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突然,阁外传来太监的通禀声:
“君上。风夫人求见。”
他行至柱栏旁,手一抬,那些纱慢便纷纷扬扬地垂落下来,恰遮去榻上的那一隅倩影。
随后。他穿过这些纱慢,道:
“宣。”
阁门开启。梨雪扶着慕湮出现在阁门那端。
“臣妾参见君上。”
慕湮款款施礼,百里南轻轻扶了她一下,顺势从梨雪手中牵过她的手。
“既然又犯了头风病。怎么不好好歇着?”
“君上,臣妾的身子自个知道,现下太医开了药汤,已大好不少。只是今晚,又让君上为了臣妾贻误往旋龙谷的行程,臣妾真的心怀愧疚,还请君上不必顾惜臣妾,臣妾撑得住。”
“连日赶路,朕亦累了。在这歇一晚,也是好的。时辰不早了,湮儿早些歇包吧。”
他另一只手轻轻揉了一下她的额。语音里满是关切。
“君上”慕湮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余下的话,仿佛哽了一般,再说不出来。
“呃?”
他的声音很温柔,他的目光也很温柔,他的动作更加温柔。
这份温柔其实在很多时候是可以轻易地瓦解一个女子的全部抵抗力,可,三年了,她似乎在刻意回避这种温柔带来的一切,刻意地回避他的一切。
只是,现在。她再回避不得。
她的眸华越过他,望向那层层纱慢后,如果她没有看错,如果她没有猜错,那么,今晚,她是必来这一趟的。
方才车队暂停的那会,她恰好头风病犯,命梨雪稍掀帘子,本拟下车暂歇,掀开帘子的刹那,却看到了那一幕。
他抱起一名穿着男装的女子。返回辇内。
即便穿着男装。她仍能辨清是名女子。
这一幕,清楚地映进她的眼底,在当时,她却仅能迅速放下车帘。
于是,有了积福去禀她头风病突犯,于是,有了百里南暂歇最近的驿馆。
抵达驿馆时,百里南是独自下的车辇,他送她至阁内,便返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而她并没有立刻歇下,只说自己的步摇掉了,命梨雪扶她返回寻找,同样,不过在回廊的转角,她就找到了那支步摇,也看到,如她所料,紫奴抱着那名女子进入了专属于他的房间。
她更映证了心底所想。
那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阔别三年的好友,纳兰夕颜。
其实,从在山坡下,他抱起那名女子的瞬间,她就起了疑心。
彼时。不过是映证罢了。
她不清楚过去三年,在巽国,夕颜过得究竟怎样,她也不清楚为什么夕颜会突然出现在他们往旋龙谷的路途中。
她清楚的,只是,百里南抱着夕颜的感觉,以及他现在给她的感觉,透露出一种让她不安的讯息。
所以,她必须要来,毕竟,那里躺着的,是她不能忽视的人。
“君上,臣妾今晚——想君上陪着臣妾。”她的脸微微晕红,吞吞吐吐地说出这句话。
天知道,这句话她该赞多大的勇气才能说出来。
过去的三年,她侍寝的次数因着她的病,变得屈指可数。
而她也从来不去争这些宠。
或许,从她远离故土,联姻夜国的那日起,她的心里,有一部分,就留在了巽国,没有带走。
这遗失的一部分里,包含了,她争宠的心。
没有什么好争的了。
夜国,自古就有传统,诞育皇长子者,才能成为中宫皇后,母仪天下。
三年内,后宫诸妃皆无所出,如此,这中宫皇后,至今虚设。
而,皇后之下的三妃,也需诞育皇嗣方能晋位。
是以,她的夫人之位,对无所出的她,已是最高的位份了。
也是夜国后宫目前为止最高的位份。
这,是她以风翔公主和亲夜国最大的荣誉,对此,除了知足之外,她想,再去挣,不过是自不量力。
所以,这三年内,她是接近蛰伏的状态,任宫里新选的女子争相献妍,却不会有她。
而她,也得到夜国后宫里,该有的一份尊重。
这些,她原本以为就是构成她今后生命最主要的色彩。
从,上元节那晚的绚丽后。再不会有绚丽的单调色彩。
只是,从他宣布,由她陪同去鹿鸣台开始,这份单调的色彩,就注定,再单调不得。
她,又要见到那名男子,那名,在上元节一晚后,匆匆走进她生命,又匆匆离去的男子。
如果说,三年,可以让她的心彻底的学会遗忘,那不过是一种连她自己都不会相信的自欺欺人。
事实就是,她忘不了。
那段虽短,却绚丽如那晚灯海的上元一邂。
所以,说出适才的这句话,她的心,微微地。柔软疼痛。
百里南滞了一下,旋即他的脸上弥漫开动人的笑意,慕湮望着这样的他,为什么,她就不能有一些的心动呢?
假若,只是假若,她心动的话,应该,心就不会柔软疼痛了吧。
只是,该怎样让自己心动呢?
只是,原来,她连心动的感觉,也一并遗落在了那时。
“湮儿既然身子不适,不必勉强,朕今晚,也确实累了。”他依旧轻轻揉着她的额,复道,“还是湮儿在担心什么?”
这一语。带着洞悉一切的锋芒,让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臣妾只是担心君上的龙体,既然君上累了,不如让臣妾伺候君上就寝吧。
她的手扶上他的臂弯,然后,半扶着他,向纱慢后的床榻那边行去,顺着这句话。自然而然。
他的笑意愈深,并不拦她的动作,她的步子因他的沉默,倒是停了下来,略转螓首,此时,她的手离纱慢不过一步之遥。
咫尺,却再难逾近。
是的,再难逾近。
他不走,她若去掀开帐慢,无疑,是失礼的。
而,他的举止,已告诉她,他不希望,她看到纱慢后的一切。
或许,那里,就是他的坚持。
和她的坚持一样。
三年前,她的琵曲失常,他以笛相和,其实,和的不是为了掩她的失常,不过是为了这份坚持。
纵然,她并不知道,他和夕颜的渊源在哪。
但。她相信一个女人的直觉。
他对夕颜,绝对是有着不为人知的一处。
“君上——”她止了步子。凝向他,有些欲言又止。
“安心去睡吧。朕,无碍。”
他复牵住她的手,只这一牵,她在扶不得他。
他送她至阁边:
“梨雪,好生伺候凤夫人,若有不适。即刻来禀朕。”
“是。”
梨雪扶过慕湮,慕湮苍白的脸上浮过一丝笑意,她临近门口,停了一下,半回身子:
“六月初六,三国帝君相会鹿鸣台迫在眉睫,君上,还是莫要因着臣妾失礼才好。”
这一语落,她微福身,退出阁外。
她相信,他是听得懂的。
这,就足够了。
百里南唇边嚼着笑意,他怎会失礼呢?
这么多年,他能最终成为夜国的帝王,素来,奉行的就是战战兢兢,恪守各种礼节。
才能在一众皇子中,才能在原先的皇长子,也就是储君,死于天花后,继承正统。
这一步步走来,其中的艰辛,惟有他自己明白。
他是不会为了任何人,乱了自己的方寸,毁了辛苦建立起来的一切。
他掀开帐慢,走了进去,却瞧见,榻上的那人已经醒来,她拥着冰丝被坐在那,披散的青丝下,莹白的肌肤若隐若现。
此刻,她正凝向他,那双眼眸里,与其说是三年前的清澈如水,还不妨说是有含着一丝让他不愿去看的质疑。
“你。醒了?”
他侧了脸,在阁内的香鼎内,拢了一把古氲香。
香气袅袅间,她的声音虽然虚弱,却是清晰的:
“为什么我会在国主这?”
她,还识得他?
他有些欣喜,不过这些欣喜的意味里,更多的是,她额上的伤对她的影响并不会很大。
“朕看到你的时候。你已躺在朕的仪仗前。”
她的脸上依旧有深深的疑惑,他知道,她一定是怀疑他的。
她滚落山坡,不会是那么简单的事,而他恰好经过,不早一刻不晚一分,就碰到了她,怎能让人不起疑呢?
只是,一如他初次见她一样,冥冥里,仿佛,总有一条线,把他和她牵在一起,纵然,曾经阴差阳错,却,还是相逢有期。
“是国主救了我?”她似乎想要去记起些什么细节,但,不过一会,她的手就捧住头,表情是痛苦的。
“你撞到了额,也受了伤,虽然现在上过药了,还是需要静养。朕会带你去鹿鸣台。”
她这才发现,除了几乎裸露的全身,自己的身上。有隐约的药味。
“药,是朕的近身宫女替你上的药。”他仿佛瞧出她的顾虑,道。
“国主,能送我回安县吗?巽帝在安县等我。”她说出这句话,心里担忧的。是那一人的安危。
他在那大坑内是否安好,血是否止住了,王大海是否搬来了救兵?
这一切一切,满满堆在她的脑里,让她越来越疼痛,整个头似乎要被劈开一样的难受。
惟有一个信念,很清晰,很明白。
她要回安县。
“现在距离安县已有数日的路程,若朕送你回去,恐怕聿也不会在那了。鹿鸣台之会,六月初六是一个限定的日子,任何一国的帝君都不可以晚,否则就是触了盟约的第一条守则。”
她不能再去问他,关于安县的一切,纵然他会派人去打探。可是,这种情况下,如若轩辕聿真的出事,率先被其他国家帝君知道的话,无疑是不安全的。
哪怕,他和轩辕聿的交情非浅,但,从山坡滚下,她却这般巧合地被他所救,让她没有办法相信他的全部。
所以,她只能选择相信。轩辕聿已启程去了鹿鸣台。
是的,她愿意相信,轩辕聿脱离了危险,平安无恙地离开安县。
至于她,轩辕聿或许会寻找她的下落,找不到,应该也就放弃了罢。
她对于轩辕聿来说,不会很重要,即便,为了保护她,他受了伤。
不过是此一时,彼一时,轩辕聿不是那种为了女子会耽误既定行程的帝王。
那么,为了避免和轩辕聿错过,为今之计,就让她随夜帝的形仗去往鹿鸣台吧。
思绪甫定,她似乎找到了一个充足的理由,让自己的心松了一口气。
其实,她怕的,还是不该有的噩耗,不是么?
而他看得到她脸上最初稍纵即逝的困惑。
对。他说了谎。
突然,不想让她就这般回去。
这一路,由他送她过去,不会比轩辕聿差,反而会更安全。
从她的表情上,应该很担心一个人的安全,莫非是轩辕聿有所危险?
他不愿去问这其中的详情,他知道,她不会告诉她。
因为,她或多或少对他,是有怀疑的。
“你也不想聿担心你吧?”他加了这一句,不去触及其他今她反感的话题。
夕颜的手依旧捂住头部,他走近她,语音温柔:
“至多不过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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