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持玉望了一眼芳满楼上的包间,只见二楼窗口多了一个探视的人物,虽然微服出巡不清楚身份,但没猜错的话那人应当是言官,如资料所言,眦睚必报的崔玄寅大人岂能放过任何一个报复林琅的机会?她合上了林敏筝口口声声提到的《大绥民法》,对珠儿道:“提着箱子随我下楼吧!”
珠儿喜上眉梢,哎哎应两声,马上提起装有一大摞契约书的小箱子陪着她走出去。
李持玉便在张姥姥歇斯底里的嚷嚷声中,还有围观百姓的灼灼注目,和林敏筝舅父舅娘惊愕的表情中出现在了二楼楼梯口,极尽淡然从容道:“《大绥民法》有律,奴婢擅拿主人契约受罚,但若主人亲自持示,光临店铺拿回属于自己的财产却遭横加阻拦,该如何处置?想来精晓法令的敏筝妹妹应当能回答嫡姐的问题吧?”
第六章 善恶终有报
林敏筝有瞬间的错愣,饶是冷静自持的她看到林玉兰那副模样还是难掩惊讶。她的姐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懦弱胆怯只会随着她的娘亲哭哭啼啼的林玉兰如今一身男装淡定从容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林玉兰着宝蓝银绣暗纹交领长衫,因秋寒之际,外头又批了一件白色对襟绒裘,质地也是极为考究,衣缘襟扣也是一条两头系古玉的金链穿/插的,腰环银丝玉带,正中央镶嵌着一片蓝宝石,玉带两头垂挂碧绿珩璜,堪堪压住长衫,随着她行动的步伐轻轻击鸣。她的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别一条镶玉银带,显得非常清贵高华。一双杏眼原本单纯无辜,但不知为何,今日许是随着她的俯视的姿态显出了威仪,水墨双瞳中泛着泠泠华光,如初冬的水面令人一触而生寒,一张芙蓉脸没有往日的苍白,而显得气色足好,配上那一双睥睨天下的眼,莫名生出几分王者之气。
王者之气?林敏筝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吃惊,这是她的那位被遗弃出府,与她争夺太子未婚夫都争不过的大姐林玉兰,怎么会生出王者之气?但看林玉兰,摸样虽然还是以前的模样,可怎么看都与往日不同。莫非被太子退婚,与她在河边争吵一番以后生出了勇气,变得与往日不同了?
可怎么变她还是林玉兰,还是那个从小到大被欺负的大小姐,林敏筝又怎么害怕?遂走上前道:“嫡姐?一个月前李氏已被父亲休弃下堂,一个连父亲都不要的女儿,怎敢在我面前称嫡姐?”
林敏筝妄想以自己的气势压倒林玉兰,如往常一样她一靠近林玉兰就后退,但这一次她未能如愿,林玉兰不仅不害怕,反而灼灼直视她,杏眼清且冷,忽然若有似无一笑,错过她走向前,以高冷的姿态背对她道:“一个寡妇入门做妾室生的女儿,怎敢在原配夫人的女儿面前自诩嫡出?”
她的话一字字传出,透着无限冰冷的语气,虽未高扬,但已掷地有声,透过在场所有人的耳膜,令所有人惊愕,包括林敏筝。之前周处二表哥怎么骂她都无反应,可听了这句话之后她的脸色骤变,神情剧烈波动,好似被狠狠地剜到了心底。她猛然转过身盯着林玉兰,却见她走了出去。
林玉兰脸上挂着春风和煦的笑,任在场所有围观的百姓打量却毫无怯懦之色,虽已经改作男装,可在大绥朝,任何一个女孩子遭人这般打量扔毫拘谨之色的当真少有,越发觉得这位大小姐气度不凡。
芳满楼二楼包间内虽然仍十分低调,可终于有人按耐不住与言官一同观看了。年轻公子侧着身子,手执折扇淡淡俯视,俊俏的眉眼流露出几分等待好戏的期待,嘴角微微勾起,十分悠然自得地对屋内的两人道:“这位林府大小姐,十几年来当真是不显山漏水啊,大哥不与来看看?”
屋里品茗到一半的崔大公子移开杯盏,清冷地道了句:“别引火烧身!”
“哎呀呀呀,我只是憋坏了过来瞧两眼,这一瞧林府的大小姐真令我印象深刻啊,爹爹你说她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中年男子静静端坐,不发表意见。一旁站立的府尹大人和两位言官恭候许久,也不见大老爷有任何吩咐,都冷汗涔涔。
林玉兰站在如意楼门口,背对着林敏筝道:“今日我并不想与妹妹争执,只是想来讨一个公道。”她看着珠儿打开箱子,在摆好的桌子上一一摊开李氏的那些契约,慢慢围着桌子道,“各位乡亲,如意楼十几年来虽由林老爷和林二小姐掌管,但确确实实是我娘亲李氏的财产,不仅如意楼,祥乐楼、临江楼、广清楼、四有钱庄、聚福客栈等等几十家庄铺都是我娘亲的东西,之前娘亲羸弱,也是顾念丈夫的情分及对妾室的包容才任由二小姐与其舅母王翠红肆意掌权,可如今我娘亲已下堂,难道这些东西不应该拿回去么?”
百姓已炸开了锅,对着这些契约和楼内的人指指点点,如若没有亲眼见到这些盖有红印的泛黄的纸契,他们真不知道被林老爷子和二小姐经营了十几年的京城各大茶楼、酒楼均是李氏李盈绣的财产。林琅为侍中大人,以恶妒之名休弃原配扶正妾室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吞占原配的财产,甚至嫡出女儿来夺的时候,林府二小姐和其舅母还横加阻拦,岂不是欺人太甚?堂堂朝宰大人如此品行不端,莫不是给朝廷蒙羞?
大伙儿人声鼎沸的时候王翠红急了,发挥泼妇的本事冲出来道:“这些都是假的,假的!如果是真的,十几年前李氏怎么不吭声,已是因恶妒之名被休弃下堂的毒妇岂会任由丈夫和妾室吞噬财产,不过是李氏丢不起这个脸给林大人泼脏水罢了!我毁你个贱蹄子,你竟然这样泼脏水陷害我们老爷和敏儿!”
眼看王翠红要冲上来撕毁契约,萧家的人已早有防备,眼疾手快地推开她一丈远,周处二表哥痞痞地道:“我呸你个老泼妇!被拆穿了脸面狗急跳墙想要撕毁证据?你这丑陋的脸面做给谁看,有本事证明这些契约是假的拿出真正的契约呀!”
王翠红急得双眼通红,叉腰上前道:“我就说如意楼是我的怎么了,你们这些契约都是假的,眼看我们生意做得风生水起那被下堂的婊/子眼红嫉妒想要来夺,就密谋了这么一出戏,你们都是土匪,腌臜泼才,我打你们这些个狼心狗肺,我打你们这些个畜生!”
王翠红真的动手了,肥厚的手掌拍打得周处二表哥措手不及,二表哥也急了,跟她干起架来,两方人马都有动作,但在京城百姓的声讨下林家的人还是落下风,最后王翠红被架着。张姥姥气急道:“我们夫人宽容大度,看着老爷娶江氏都不吭一声,甚至连财产被吞没也委屈忍让,你怎么还能如此骂她,到底谁才是畜生!”
“李氏就是个婊/子!生出来的女儿也是没人养的贱货!你们萧家的人都是土匪,一群王八蛋!贱人、婊/子、竖子、老匹夫、混蛋”王翠红还是骂骂咧咧。
张姥姥哭道:“小姐,这个人实在太可恶了,太可恶了!她怎么骂我们就如当初她在府里怎么对待夫人,夫人都不知流下了多少眼泪,她夺我们的财,用我们的钱,可还像恶狗一样疯咬,夫人以前的日子过得实在太苦了,太可恨了!”
“姓王的,你再骂骂咧咧小心老子扒了你的皮!”周处二表哥骂道。
李持玉目光清冽地扫视王翠红,冷声问:“她身上用的也是李家的东西么?”
“肯定是,她哪一分钱不是从李家的庄铺里出的,甚至林家府上的东西,这次扶正江氏办喜宴会用的物资均是我们夫人的钱!”
李持玉若有似乎一笑,犀利地盯着王翠红,王翠红还朝她吐了一口唾沫,她便淡淡地开口:“扒了,把她身上所有李家的东西都扒下来!”
张姥姥惊愣了,周处二表哥也以为听错了,但很快反应过来,邪笑着抡起袖子走上去,“我表妹发话了,尔等恶妇就该好好收拾收拾!”
张姥姥还愣在原地,这句话给她的震惊实在太大,这是他们家大小姐么,真的可以说出如此解气的话来?太解气了,她都以为是假的,但见她家小姐坚定而淡笑的神情,她就不容置疑了,咬牙切齿抡起衣袖上前道:“王翠红你也有今天!你之前怎么对夫人的,连生病买药的钱都不给,今天我就让你尝尝被人抢夺财产的滋味!”
王翠红真的被扒了,周处二表哥果然不是好男人,打女人扒皮样样不少,与张姥姥左右开工扒掉王翠红身上的首饰:金钗、花钿、耳环、项链、手镯、玉佩甚至王翠红的镶玉腰带也被张姥姥一把扯下来。王翠红被人架着,由起初的咒骂到嗷喊,到最后的哭泣,身上被扯得七零八落,京城第一泼妇,虽然不是王贵却车马随从出门,甚至还让专人开道,否则便拿鞭子挥打百姓的嚣张泼妇从没有这么狼狈过。京城百姓看得又解气又非议,指指点点。
李持玉知道他们在非议什么,不过名声这东西对她来说实在虚无,她前世当上摄政宸公主,废黜了两位皇帝,全天下人早把她骂尽了,她还不是活得好好的,更何况大绥朝京城这点人口!
芳满楼上的年轻公子啧啧称叹:“这位林府的大小姐真是个人才,够狠!她老爹不知道他有个这么厉害的女儿么,比起嚣张跋扈的二小姐林敏筝还要过犹不及啊,真想看看林老爷的脸色!”
另外两名大人仍是不说话,崔大公子慢慢饮着茶水。
林敏筝看到王翠红如此遭遇起先要奔出来的,但被李持玉锐利的眼神扫住了,李持玉道:“敏筝妹妹,趁着你娘今日大婚,上一辈的旧账是不是也要好好算算?”
林敏原本筝气得发抖,但还是被这句话惊起更大的波澜,她死死盯着李持玉,见她明眸浅笑,眼锋犀利,好似早已把她的生死,甚至她娘亲的生死、整个林府的生死皆算计在内。林玉兰,她怯懦软弱的大姐,此时多么地胸有成竹,多么地深沉可怕!
大绥朝言官可谓,皇帝又喜欢听信言官弹劾,十七年前,林琅为了娶江氏进门几乎把知道江氏身世的所有下人打发远离京城了,老太太为了维护儿子的名声,也在外边打点了好多关系,终是把人言压了下来,十几年过去了,京城百姓也渐渐淡忘了江氏的出身,甚至嫌少有人知道江氏曾经远嫁过禹州城致仕的员外郎的孙子,也无人知晓江氏乃未婚先孕,林琅才执意要娶她入门给予她名分。这些丑事林敏筝以为他们掩饰得很好,李氏母女两也软弱,李盈绣又深爱着丈夫,不会做损坏丈夫名声的事情,因此无人拿这些丑事出来说事,时间久了,连她自己都淡忘了,但没想到,没想到林玉兰竟拿这些攻击他们!
林敏筝摇摇头,眼神冰成刀锥,眼前的这个女人不是林玉兰,太可怕了!
王翠红被扒得瘫倒在地上嘤嘤哭泣,林琅终于出现了,并且带着大批人马前来。看来这位原本对自己的女儿十分有信心,安心坐在家里与扶正的妾室你侬我侬的侍中大人还是坐不住了,带着一大批亲信前来救驾,也足以说明,这件事把京城闹翻天了!
如此甚好,李持玉淡淡一笑。她原本真的打算放过林琅与江氏的,只偶尔虐虐他们就好,不必掴得他们脸面全无,可惜江氏太放肆,竟如此冒犯她的母亲,那她当真没必要客气!
林琅一上来就命人清道,把所有围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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