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显然没想到元秀会亲自过来,又见薛氏不在身旁,微微有些惊讶,但很快笑着招呼她坐下。
“九娘怎么忽然过来了?”王氏让杏娘端上一盏扶芳饮。
元秀接过呷了一口:“五嫂,上回大姐那件事,那个娈童可是送过去了?”
王氏呆了一呆:“这倒没有。”
“哦?为什么?”
“那件事情九娘也知道,为了平津公主的面子也不方便多追究,原本大家发话后,我也想把人交给平津公主就算了。只是不巧,就是阿家去常乐坊的时候,似乎平津公主府里就总之,当时公主无暇料理此事,所以托我暂时把人关在掖庭宫里。”王氏已经知道元秀昨日似与薛氏在斗气,今日就跑过来向自己索要这娈童,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元秀道:“那么这回大姐回封地,也没带他走吗?”
王氏摇头:“平津公主似乎把他忘了。”
就算没忘,平津公主也不会在这时候提起此人,丰淳先削了她的长公主之衔,跟着又把承仪郡主指给卢家最出色的嫡长孙,两道圣旨同时降下,清楚明了的说明了丰淳的态度,平津若还要不识趣,昭贤太后梓棺出宫之日秽。乱宫廷反正她已经够丢脸了,万一丰淳再狠一点,她连公主衔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那把人给我吧。”元秀想了想,忽然道。
王氏大吃一惊:“什么?”
“我有点事想问他。”元秀皱眉道,“五嫂想到哪里去了?”
王氏勉强笑道:“九娘不要误会,我只是想,这娈童来历不明,说不定有什么危险”
“我又不是一个人见他,有什么好怕的?”元秀不以为然道。
“九娘,那件事情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这娈童的身份知道的人却不少九娘忽然召见他,若叫其他人知道了”王氏委婉的劝说,“只怕会有所误会,到时候坏了九娘名声就不好了。”
元秀嗤笑一声:“有五嫂治宫,能有什么坏我名声的话传出来?”
王氏无话可说,只得转头对梅娘道:“你去一趟掖庭宫,叫他们把人送来。”
梅娘点一点头去了。
掖庭宫在太极宫之西,距离大明宫不过是过几重宫门穿过一个西内苑的事,元秀在蓬莱殿等了大半个时辰,人就带到了。
这个在昭贤太后梓棺出宫前一夜以暖情香勾引了平津公主而被关押掖庭宫多日的娈童居然很是清爽,也不知道是王氏吩咐善待还是梅娘在带他来之前特意着他沐浴梳洗过一番。俯伏在殿下的人年纪看起来和元秀差不多,他身上穿着一件青色交领窄袖春衫,乌发木簪,苍白的面色让他显出一种犹如女子般的楚楚之态,一言不发的行礼,动作好似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
“阿家,就是此人了。”梅娘轻声回禀。
元秀收回打量的目光,想了想,对王氏道:“五嫂借个偏殿给我。”
王氏见她不打算带此人回珠镜殿,心下一松,忙道:“你看这里怎么样?我叫人退远些。”
“好。”
王氏立刻吩咐下去,自己也寻了个借口离开。
殿中只剩了采蓝、采绿侍奉元秀左右,这娈童看着柔弱,她们倒也不担心,只是均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元秀为什么会忽然要见此人。
“你叫什么名字?”元秀沉默了片刻,见那人俯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开口问道。
“卑贱之人不敢辱没先人名姓,阿家想叫什么都行。”那人显然从梅娘的称呼里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自嘲的笑了笑,清声回道。
元秀皱眉:“说!”她声音不高,却明显含了怒意。
那人不想惹怒她,只得有些无奈道:“我原姓穆,名望子。”
“听说你是杨太妃从教坊司中挑选过来的?”
“我本是左教坊舞部中人,虽然低贱,但也是靠舞技在教坊中得一席之地,太妃”穆望子自说出名姓后便未再俯伏,而是直起了身,此刻可以清楚的看到他面上闪过的讥诮之色,“太妃要我做什么,我岂能反抗?阿家不必多问了,穆望子自知罪该万死,只求阿家赐下鸩酒一杯,了此残生!”
元秀盯着他,淡淡道:“既然如此,也不必鸩酒,掖庭宫中自有梁柱,本宫瞧你腰间束带虽然朴素却极为牢固,为何还要拖到今日?”
穆望子一怔,随即叹道:“蝼蚁尚且贪生——能多活一时,总是好的。”
“杨太妃从教坊挑了你本是打算送给昌阳公主的。”元秀理了理袖子,淡淡道,“后来因为昌阳公主偶然之间听到长安崔风物的名声,召进宫里一观之后一见钟情,你便没了用处。本宫奇怪的是,昌阳公主赐婚还是先帝在时的事情,这中间近三年时间,怎么杨太妃一直都留着你在宫里么?”
“阿家说笑了,太妃召我后不久,昌阳公主下降清河崔氏,我自然是回了左教坊所在的延政坊。”穆望子轻声道,“那之后不久,先帝驾崩,天下缟素禁丝竹宴乐,一直到了昭贤太后崩逝前,太妃才复召我进宫,谋算平津公主。”
“照你这么说,一切都是杨太妃指使你的?”元秀蹙眉问。
穆望子肯定的点了点头:“一切都是太妃的意思!”
“那太妃为何这么做?”
“我不过奉命行事,如何能知?或许是因为当年卢妃与杨太妃素来不和,所以太妃恨乌及屋,想要借此让大家厌恶平津公主?”穆望子淡淡道。
元秀哼了一声:“这天下能够叫平津公主看上的人多的是,杨太妃会愚蠢到非要找一个与她有关的人来做这件事?何况你还用了暖情香?”
第七十七章 糊涂
穆望子平静道:“阿家随便怎么问,我总是这般回答的。”
“这不一样。”元秀摇了摇头,“凭你所作之事,此刻就算还没死,舌头也该绞了,可你还能过的不错,不必说我也知道,必然是有人在保你,这个人不可能是杨太妃,你诬陷了她,她想你死都来不及!而且她虽然就住在安仁殿,侍奉先帝这许多年,身边多少该有几个心腹,但还不至于能够在皇后的眼皮子下把手伸到掖庭宫里去!也不会是平津公主,如今平津公主已经去了封地,三五年内都未必会回来,何况她也未必在意你的死活。至于皇后,本宫想不出来她为何不灭你口?不管别人怎么问,你都这么回答,这是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去,是么?”
穆望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沉默,元秀盯着他,冷冷的笑了:“问过你的人,至少有皇后、长公主并杨太妃这三人吧?你不怕她们,或者说保你的人,不怕她们可本宫不一样,本宫不擅刑讯,但本宫可以保证,你若敢有一句虚言,本宫立刻就着人当殿行刑,将你活活打死!无论谁来求情都没用,哪怕是”她轻轻吐出两个字,“大家!”
见穆望子眼中飞快划过一丝惶恐,元秀的心却沉了下去,她无力的扶住了手边的矮几,望着他喃喃道:“真真是大家?”
“阿家”穆望子深深叹了口气,“阿家这是何必?”他慢慢道,“有些事情,装糊涂反而比较好,不是么?”
采蓝、采绿噤若寒蝉!
“你们都出去!”元秀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森然说道,采蓝、采绿不敢违抗,乖乖退出殿外。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她们才听见元秀传唤,进去时,却见穆望子已经起身站在一旁,元秀端坐在榻上,面色苍白若死,眼睛却亮得可怕,见采蓝和采绿进来,只简短道:“去请五嫂来。”
王氏来的很快,她进入偏殿时,元秀已经收拾了情绪,神态平静道:“五嫂,这个人给我如何?”
“九娘?”王氏讶然。
“我想送他出宫,回头大姐从封地回来了,就烦五嫂告诉她,穆望子已经死了,怎么样?”元秀懒得解释,直截了当的说道。
王氏立刻敛起眼中的惊讶,和气道:“九娘既然这么说了,五嫂岂好意思不答应你?”她瞥了眼穆望子,“出宫的事情,便交给我吧!”
“不用了。”元秀摇头,“我亲自送他出去。”
马车辘轳的出了大明宫时,杏娘为王氏斟上了一盏热热的酪饮,王氏掩袖,将一盏酪饮一饮而尽,才觉得心口好过了一些。
杏娘有些忧虑道:“皇后的心口疼是不是又发作了?”
“倒没有,只是方才告诉九娘穆望子还活着并且就在掖庭宫时心里到底慌了下。”王氏叹了口气,“喝些酪饮好多了。”
“大家吩咐过若九娘询问此事就说穆望子早就被平津公主带走处死了,为何皇后还要和阿家说实话?”杏娘担心的道,“若大家知道,怕对皇后更加不喜。”
“我事事照他的吩咐做难道他就会喜欢我吗?”王氏苦笑着摇了摇头,“左右他都不会喜欢我,让我住这蓬莱殿也是因为我是王家女儿,而他要制衡韦杜,少不得要借助我五姓七望之力罢了。既然如此,我怎能不为自己考虑考虑?这穆望子如此棘手,一直留在掖庭宫里迟早成我心头大患,可却因为大家的叮嘱,偏偏不能拿他怎么样,难得今日九娘开了这个口,我怎能不巴不得把人送到她手里去?她是大家胞妹,就算把事情砸了,左右也有大家去心疼,不能全怨在我一个人身上!”
杏娘皱眉道:“奴就是想不明白这一点,元秀公主为何会忽然来索要此人?”
“昨天清忘观的事情还没有打听出什么消息吗?”王氏问道。
“没有!听昨日跟着元秀公主一行的人回禀,因清忘观是玄鸿元君独自修行之处,外人根本难以靠近,昨天只看到元秀公主带着薛尚仪与采蓝随瑶光进观,过了没多久,元秀公主便盛气而出,竟似拂袖而归!而薛尚仪紧跟在后,却看着比元秀公主还要生气些,采蓝则十分惶恐,就这么一路回宫,到此刻也未和解。”杏娘躬身禀告。
王氏皱眉:“我听母亲说,当初文华太后还在闺阁时将薛氏看成了亲生幼妹,疼爱有加!后来薛氏因为夫子俱死,心灰意冷之下因随文华太后之母入宫探望,移情九娘,从此一腔心思都寄托在了这位公主身上,平素教导倒比昭贤太后这个真正的养母还要苛刻些,九娘对她虽然呼为大娘,其实也当成了大半个生母看待若有一刀砍来,只怕薛氏想都不想就会挡在九娘前面,究竟是什么事情会叫她们两个赌气成这样?”
“昨天元秀公主一行离开清忘观时,观中无人相送。”杏娘提醒道。
王氏思忖良久,没有头绪,只得叹了口气:“算啦,希望和咱们没关系!”说是这么说,她回想着方才元秀的举止,却怎么想都不放心,“就算九娘觑破了大家借此事来辖制我,可她为什么要插手?大家又没吃亏!吃亏的,到底还是我她要走了穆望子其实是在帮我,难不成我这五嫂在她眼里竟比她五哥还要亲近不成?”
王氏有点哑然失笑,杏娘不确定道:“奴也不知道阿家为什么这么做”
“穆望子”王氏总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似乎疏忽了,她沉吟良久,蓦然脸色一变,“是了!这穆望子他居然没死!”
杏娘不解其意,道:“皇后,他自然不会死,大家不是亲口叮嘱了皇后照拂他,寻着借口莫要将他交给平津公主,好好的关押在掖庭宫里吗?大家暗中使他在昭贤太后出宫前夜勾引平津公主,正是要以此拿住皇后治宫不严的把柄,以敲打王、卢两家,这穆望子乃是人证,大家怎会让他轻易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