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她极力克制着的泪水一下子从那强装的笑里无可扼制地涌出来……
她其实在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他明白,他什么都明白。可是,他什么补救都没做。他只听见他的嗓子里发出破风箱一样的祝福:“是的,我是该祝福的,我,我祝你生-日-快-乐……”
肖白是在他最后的祝福声里绝决地离他而去的……
他没有去追赶她。他回到窗前,透过大雨不断敲打着的玻璃,看见了被玻璃和雨共同分割着的他的血流不止的心……
大雨瓢泼啊玫瑰凋零。
肖白任泪水和着雨水哀莫大于心死地行走在这大雨汇集起来的万水之上,她的眼前是满目片片凋谢着的玫瑰的花瓣,它们一层又一层覆盖了她身前身后所有的岁月。这整个的世界,真的是落花流水啊。万水,托载得起玫瑰花儿魂,玫瑰花儿香,玫瑰花儿梦。却托不起一个叫肖白的女孩子随这落花流水而逝的23岁的伤痕累累的青春啊……
尾声(1)
生活如常。生活并不因为我们生命里发生了变故而停滞下来。
肖白的那部长篇《恐惧》是悄然地火起来的。那本书在武汉、上海、西安、南京、郑州等许多城市都位居畅销书排行榜之首。它也给肖白带来了很好的经济收入。她真的实现了她的梦想用她的稿费首付了她贷款在京东买的那套一居。
她跟作协签了三年的合同制作家。所以她已不去报社上班了。她准备搬进新居以后就潜心写作了。她对未来想得很少。未来?谁知未来会怎样呢?未来就像我们的一个又一个的梦境,它们不会在前路上按照我们的意愿等着我们。未来,我们谁都无法把握。所以还是踏踏实实地把握好我们能够摸得着看得见的每一天。
房东陈老太太的远房侄儿代替陈老太太将肖白住的房子和楼上的那一套房子全卖了。陈老太太就用这笔钱在乡下养老了,她说什么都不肯再回京城住了,尤其是肖白住的那间房,她想起来就想发神经。
在新的房主到来之前,肖白必须得搬走了。
她已经陆陆续搬走了一些东西,就剩下这些书了。书太重,她想起三儿那里有个小客货,她叫了三儿帮她把这些书运走,她就可以彻底搬离这儿了。
她把那些书一捆一捆扎好,专等三儿来了。
最后一捆是她的笔记本和写作的底稿。她翻弄着它们,抚摸着它们,她看着这个房子的各处,想起了过去了的许多许多……她不得而知,人这一生还将遭遇到什么呢?人生的路很长很长,而她的人生的路才刚刚开始,她抚摸着她的心血之作想,无论将来遭遇到什么,她都不会像过去那样陷在极度的恐惧里了,她知道,所有的一切,无论当时当地多么恐惧,而一当它们发生,一当它们成为过去,恐惧就像黑夜一样消失了,恐惧被你心中的白天所代代替。恐惧在你的心里,也会像你迈过的日子一样变得平常了!
她能坦然地面对那未来的一切吗?
天色黑下来了。
她走到屋门口开开门向楼道里望了望,楼道里了无声息。
她转身回屋时顺手把门关上的同时又把门打开了,因为三儿一会就来了,她要把门留给三儿。
肖白在她即将要离开的房子里等三儿的到来。
三儿按照约定好的时间给肖白搬家来了。楼前窄窄的没有停车的地儿,他就把车停在了楼后阳台的下面。他习惯性地抬头看了看肖白房子里亮着的灯光,心想,肖白搬走了,他以后也不会再来这儿了!他这样想的时候眼睛就瞟到了邻家那黑着灯的屋子。他一直对那邻家感到好奇,他看见过那邻家的男人在阳台上窥视的眼睛。屋里光线暗黑,他看不清那人的脸。但那目光令人感到冷溲溲的。他几次都想提醒肖白,可又怕肖白害怕。终没说出口。
这屋子已经有好久没亮灯了。三儿做贼的许多年里,对总是黑着灯的房子即充满好奇又充满感动。因为,那些做贼的日子里,他没地儿住的时候就潜进他观察好了有几天连着没亮灯的这种屋子小住一天或几天。如果屋子里真的没人,他特喜欢先把人家家里的冰箱打开,看看里边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三儿一直想进去看看,可是他又怕肖白知道了再也不理他了。他本来已经放弃了进去的打算,可是,他又一想,反正肖白就要离开这里了,肖白一走他也就不会再来了,他何不趁现在肖白还没走他进到那人屋子里去“视察视察”呢?反正他不告诉肖白肖白自然是不知道的。想到此,他就翻身上去了。
他是贼,且是贼里攀爬入室的高手!
他听了听,确信屋里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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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进入那房子的一刹那就觉恶臭扑鼻。他甚至还想到了他跟肖白曾提到过的臭源问题。他想会不会是这个屋子里发出来的,那时,他就在他经过的厨房踢到了一个东西,他掏出随身携带的打火机,借着打火机的微弱光亮看见了巨大的已死了很久的猫头鹰!噢,原来是这个东西发出来的臭气啊!
他举着火机里的一闪一跳的微弱的摇摆不定的小火光寻找冰箱,这一家人没把冰箱放在厨房,许多人家不把冰箱放在厨房。他不理解为什么那么多的人家喜欢把冰箱放在客厅呢?一定是我们盖房子时总是把厨房设计的太小的缘故。看人家国外的电影,冰箱都是放在厨房里的,人家的厨房多舒适啊。他一眼就看见了冰箱,他也没有环顾一下客厅就直奔冰箱而去,他要检查一下这家人的冰箱里都有什么好吃的。这是一个老式冰箱,老式冰箱的冷藏都在下边,他就先从冷藏门开起,冷藏的门一开里边的灯就亮了,他就把打火机收起来。可是冷藏层什么都没有!看来这家人都把东西腾清了!他们是不住这儿?搬走了?还是到别的地儿工作去了?即然什么都没放那为什么不干脆把冰箱的电源拔了呢?这才叫费电呢!他也并不关那冷藏的门,他想借着冷藏那一层的灯光看看冰箱上部冷冻层里是不是也是空的……
尾声(2)
他拉开了冷冻层的门。
贼的手总是比眼睛的动作还快,他是眼睛还没到呢,手先伸进去习惯性地拨弄一下,他的手停在了被冻得梆梆硬的毛发上,他的手停住了。他本来是随意乱摸的,他这是心不在焉地摸的,他知道冷冻层没有他能吃的东西,他是随便摸一把的,他本来根本不打算往那冰箱里看上一眼的,因为他正要拿眼睛巡视一下四周呢,可是他的手上摸到的是怪怪的毛发类的东西,他不得不把他的视线移过来,借着下面那冒着凉气的微光,天呢,他看见了什么?他的手就像被电击了一般,是本能让他比电击了的速度还要快地逃离那里,连想都没想连找都没找就准确地打开了屋门……
贼那时心里唯一的依靠竟是肖白,贼自此再也不会独自一人闯进任何黑着灯的房子里去了。贼本来是胆大包天的,可是贼从没见过这么令他恐惧的事情,贼恐惧死了!
肖白等得有些着急了,她看了一眼被她敞了一道缝的屋门想,三儿怎么还不来呢?就剩一个笔记本了,肖白把笔记本一归堆儿,就再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了。她无意识地翻了笔记本一下,恰好就翻到了夹着林佳楠裸体照的那个页间:她看着照片上的那个女孩子,她觉得她不应该再把它带到她的新居了,她是应该把它留在这里的,她也不应该再让别人看见这张照片。那么,就把它烧了吧!想到这儿她起身走到厨房,想拿打火机把照片和照片上的林佳楠烧了。就在她欲拿起打火机点燃那张照片烧了的时候,就听见了陡生的惊狂而又失去方寸的那种奔跑声,她听见门发出的仿佛被巨大的力要拽倒的碰击声,她就不顾一切往屋门口跑……
一个人把她撞得眼冒金星。
三儿?
三儿的脸已经失了人色。
他浑身筛糖一般抖着。看见肖白他不停地大喊大叫着:啊-!啊-!太恐惧了!恐惧死了-!那屋,那屋的冰箱里有人……人……
三儿的魂魄一定是已经被什么吓飞了!
发生了什么?三儿为什么会这样?她一定要知道发生了什么。肖白推开三儿,就往三儿指的那屋走。她的身后,三儿惊恐万分地把两个拳头都塞进了嘴里还是阻止不了牙的打颤。她在刚刚三儿跑出来的邻家屋门口站住的时候还听见三儿已失了声息的那种抖颤不已的声音:不,不要……你不要进去……
有人吗?
屋子里没有人回答她。
屋子里幽黑。远远地,她能看见冰箱里的幽暗的光和在光中四散着的冷的烟气儿。可是她看不见冰箱里的东西。
她把门推开,向旁边伸开左手摸索着去寻电灯的开关。她一摸就摸到了,开关一般都在房间的最方便的位置。她做这一切的时候,眼睛是目视前方的。因为三儿已经暗示了冰箱,她要看看冰箱到底怎么了。
灯亮了,很暗的那种亮。她抬头看了一眼那灯,那灯被罩了牛皮纸还是麻纸一样的一个罩儿,所以这整个的屋子都光线暗淡。
屋子一片恶臭。是什么腐败之后发出的恶臭。臭气也像恶浪一般向着你冲撞,让你无处躲藏。
屋子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冰箱工作运行发出的声响。
她循着那声音找过去,她看见了敞着门的冰箱!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走过去。
上帝呀!她借着双重幽暗的灯光,看见了什么?那是冰箱的冷冻层,那里边,是一个女孩子的人头。那张脸,就是她刚刚想烧掉的那张照片上的脸啊!那是林佳楠的一张惊恐不安的被冷冻了的脸!
肖白被那张冷冻的人头,那张早就被冷凝了的脸吓傻了!
她想大声地喊。她想发出尖叫。可是她什么都发不出来。她的眼睁得像核桃那么大,它们大得就像要掉下来似的。
她本能地朝后退,朝后退。
她一直盯着冰箱里的那个人头往后退,她怕她一转身那个人头就跑出来追她啊!
已经快退到门口了吧?她死盯了那人头一眼,然后她鼓足了全部的勇气回转身就逃,可是她并没能直线退到正门口,而是斜着退到了门后的死角,她一转身就跟一具悬吊着的尸体面对面撞在了一起:那是一具尚未脱了人形的上吊着的尸体,她见过那人,他曾远远地迎着她走过来向她问“你好!”他的眉心那儿有一块疤痕,他穿的是一身发旧了的旧军装,身上斜挎着肖白见过的泛白了的旧绿军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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