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嗯了一声,她神思有些不属,却没看到元秀转过身去,眼神晦暗。
第二百二十章 赛马前事(上)
又说了一些山间狩猎的趣事,云州究竟年少,又怕继续伤心下去引元秀追问,也打点起精神来问东问西,薛氏与锦衣在旁帮着腔,绵儿趁机去喝过凉茶润了口,回来一起围着云州说了好一会子话,元秀见云州已经镇定下来,便寻了一个话题结束的机会吩咐锦衣陪她去沐浴:“我方才才回来时就叫锦梳去备水了,这会子正好——你出来得急,想是没带更换的衣裙罢?也不要紧,咱们身量差不多,锦衣去里面取套我的新衣来,这山间许多野味都是宫里鲜能尝到的,等你沐浴更衣了咱们再一起用饭。”
云州大哭了一场,虽然洗了脸,究竟是从长安一路奔过来,这样一番折腾总是不大舒服,应付元秀这会子的话题已经有些乏了,听了元秀的安排便爽快的带了绵儿去了。
竹楼正厅里只剩了元秀与薛氏,两人之间顿时沉默下来。
顿了片刻,元秀正想开口,薛氏却先说话了:“云州公主像是有上心的人。”她说话时神态平静,俨然没和元秀闹翻过一样,元秀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抿了抿嘴,主动提起几上的瓷壶替她斟了一盏酪饮,算是两人和解,这才道:“大娘这双眼睛好生厉害!”
“这也没什么可夸耀的,云州公主虽然算不上多么端庄贞静,怎么说也是宫闱里长大的女郎,能够叫她不顾一国公主的仪态如此失仪、巴巴的从长安赶到这里来寻你哭诉,除了在情郎那里受了委屈,又会是什么?”薛氏淡淡的道,“虽然纪美人和先帝都去了,但如今放眼梦唐能够给她气受的也就是你们的兄姐嫂子们,这些人和云州公主又没什么冲突,最多也就是口舌上面争上几句,云州公主不比东平公主,就是皇后与她吵了起来谁把谁气成这样也还很难说。”
元秀眯起眼,她也不瞒薛氏:“偏巧于文融被采蓝打发去了长安,原本我倒正想问一问他。”
“于文融怎么会知道?”薛氏奇怪的问了一句,但不必元秀回答,她很快反应过来,“你之前带他出去过几回,可是这小子觑见了云州的行踪?他究竟年纪小,腿脚眼力都比霍蔚灵活得多——只是看你的脸色,云州究竟觑中了谁家郎君?莫非不宜为驸马么?”
“要说不宜也不全是。”元秀给自己斟了一盏酪饮,浅啜了一口,有些不确定的说道,“上回于文融看见她在芙蓉园里与郑纬见面,这郑家郎君大娘想也知道的,之前五嫂拿了驸马名单给咱们时,有一份是五哥拟的,头一个就是他,人我也见过,生得很是英武,身手不错,只是有几件——头一个是他是荥阳郑家的人,五姓七望的出身,尚主是足够的,但先前先帝为大姐挑的开国县男郑敛也不是不好,奈何与大姐缘分不够,这件事情发生时虽然先帝还在,长安城里也是颇为议论过一番的,年初时候大姐府里又因一个娈童闹得沸沸扬扬,郑家旧事难免被重新提起,蛮儿都跟着叫坊间私下诋毁极多,郑家对尚主怕是更加的不热心,之前,八姐才看名单时,五嫂还特特提醒过,我那时候就觉得郑家是不想尚主的。”
关中豪门,尤其是五姓七望素来以彼此通婚为荣,哪怕是皇家联姻也不能超过这份荣耀感,本朝初年的时候,太宗皇帝为此还下旨专门禁止过七家彼此通婚,然而到底不能完全禁绝,后来渐渐的也没了办法,只得随他们自行婚配。
又因为梦唐的贵女们多有果敢泼辣之辈,或者是放纵恣意之人,越是世家大族越是不喜尚主。这一点上下都清楚。
“此一时彼一时,世家大族最紧要的还是家族的名声与地位,坊间既有宁娶贫家女,不作李家婿的谣言,何尝没有娶妇得公主,平地买。官府的冀望?”薛氏道,“若只这件,倒也没什么,我所知,郑敛与郑纬虽然同样出自荥阳郑氏,但两人的高祖父才是同胞的兄弟,再说本朝帝女固然性情爽利的居多,然世人有爱牡丹之富饶华美,亦有怜爱幽涧孤草之怡然自得,从高祖皇帝以来的帝女之中难道没有与驸马过的好的吗?”
元秀摇头道:“樱桃宴前嘉善皇姑为升平县主庆贺生辰,大娘留守珠镜殿没有同去,却是忘记了——那回云州骑上了名为赤火的大宛良马后,赤火莫名受惊,正是这个郑纬所救,那一回十弟也跟着去了,结果十弟在花荫下小憩时听到附近有人私下议论,说此事乃是崔郎教给郑纬以索回赤火的策略,那日去皇姑府里庆贺的有崔风物也有崔南熏,我想约是后者这两个人心术不正,我想郑纬接近云州未必是安了好心。”
“这事情可未必这么简单。”薛氏年长,又是精明人,所看的却比元秀要多,听了她担忧的理由后,淡淡的提醒道,“那匹大宛良马,本是升平县主与郑纬赛马赢来,郑纬后来却反悔想要索回去,理由是因为这匹马本不是他的,而是其表姐的”
元秀皱起了眉:“他的表姐是如今的华妃!”
“这郑纬当日能够从失控的大宛良驹上面救下云州公主,骑术想来是不差的,他既然敢主动压上坐骑赌斗,一般情况下,总该有到至少五成胜算,才敢把不是自己的所有物压上去,九娘你且说这对不对?”薛氏似笑非笑的道,“昌阳公主那日说的话可不对,只是看你们聊得开心,那时候看起来和九娘也没什么关系,我自然也不去做那败人兴致的事儿——大娘我就是土生土长的长安女儿,与我年纪差不多的各家少年女郎,有多大本事是什么性情,也不独是这些人,就是当时教坊里有些名气如秋十六娘那样的,哪有不知道的道理?见天日的在外面胡闹,又不是聋子瞎子,总是比旁人看得多听得多的。”
“大娘的意思是他之所以会输是因为另有原因?”元秀沉思片刻,道,“依着当日在皇姑府里所见,升平和裴二十四娘都是理所当然,不似做了手脚的样子,再说升平虽然是县主,裴二十四娘也是世家之女,但郑纬的身份也不算低,何况他还是韦华妃的表弟,那时候韦华妃固然没有进宫,然韦造却早已为相,就算当时着了道儿,他后来那么想要回赤火,岂有不抓住了赛马本身反复思忖有无空子可钻的道理?我听说他们这些人世居长安,自小相熟,谁有几分能耐都很清楚,若是有人使诈”说到这里元秀猛然醒悟过来,低叫了一声,重复道,“谁有几分能耐都很清楚?那郑纬若无七八成把握,怎么会把赤火压上去?”
薛氏淡淡道:“听说那匹大宛良驹原本也不是韦华妃的,而是博陵崔南熏所赠!”
元秀脸色微变:“崔南熏!?”
第二百二十一章 赛马前事(下)
薛氏的提醒已经足够明显,元秀若再想不明白,也徒然在宫闱里长大了——正如薛氏所言,郑纬与裴二十四娘、升平县主这些人,都是长安土生土长,又是身份仿佛、年纪相若,一般的长大,自小熟悉,彼此有什么擅长,什么能耐,都是清楚得很,当初赛马是郑纬一方提出——其实无论哪边提出,对输赢差不多都有个估计!
毕竟彼此都是青梅竹马,也不是头一次比试,在这种情况下,拿自己做不了主的东西当赌注,要么是有极大的取胜把握,要么就是存心要把东西输出去!
元秀记得在去嘉善大长公主府时,昌阳公主、东平公主与她一起闲聊时提到此事,道那一场赛马是三局两胜者得赌注,第一局是裴二十四娘自己上阵却输给了郑纬,因此接下来两局裴二十四娘请了骑术比自己更擅长的升平县主代为上场,却是两局皆胜,郑纬当时显得极为爽快,当场就把赤火拱手相让,还称自己当回去向赤火原本的主人负荆请罪,可没几日却又一改前风,差不多是死皮赖脸的求着升平县主归还。
——赤火本身是一匹极为神骏的大宛良驹,高大健硕、顾盼生姿,自从梦唐逐渐衰落,原本的安西都护府等地渐失,丝绸之路断绝起,大宛良驹便少之又少,大宛马在本朝强盛时虽然引进了许多,奈何此马与梦唐本身的马匹配。种后血脉总被冲淡,如今梦唐纯血的大宛马皆是从西方弄来,哪怕是在长安也是有价无市,这样难得手的良驹别说升平县主到手之后舍不得放开,但凡男儿鲜少能不爱的,郑纬却偏偏要把它故意输出去,原因显然不在赤火身上,而在乎人。
郑纬身为郎君,便是冲着他荥阳郑氏子弟的身份也要重诺,但他因为韦徽端的反对却百般纠缠升平县主,想方设法的弄回赤火,想来对这个表姐极为重视,显然不是因为对韦徽端的厌恶才要将赤火输给他人。那么,答案就只有崔南熏了!
大宛马珍贵稀少,比之寻常女郎喜欢的钗环更为难得,尤其赤火一声皮毛光滑烈烈,就是在大宛马里也是极为出色的。崔南熏以此马相赠,而韦徽端也欣然收下,并且不忌升平宗室县主的身份,也逼着郑纬要他索回去足见两人之间的交情匪浅!
想到这里,元秀怒极反笑:“崔南熏与韦徽端,这两个人倒是有趣!一个传说已有婚约,却还要进宫觐见公主!另一个既然心有所属,居然还做了含凉殿的主人!”
她忽然想起东平公主说过的话,越发的怒不可遏,“这崔南熏似乎是与卢家二十五娘有的婚约吧?前两日我才见过卢二十五娘——莫非他原本竟打算叫卢家娘子做小么?”
薛氏淡然道:“韦华妃进宫时没有带上那匹郑纬好容易弄了回去的大宛马,想是已经了断了关系,这些都是韦华妃参加樱桃宴前的事了,九娘不可迁怒太过。”
“韦华妃是韦造之女,韦家的教养,我倒还相信几分。”听了薛氏的话,元秀略收怒气,平静了下,冷笑着道,“这崔南熏好在我当初没有瞧出八姐来询问的真正目的,好歹没有选他,如今云州跑了过来,这郑纬之事却是迟疑不得!”
“此事怕有些难。”薛氏摇着头道,“云州公主的性。子,九娘也知道,她与东平公主恰是相反,一般生母早逝,东平公主平常看着气度仪态不缺少什么,但骨子里却有些懦弱,云州公主却不然,当初就因在昭贤太后丧礼上面言语中对皇后殿下有所不满,被九娘你叱责了几句,结果转过头来就要落井下石报复回去——那郑纬算计云州公主在前,却还能哄得云州公主与他闹翻了后跑到九娘这里来,足见他对云州公主这会的影响之深!”
元秀蹙着眉点了点头,她知道薛氏的意思,云州性。子要强,因纪美人早逝,格外敏感,报复心极强,年初时候,明知道如今在位的皇兄丰淳乃是元秀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而且明显着偏心元秀,但为在昭贤太后丧礼上受了元秀的训斥,却还是不管不顾的抓住机会报复回去但她被郑纬气得熬了一夜,清早出宫从长安奔到了紫阁别院,还大哭了一场才渐渐收声,这反应看似激动,然而却没有立刻去寻丰淳告状——在元秀与云州之间,丰淳自然是偏向元秀,但若将云州与郑纬相比,丰淳自然还是更偏心云州。
若云州当真恨上了郑纬,她本不该到终南山中来,直接在长安更可以把这口气出掉。她跑到紫阁别院来,才意味着事情麻烦了。
“方才我故意以言语试探,就是想看她会不会说出来。”元秀叹道,“可不想她先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