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笑话了,就不由得怒火更炽。
层层叠叠的鞭影有如怒海惊涛,幻出万千景向,甚至让人捉摸不透他的鞭子到底在哪里。可只要有一个疏漏,那有如毒蛇一般的鞭梢就一定会恶狠狠地撕裂人的肌肤。
蓝如烟一旦动真格的了,云飞扬也只有打点起十二分精神沉着应战。
所幸这只是陆战而非海战,否则他那一招「排山倒海」使出来基本就是两败俱伤的命了。
栖霞山上象是骤然下起了一场红雨,枫叶林中红色的、金黄色的树叶被这强大的气劲震落,可还没落到地上,就已经被震碎,变成红黄色的细末洒下来。
蓝如烟一味抢攻,云飞扬却闪、挪、腾、让,避得迅捷无比。
他本意是等海阔天前来,利用这样的战术来发挥自己年青的优势,拖到他力乏之际再出手回力返天,却不料拿来对付怒火正炽的蓝如烟也歪打正着。
幸好他之前也详细地看过了地形,利用一些山林间的自然优势倒也还躲得及时。在打斗中,因为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强敌,倒也兴起了一种想一窥两人间的实力到底谁高谁下的念头。
这念头一起,他也并不是一味避让了,十招中间或也还得一两招,然而他早知道了蓝如烟的气劲是如海中漩涡一般由内向外旋转着发散出来的,一边奔走游斗,一边巧妙地将这个游斗的圈子引到最大——处在气漩最边缘的位置时,劲力却是最弱的,越向中心集中处,劲力越纯、越强。
他这一攻人之短的法子本可谓目光独到,可是蓝如烟使的兵器是长鞭。
这却恰到好处地补足了他气劲由内向外渐弱的缺点,灵活的鞭梢如一条吞吐着红信的蛇,招式最大效力的发挥处,却是在七尺长鞭的最外围。
「啪——」
云飞扬露了个破绽,那毫不留情的鞭子顿时在他的脸颊上抽了一记,血顿时从深深的鞭痕里冒了出来,蓝如烟为之一怔。
云飞扬却正是要他这一怔的时机,身形甫一落地,又向蓝如烟纵去,手中长剑探出,硬是从鞭影之中穿过,直刺他的胸口。
这一招却也是破蓝如烟鞭法最有效的一招,所谓鞭长莫及,像鞭子这等长兵器被人欺到近处,便失去了很大的灵动性!然而要在蓝如烟防守得毫无缝隙的鞭影之中找到破绽却绝非易事,若不是敌手是云飞扬,若不是打着了他会叫蓝如烟有微微一怔的停滞,任何穿入他鞭影中的东西都会被他凌厉的劲气打飞!
大圈套着小圈,如蛟龙翻腾于海波上的鞭影中,只有短短一息之间的破绽,云飞扬硬就是创造机会找出这一丝破绽,剑光突破重围直刺而入。
蓝如烟又惊又怒,但因云飞扬的身手之快无人能及,根本无法将鞭子撤回来近身防护,只得随他奔进的来势,猛然后退。
云飞扬亦已箭在弦上,无法后退,一柄剑气贯长虹直追着蓝如烟向后倒跃的身影而去,若论及轻身功夫二人中较高的还是云飞扬,可谁也不能小觑了蓝如烟隐藏在温柔表相下的烈性。
他右手一挥,七尺长鞭竟然从中断裂,从绷口处倒卷回来的断鞭却刚好环住了云飞扬的脖子。
而他这一分神脚步稍有迟滞,云飞扬的长剑也已带着闪闪寒光停在了他咽喉处。
原本是肌肤相亲的人,现在却兵戎相见,还各自以性命相搏,几乎同归于尽。
只隔一臂之遥的两个人对望着,谁也没有先松手,却也没再进一分。
终究,还是下不了手的,正如逃不脱你的诱惑。
「之前我有一件事很想向你问清楚。」蓝如烟凝视着他的眸,从那场背叛过后,有些话他一直没有问出口,再不问,怕再也没有机会问清楚了。
「那次在海上的时候,你是派了官兵跟在后面,后来我们找不到方向坐船上等死时说的那些话,也是在假装骗取我信任的吗?」
执着鞭身的手在发抖,他是这么渴切地盼他一个答案,却又怕知道了之后让自己更失望。
「不。当时的我是真心的,我是真的愿意选择与你同死。就象现在不得不为我师傅的事出头一样,也是真心的。」
当时小蓝在海中那一招卷起旋风的「排山倒海」过后,他们的小船在风暴中被瞬间冲走,而本来就怕他起疑心仅是远远蹑在后面的官船也受到了波及。
他对这状况始料未及,自然来不及安排什么,只能听天由命地与蓝如烟两人一同飘流在茫茫大海上。
那时,他是真心实意的、抱着必死的决心对他说那些话的。可是,既然他们没死成,大难不死地活了下来,后来的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难道他们只能共死,却不能同生么?
就象现在一样,伤害着对方的兵刃架在面前,蓝如烟的手只要收紧一点,他的手只要向前多送一寸
云飞扬的眸中多了一丝黯然,多日来困扰自己的愧疚噬上心头。
背叛的愧疚。
没错,他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蓝如烟的身份,并决定加以利用的。因为在师傅房中见过蓝似火的画像,巧的是蓝如烟长得与其父一分不差。
他冷静的决策,完美的表演,淡定地看着自己的计划成功可最后,看着蓝如烟那有如喷火的眸子,无声地控诉着他的背叛与伤害,一直以来坚信自己是站在正义那一方的信念也有了些微的动摇。
他只是想象师傅那样当个一心匡扶正义的捕快,那么,把这些江匪海盗绳之以法是错了吗?
消灭这些江湖宵小,还世间一个玉宇清明,这也是错了吗?
朝廷明着赞许暗里放人的举动已经叫他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而对上居然可以这么正大光明地前来讨伐自己的蓝如烟,更是觉得如芒刺在背——因为是他真的觉得愧疚。
愧疚。
对一个本来对他们欺骗在先的卧底?
对一个本应利用得毫无感情的棋子?
刹那间,他有些辨不明自己心的方向。
「你要我只记得你那一刻的真心,从此我们兵是兵,贼是贼,再无瓜葛么?」
蓝如烟的手颤抖得快握不住鞭子,这个男人,是真的可以这么狠心,这么无情。
且不说他的背叛——因为那已经是事实——单只为他此刻的绝决!
今天来决战的人功力深厚如海老帮主,十个云飞扬的小命也玩完了!而他选择了这样一条路,却根本没有顾及过旁人的感受!
他以这么一种绝然的行动说明:他从头到尾所做的事就是为了报仇,哪怕是送死,也在所不惜!
一想到这样的可能,蓝如烟就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害怕,牙关都打起颤来。
就算知道他是假情假意地说着喜欢自己,但一想到他会死,仍是觉得害怕到无与复加。
这个男人到底生就怎么样的心肠?竟然冷硬如斯。
他不但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却没想过他这样「对自己狠」也会伤害到别人么?
冰冷的水滴掉落到岩石上,飞溅开去,细碎的水珠儿很快被土层吸收了。透明的晶液重新在蓝如烟的腮旁凝聚,然后沉甸甸地滴落。
「你」
云飞扬已经收了剑,心口有一处蓦地收紧了,绞痛。
可是不敢伸出手来拭去蓝如烟脸上的泪。
依旧是相对两无语。
所添的,不过是蓝如烟脸上的千行泪。
「我原来一直都错了,以为你多少有些真心。现在我才知道,书上说的都是对的。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蓝如烟也撤回了鞭子,静静的,下了这么一个了悟的断语。
那段自己以为是真情实意的「相濡以沫」时光,只是他在濒临绝境的那一刻想抓住身边还能抓得住的人而已,并不是执着于自己。
一个连自己生命都不爱惜,并且根本不知道他不爱惜自己生命的举动会伤害到别人的心的人,又怎么会真的有爱?
天涯孤独,无心问情,这种感情又岂是一颗戏谑的心能够给予的?
狡猾而贪婪的人类,就是这样一种功利性的动物。想要汲取同类的体温,可是靠近的却都无法卸下防护自己的刺,结果只要一方向另一方袒露了不设防备的柔软,便会受到伤害,直到肌肤溃烂,鲜血淋漓。
云飞扬怔然看着他不再回头的背影。
脸上的伤火辣辣的在痛,他知道血还在一直渗漏出来,可是却无心去处理这外在的伤口。
风呼啸着,把刚刚蓝如烟绝别的话撕碎了掷向四面八方,可是从每一个山谷里都绵长地传回凄绝的回应。
「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这便是他们的结局?
第十四章
浩瀚苍穹任鸟飞。
苍茫碧海凭鱼跃。
时间不管人的愿意是挽留还是抛闪,仍按着自己的步调一瞬一瞬地将光阴之箭移过了三年。
三年,三十六个月,一千零九十五个暮暮朝朝,有很多事已经改变。
江湖的局面又已为之一新。
海天一色阁的势力已经被分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新的神秘组织——望海楼。
这新起帮派手段果绝,仅在一年之内就把长江以南的水上帮派收伏,并且是吞并海天一色阁残余势力的最大赢家。不但把各地一色堂与海天阁皆并收为己有,还在这基础上新建了消息堂和铸剑居,财源丰足,人手充沛,兼之还赏罚分明,把个帮派上下治理得井井有条。
光这几样日进斗金的营生,就令得只会喊打喊杀,打家劫舍的强盗水匪们大开眼界,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学着做个精明的商人,倒是不见得在乎那些没本钱的老营生了。
而此时的政局也大为改观。
小皇帝亲政后,有贤明能干的皇后巧妙支持着,渐渐地摆脱了太后专政,老权臣权热炙天的局面。
虽然仍有外族在对中原肥沃丰美的土地虎视眈眈,但已经填补了镇西王伏法后边疆缺乏干将的劣势局面,西北边境线上兵强马壮,粮草丰足,若有外戚来犯包管叫他有来无回。
随着对外的底气壮起来了,朝廷也开始插手管起了境内的江湖事,不过目前仍是采取了朝廷变相扶持大帮派,然后依仗大帮派管小帮派的办法,以暴制暴,以帮治帮,只是不知道「上面的」会什么时候收绳套口,把这些扶持起来的大帮派一网打尽就是了。
才不过三年时光,时局、政局都有了莫大的变化,这世间还有什么是停滞不前的?
或者,不变的只有人的心情。
凉爽的风从高高的楼阁外吹入,四壁湘竹帘挽起的空间宽敞无比,更何况窗前风口下还放置着巨大的冰盆子,饱吸了寒气的风在这懊热的季节里惬意地吹着,不能不说是人生的一大享受。
张开嘴咬下一颗还沁着冰晶水珠儿的葡萄,懒洋洋赖在榻上的人骨头都是酥的,根本就不想爬起来。
「咚——」
大门被踢开的巨响差点没把这正在惬意享受人生的人给吓得从榻上滚下来,破坏此间清凉定静的是一个急吼吼闯入的喷火美人。
他一手煽着火红的面颊,一双怒火四炽的眼睛瞪视逍遥到快成神仙的榻上人——刚从地面都快喷火的外面回来,看到这里的人这么会享受,自然是气不由不处打来。
「我说,你这大热的天不在临海阁上逍遥,又跑到哪里去晃了一个月?」
被惊起的榻上人半抬起身,纤秀的手借着打呵欠的掩饰,掩唇长叹了一口尽在意料之中的气。
可惜,这般秀美的容颜都晒黑了,不过幸好他的肤质好,养养立刻就回复了,唉,美丽的蓝令主可是帮众的福利,不能叫他轻易贬值了。
斜倚在榻上的海千帆顺手一抛,蓝如烟手都没抬就直接张嘴,噙住了一颗冰得凉浸浸的葡萄顿时满口生津,遍体生凉。
一手撩起外衫的下摆使劲的扇着,妒忌地道:「哼,你倒是会指使人,可怜我这苦命的为人下属者四处奔波,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