,就看见一个穿着莲青色褶衣的男子微微垂首伫立在花厅的中间。她知道这就是沈月溶的未婚夫了,一边朝首座走去,一边拿眼睛很快地暖了一下他。
姓任的身形高大,皮肤白皙,星眉剑目,仪表堂堂。
沈穆清暗暗吃惊:“这姓任的哪里有一点混混的样子。难怪老爷和林进才见到他都生出几分好感来。
她坐下后,姓任的就给她作了一揖,声音轻柔地道:“三少奶奶还是头次见到我吧!我姓任,叫任翔。”
沈穆清客气地招呼他:“姐夫请坐。”又让丫鬟上了茶。
任翔犹豫了一会,坐到了沈穆清的下首。
男女有别,略懂些礼仪的人都会选择坐在离门最近的那把椅子上。
沈穆清想到立在花厅角落里两个负责招待客人的梁家丫鬟,眉头就几不可见地皱了皱。
任翔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好像一无所知,笑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红漆描金匣子递给沈穆清:“这里面是贱内绣的几个荷包,让我带给三少奶奶的。”
英纷上前将匣子收了,沈穆清很客气地道:“有劳堂姐费心了。堂姐还好吗?”
任翔喝了一口茶,看了站在沈穆清身后的英纷一眼,又看了看花厅角落立着的小丫鬟,声音突然压得很低很低,语气急促地道:“我知道大伯家里出了事,大伯母的身体又不好。所以才来找三少奶奶的——那日我们接到大伯母的信,说四姑娘要回太仓,可等我们去码头接人的时候,船早已返程。”
寂静的屋子里就响起了一阵细弱却很清脆的碰瓷声。
英纷上前一步站在了沈清的右侧,挡住了丫鬟的视线。
过了好一会,沈穆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人,不见了?”
她声音颤抖,细如蝇蚋(ruì)。
任翔望着沈穆清透着苍白的脸上依旧挂着的盈盈笑意,放下心来。
总算找对人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沈家被抄
“是。不仅人不见了,就是随身的妈妈、丫鬓和箱笼,统统不见了”任翔端坐在太师椅上,声音轻得如斥过树梢的风,内容却足以让沈穆清跳起来,“这件事只有岳父、岳母和我知道。我们不敢声张,只好私下里找。”
“堂姐夫尝尝这茶,听说是福建过来的贡品,我也是第一次喝。”沈穆清心乱如麻地应酬她。
这原是沈家的丑闻,怎能让梁家的人知道。
任翔知道她这是说给梁家的丫鬓听的,遂合作地提了声音,笑道:“多谢三少奶奶了。我们太仓是乡下地方,不比京都物华大宝,能尝到这样的好茶,真是三生有幸!“说着,就端起茶盏来浅尝了一口,“果然是好茶。”
沈穆清松了一口气。
任翔这样机灵,应该不会乱说胡来才是。
想到沈家现在的情况,又想到自己做为梁家的媳妇一举一动都要符合《女诫》、《女训》的规范,她不由皱了眉头。
任翔自踏入梁府就耳听八方眼观四路,沈穆清的为难他如何看不出来。更何况,他来找沈穆清就是不想惊动季氏因此他急急地道:“烦请三少奶奶让汪总管助我一臂之力。”
任翔的知情识趣让沈穆清对他好感倍生。
他一定以为首辅家的大总管就定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吧?
却不知沈箴在仕途上几起几落,看尽世态炎凉,越是贴身之人越喜欢用敦厚老实的汪贵之所以能成为沈家的大总管,与其说他有能力,不如说他够忠心。
任翔让他帮着找沈月溶说不定人没有找到,先把季氏给气病了!
沈穆清思索了半晌,把心一横,道:“你去西大街的富货店找萧七,让他帮你合计合计。”
任翔见沈穆清开了口,自然是喜出望外。
两个人东拉西扯了一会,任翔就告辞了。
沈穆清回到叠翠院却是无论如何也坐不下去了。
她喊了珠玑来:“让百木去打听打听辽东总兵家的那个戴贵这段时间都干了些什么?“
珠玑应声而去。
不一会,抄手游廊上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沈穆清眉头微皱。
就算是沈月溶跟着戴贵私奔了,珠玑也不应该这样慌张。。。
她正想着,门口的帘子“唰”地一下被撩开——身材高大的梁幼軎闯了进来。她三步并作两步,神色惶恐地走至了沈穆清的面前,拉着她的手,嘴角微翕,眼泪在眼眶里直转,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幼軎一向让人,是谁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沈穆清暗暗稀奇。又想到梁幼軎的病,笑着回捏了她的手:“别急,别急,有什么话好好的说。”
梁幼軎牙齿打着颤儿,半晌才磕磕巴巴地道:“抄家了抄家了”
沈穆清脑子里“轰”地一声。
”幼軎,你冷静点。”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忽远地飘在空中:“是谁家被抄了?你又是听谁说的?”
梁幼軎抖得更厉害了:”你,你,你家刚刚被抄了,三哥,三哥还在祖母那里还在那里“说着,竟然两眼一翻,口吐白沫,身子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
沈穆清呆在了那里。
跟着梁幼惠进来的丹珠脸色一白,害怕地哭了起来道:“不好了,二姑娘发病了!”
沈穆清这才反应过来。
她来不及多想,恨恨地瞪着丹珠,厉声道:“哭什么哭?还不喊大夫!”
丹珠被沈穆清一吼,回过神来,应了一声,转身就跑了出去。沈穆清望着地上四肢抽搐的梁幼惠不知道如何是好。还是英纷在一道:“三少奶奶,我看,不如叫了紫纱过来!”
也是,紫纱是太夫人派到幼惠身边的——总不会无缘无故地派个人到幼惠身边吧。
沈穆清连连点头,英纷跑过去反紫纱叫了进来。
紫纱一看,二话没说,从怀里抽出一条帕子揪了梁幼惠的嘴就塞了进去。一边塞,还一边对沈穆清解释道:“这是怕她咬了自己的舌头。”沈穆清“哦”了一声,虚心地向紫纱请教:“那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她的话音刚落,屋子里就发出一股臭气。
紫纱歉意地望着沈穆清:“二姑娘怕是失禁了!”
人活着就好!
沈穆清道:‘人能不能搬动?’
紫砂点头:“小心抬到床上就是。”
沈穆清忙叫了明霞几个进来,大家轻轻地把梁幼惠抬上了床,又打了水来给她清洗。
正忙着,太夫人已得了信过来。紫鹃和另一个叫紫菱的丫鬟紫砂一起照顾梁幼惠。三个人有条不紊,动作娴熟,配合默契,想来照顾生病的梁幼惠已不是一回两回了。
太夫人就叫了沈穆清出去说话。
“怎么突然发了病?”声音里有质疑,更有怀疑。
沈穆清并不动怒,虎毒不食子。不管太夫人对她们这些媳妇、孙媳妇怎样,对梁家的骨肉却是真心实意第维护。
她直直地盯着太夫人眼神:“幼惠说,我们家被抄了!”
太夫人叹了一口气:“穆清,我本来不准备告诉你的。怕你知道了伤心。但你放心,不管怎样,抄的是沈家不是梁家。你终归是我们梁家的人,有我一天,就有你一天”
太夫人的声音时近时远地飘在空中,如画外音,给沈穆清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以前是天天盼着这消息,可当这消息真的传到她的耳朵里的时候,她又觉得害怕。
如果抄出来的金银在皇上眼中还达不到廉洁的地步,怎么办?
如果时间太短李氏还没有能很快地处理家中的财产,怎么办?
如果财产转移的事被人发现进而告发了,怎么办?
悲伤忧愁纷至沓来,沈穆清一个踉跄,靠在了屋檐下合抱粗的红漆柱子上。
太夫人望着她摇了摇头,叫了英纷:“扶你们少奶奶到西厢房里歇息吧!”然后自己去看幼惠去了。
沈穆清躺西厢房的架子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