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你我之间也并无什么承诺。”
“你与我父亲——”
“不错,我与江老爷有约定。”慕容瞮看着江妘笙,那么认真。“所以,我想我应该多了解一下你。”
江妘笙不语,转头看着满目春景,却没了宁静的心绪。终于,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是什么让王爷这么不安,居然冒险前来?”
“其实我大可还扮作空明大师,只是突然不想。在你面前,我不想做别人。”慕容瞮的语气比春天的风更轻柔。江妘笙心里一滞,却不敢多想。
“王爷要做什么人与我无关。我只是希望王爷能遵守约定。”
“本王向来是守信的人。你当信我。”
“我谁也不信。”江妘笙转过身子正对着慕容瞮神色坚决,“所以,王爷也大可不必信任我。有一天,说不定就是我要让皇上杀了你。”
慕容瞮的眉宇间透着一股淡淡的哀伤,但他却又笑着。
“你不会。”
“世事难料。”
“不要成为宸妃”
江妘笙忽然不敢看慕容瞮的眼,那一眼的温柔是春天里最美的刹那,但却无人来理。
“为什么不?”江妘笙走开了些距离,“只要能达到目的,为什么不?你,又凭什么来管我的事?”
“我不知道。”慕容瞮的话并无半分做作,一切都那么自然,只是他是慕容瞮,江妘笙不敢信。她谁都不敢信。
春风拂面犹有寒意,慕容瞮与江妘笙站在一处,并肩看着万物复苏。二人再无言语。
禅院厢房,自透着一股清幽宁静。在这里,郁诗岚确实比在宫里睡得踏实一些。但江妘笙所现实的势力却又让她觉得不安。徘徊不定一向不是她的作风,只是不知为何,如今竟也这般。
“郁容华。”妙彤提着食盒穿过青石小路在外禀了一声,“妙彤求见。”
郁诗岚正歪在榻上做着针线。那是一幅幼虎的刺绣,针脚细密,看上去活灵活现。想必她在绣这个的时候,想到了她的孩子。听到外面的声音,手中的针一下子扎到了自己,幸未出血。她抬起头示意婢子前去请妙彤进来。她也站了起来,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发髻。
妙彤笑盈盈地走了进来,郁诗岚的婢子提着那食盒。
“给郁容华请安。”妙彤欲拜,郁诗岚早一步扶住了她。
“这里又没有外人,不必如此。”郁诗岚看向她身后的食盒。
“这是主子吩咐我送来的。”
“劳烦你了。”
“这是奴婢该做的。“妙彤说着就取过食盒放在桌上打开来。食盒分两层,下面一层放着滚水,中间有镂空的阁子,其上放着一个彩绘瓷盅,揭开盖子,一阵醇香的气味引得人口齿生津。郁诗岚上前一看,是极品的燕窝。
这些日子江妘笙对郁诗岚很好,隔三岔五就派妙彤送些补品过来。但郁诗岚在心里却不见得领情。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认定了一个人坏,那无论那人做什么都是坏。认定了那人好,那无论他怎么害自己,自己也能找着理由为他开脱。郁诗岚已认定江妘笙不可信任了。她现在很矛盾,一面想要借助江妘笙帮自己,一面又害怕江妘笙谋害自己。因为有了孩子,越发地如履薄冰了,并且越发的敏感了。不知道这是不是每一个做母亲的都会激发的潜能,为了孩子,敏锐地觉察到危险
“容华尝尝看。”妙彤殷勤地为郁诗岚盛了一小碗。
郁诗岚接过来用勺子微微搅动,心里突突地觉得不安。她笑了笑,将碗放下。
“看着极好,不过我才吃过东西,这会儿不饿。你且放在这里,我一会儿饿了再让铃儿热了来。你回去替我谢谢江姐姐。”郁诗岚走近了些拉着妙彤的手温言说道,“宫里这么大,只有姐姐肯为我着想了”
妙彤微微笑着,她看了一眼那燕窝,又看向郁诗岚。
“主子对人好,郁容华安心静养就是。一切有主子在呢。”
郁诗岚点了点头,似乎真的很相信江妘笙。
“我那里还有些琐事,就不打扰容华了。”
郁诗岚一笑,亲自送妙彤出去,还再三嘱咐她代自己向江妘笙道谢。然而,等她回到屋子里却开始打量起那碗燕窝来。她略懂一些岐黄之术,一番检查之下,却发现一如从前。送来的东西都没问题。
“莫非她真会为我好?”郁诗岚有些出神地看着那碗燕窝,手不自觉地抚着自己的腹部。
孩子娘究竟该怎么办
“东西都送去了吗?”江妘笙站在案前描着一副素竹。
“送去了。”妙彤进了门又将帘子掩好,这才走到江妘笙身后回道。“只是奴婢不知道郁容华会不会吃。”
江妘笙停了笔直起身子来:“我亦不知她既无明反,又不肯信我。我又要如何做真是可笑,一切她那般信我时候,我却不想害她。等到现在呵,果然是机不可失啊。”
妙彤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世事多变,半点不由人。如今情势如此,我也是保不下那个孩子”像是在对妙彤说,又像是在宽慰自己。江妘笙有些烦躁地弃了笔走到一旁端起茶来就喝。茶微凉,入口,却消不了心头那一点躁。
“走一步算一步吧,这个孩子他们谁都容不下。”江妘笙搁了茶看着远处苍茫,“你还是时常送些东西去。现在,我要让她信任我”只有这样,才能害了她嫁祸给宸妃
“是。”
碧空如洗,山风和畅。一杯清茶,荡涤了半世繁华。江妘笙看着远处峰峦叠翠,遥记起梁州之山水。轮廓依稀,风骨依稀,再去寻觅却已不见得真切。人生如雾似梦,一回首,百年身,几人青史留名?芸芸众生,生而何欢?
“阿弥托福。”空明大师自远处走来,步履间从容不迫。
江妘笙自顾一笑,也未回头,只吩咐道:“请大师入亭一叙。”
自从昱王假扮空明大师之后江妘笙就有些刻意回避空明大师,她总觉得心中不安。
“瑶章在想什么?”空明大师行过礼后问道。
江妘笙笑了笑,有些无奈之感。
“明日我就要回宫去了,此刻见这青山,见这白云。忽起了流连意。”
空明大师不语,只是看向亭外。
良久江妘笙才又开了口:“大师,你,那几日去了哪里?”
“去了该去之地。”
“为何该去之地?何为不该去之地?”
“时之所移,顺而去之。”
“我不明白。”江妘笙站了起来,“不是该随心而行么”
“那瑶章明日可还回宫?”
“自然。”
空明大师透彻地笑容让江妘笙似有顿悟。只是不明白,空明大师为何要帮昱王呢。这样一个出尘远世的人,难道也被拉进了权利的漩涡里吗?
其实空明大师那夜与谢天下一会,饮了一杯茶就晕了过去。谢天下曾示意茶中不妥,但是他又把茶倒给了空明大师希望他喝下。空明大师虽不知谢天下这么做所为何意,但他既然如此做,必然有他的原因。空明大师相信谢天下,所以还是喝下了那杯茶。事后空明大师问及谢天下,谢天下只道:“谢某多说无益,大师多知亦无益。浮生若梦,不如当作偶憩。”空明大师也就没有多问,他回到大悲寺后一切如常。
“大师,你说人死了以后还会有来生么?”
“信则有,不信则无。”
江妘笙叹了一口气,道:“那我就不信吧我只要今生就好。我今生必定会作恶多端,还是不要来生了。”
空明大师看着江妘笙,不知要说什么好。
“不早了”江妘笙向空明大师行了一礼就当先出了亭。空明大师目送她离去,喃喃的话语只有山风听了去。
“是你的女儿吗谢天下江老爷果真浮生若梦”
溃于蚁穴【第十八章】
又一次站在宫门前,江妘笙停也没停就走了进去。她怕自己一停下来就没有勇气再进去了。
终于又回到了皇宫,这雄伟的,冰冷的皇宫,此刻也带着一丝熟悉迎接着江妘笙,打量着这个曾有机会逃离,却一次次回来的江妘笙。
慕容皓在承乾宫听着宫监一次次快马回报江妘笙的行程,一点点的觉得安心。她终于又回来了,离自己越来越近。
江妘笙与郁诗岚二人回宫后各自梳洗更衣,然后到承乾宫拜见皇上。
郁诗岚走得小心翼翼,她的身子还很轻盈看不出怀有身孕。她现在觉得安心。不是因为这里有皇后、宸妃、明如月、宫规理法,而是因为这里有慕容皓,他是孩子的父亲。郁诗岚的心里对慕容皓生出了一种无以名状的依恋,这种依恋抛开了权力地位,只是一种人类最为淳朴的感情。
“嫔妾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二人异口同声又都盈盈拜下。
慕容皓见到江妘笙回来高兴的神情任谁也看得出来,他上前扶起了江妘笙,上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这才察觉郁诗岚的存在。
“起来说话吧。”慕容皓对郁诗岚说道,眼睛却没有离开江妘笙。
江妘笙见到慕容皓如此对待自己,自然欢喜,但是她知道,她想要的还不只是这些,所以,不必太过高兴。她微微笑着仿佛远山流岚,让人不可捕捉。
“陛下,这次在大悲寺郁容华为了陛下可吃了不少苦呢。”
慕容皓闻言这才转身看着郁诗岚道:“你辛苦了,这一路想必也劳顿。不必在意这些虚礼。先回去休息吧,朕明日设午宴,好好答谢卿。”
郁诗岚含笑谢了,眼眸却淡淡地看了江妘笙一眼,知趣告退不提。
“朕听说你病了?”没了外人在慕容皓就拉着江妘笙一同坐下关切问道。来往侍奉的宫女太监,人虽多,但在慕容皓眼中却是无物。
江妘笙笑着不说话,于是慕容皓又接着道:“一定是了怎么那么傻”
江妘笙知道,自己所作所为一定会有人告诉慕容皓的。她对自己在大悲寺的表现还算满意。所以现在她什么也不说。该说的已经有人说了,何必再去重复。
当夜,慕容皓依旧没有让江妘笙侍寝。这一点,让宫中诸人都微微松了一口气。特别是宸妃。
慕容皓虽宠爱江妘笙,但让她侍寝的时候并不多,江妘笙至今还没有喜讯,这让宸妃很是高兴。只要江妘笙没有孩子,那么她有再多的宠爱又如何。这宫里,除了皇后,谁还能迈得过宸妃去?
宸妃如今已听了莫轻寒的话,是要除掉江妘笙的,但是她并不着急。她在宫里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她知道,她不用着急。
该着急的,或许是皇后才对。
凤仪宫里的那一位已经很久没有出来同人见面了,秦太医已私下见过慕容皓几次,委婉的表达了皇后的病情。慕容皓自然是忧心的,但也无奈。
明如月一度沉静,在江妘笙去大悲寺的这一个月里,她似乎微微安心,于是在慕容皓面前也显得从容。倒是让慕容皓对她又有了些改观。
这一日天光甚好,江妘笙便带着妙彤在御花园游赏。分花拂柳行来却见着内府司的奴才们抬着些日常用物匆匆朝着一边去。
“这是怎么回事儿。去,把领头的叫来。”江妘笙吩咐了妙彤,自己走到不远处的亭子里坐下歇息。
不一会儿妙彤就领着个伶俐的太监来。那人三十来岁,眉目还算和善,自报了姓名,说是叫做赵洋。
“你们这是打哪儿来?”江妘笙因见着那些用物多是旧物,故而如此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