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挂上了一抹凄凄的浅笑,冲淡了满怀浓浓的忧伤。
蓦然抬头,只见窗外的冷风口里,伫立着一个熟悉而高大的身影,他一袭雪白的凌缎子沐浴在惨白的月光里,缎子经过月辉的轻擦闪耀出淡淡光芒,神情高贵如一轮朗朗明日高悬九天。
一片乌云遮住了半轮皎月,如轻纱遮住了绝色的容颜。胤禛徘徊在窗外,他发誓,他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烦乱不堪。
旧时那个活泼明艳的少女,如今却在倚轩窗,独惆怅。他实在不知是该忘记缠绵任悲伤漫延,还是要执她之手,许她死生契阔?
最后化作一声长叹,低沉而幽回,如一缕清烟轻轻地划过,把愁绪凝结在心的某一个地方。
胤禛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踏着青石台阶打算离去,但往日的点点滴滴色彩明艳的跃然在心头,他仿佛又看见斑驳的回忆里,一抹红妆的剪影在舞蹈,唱着前生诺约的歌谣誓要与他‘不求殿宁宏,不求衣锦荣。但求,朝朝暮暮生死同’。
冷漠的心终究还是敌不过眷恋的纠缠,他蓦然回首凝眸处,只见雕花红漆门紧闭,不禁心中一阵空怅,所有缠绵缱绻的画面,已经在恍若风般的碎影里匆促的流失。
如今想要竭尽全力地来记住它,因为很多事情慢慢地、慢慢地,就会变得不记得。如同川流不息人群中的那抹初见,亦如同‘安得此生两全法,不负天下不负卿’的空诺
胤禛在心中反问自己,这份情,这个人,究竟还要不要了?像是警醒了一般,第一次把爱挂在了心上,轻轻叩响了那扇隔断二人恩情的门栏。
“丫头”胤禛即便知道她任性,她嫉妒,她在故意刁难自己,但还是纵容了。
灵儿的哀伤被他浑厚沧桑的声音打翻,泪珠洒了一地,冷然道:“我睡下了,四爷请回吧,侧福晋和格格们都等着你去眷顾呢,四爷还是去别处就寝吧。”
又是这一句,自从再次相逢以来,白天见她,她就美其名曰身子不适想休息,晚上来看,又宛然拒绝说已经睡下,哪有人白天黑夜睡个没完的!
胤禛沉沉的吐了一口闷气,几许惆怅暗伤悲,不禁吟道:“天涯流落思无穷。既相逢,却匆匆。携手佳人,和泪折残红。为问东风余如许?春纵在,与谁同?”
“王爷身边贤妻美妾一群,如花美眷成堆,个个都能够‘与君同’。”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声线的颤抖。
胤禛只当她是闹孩子脾气不予计较,屏声息气的表白道:“贤妻,美妾,都不及你唇畔天真无邪一抹笑,如花美眷,也不过是良辰好景虚设,爷的心中只想‘执卿之手,死生契阔。’”
甜美的谎言往往像甜而脆的薄饼,进入嘴里就会慢慢的溶化,可是它又会迅速潜伏进你的体内,侵占你的心。只可惜她舞灵儿早就过了几句甜言蜜语就会妥协的年纪。
“呵,王爷真是太抬举我了,我不过是个不能生养的奴才,哪有资格与你这样高高在上的皇子‘成说’,白头偕老呢?”
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语言从她檀口中缓缓流淌出来,胤禛的心突然一阵冰凉,透彻心肺的冰凉!
他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犟脾气的人,只好耐心的哄道:“你这便又是在赌气了,爷对你的一片真心,苍天可鉴,何时把你当过奴才看了?”
灵儿本来不想把这层纸戳破的,但终究没能忍下去,“如果没有把我当奴才,以前房中的苏合香你怎么解释?燕子楼失火你又怎么解释?”
胤禛听完,脸“吧嗒”一下就沉下来,只觉得她的话莫名其妙,反问道:“苏合香怎么了?你把话说清楚,就是要给爷定罪,那也得说出个因由吧!”
灵儿见他还不承认,口气里添了一股火药味:“你还装,你还敢说你不知道,檀香里掺了苏合香可以导致不孕的,就算你不知道这个,那房里的焚香出了异样,你应该能察觉的吧,但你却一直视而不见,闻而不言。”
原来是这个缘故,难怪灵儿入府三个多月,肚子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想来是有人看不过她得宠,所以对她下的毒手。
但这也不能怪在他的头上啊,胤禛怕误解加深,急忙分辨道:“爷从来不喜用香,也不知道苏合香和紫檀香相冲,檀香是来自紫檀木家具里天生就有的味道,至于苏合香,那是以为你喜欢,所以爷才不做追究的。”
真的是这样么?就算这件事跟他没关系,但是也不见他就没有做过伤害自己的事情,其实灵儿一直在猜测,燕子楼里那把火是他在气恼之下点燃的,因为没有证据,所以从来没有像任何人提及过。
不过雍正是出了名的瑕疵必报,他误以为自己对他不忠后,用残酷的手段报复也未可知。
反正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不差这一件,于是脱口而出,“好,好,就算这是你的无心之失,那,当日你误认为我与八爷有染,气我恨我也就罢了,实在不该火烧燕子楼泄私愤吧。”
胤禛气咻咻地站在门口,额角的青筋随着呼呼的粗气一鼓一张。这女人脑袋里想的什么?他是那种草菅人命的人么?“你真是不可理喻,你把本王当成什么了,那把火怎么可能是本王放的,亏你也想得出来,本以为你善解人意,知我懂我,竟不想你这般多妒多疑,枉费本王还为你好一阵子的食不知味,暗自伤怀。”
原来在他眼里,她舞灵儿竟然是个多妒多疑的女子,不由气的鼻尖通红,上面沁出亮晶晶的细汗,赌气道:“我本来就是个嫉妒多疑,小心眼,不自量力的人,四爷何必在我这种人身上浪费情感,去珍惜那些善解人意,知你懂你的人去吧。”
胤禛只觉得怒火在胸中翻腾,像是快要炸开一般,怒气冲冲道:“你到底在别扭什么,本王要怎么做才能顺了你的心意!当时是你先来招惹本王的,说什么‘你侬我侬,忒煞多情’。要与本王‘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倒如今反悔了,就要‘锦水汤汤,与本王长绝’。你把本王当什么了?‘而今才道当时错’,晚了!你真当本王没有脾气还是怎的?岂能任凭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
是他先薄情在先的,倒还有理了,古人的脑袋都这么秀逗么?
灵儿的脸上燃起隔外地可怖的怒色,愤愤不平道:“四爷这么说来,我倒成了那薄情人了,你先娶福晋的妹妹那拉氏,又娶香浮钮祜禄氏,可曾觉得有愧与我,现在连武氏都进门,赶明年羹尧把他的妹妹给你送来,你恐怕就会高兴的不知道人间几何了?”
胤禛此刻已被气的七窍生烟,火冒三丈道:“年羹尧什么时候多出了个妹妹,你说的这又是哪一桩?爷身为皇子,有很多无可奈何,爷不指望你能体谅爷,但你连爷对你的真心都辜负了,真是太叫人失望了,你曾经跟老八暧昧不明,又跟太子勾勾搭搭,爷何时跟你认真计较过?”
灵儿听了这话,一肚子的怨气开始膨胀,扬眉负气斗狠的说道:“是了,是了,你心中还是计较这些事情的,‘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对!我就是跟他们暧昧不明,勾勾搭搭了,怎么的!”
胤禛的脾气就像火山爆发似的,皱着眉头急促地呼吸着空气,勃然大怒道:“你的意思是,爷就是那薄情的王昌谁是你的无价宝?谁又是你的有情郎?是老八还是太子啊?好一句‘自能窥宋玉’你如今心里想的,眼里看的,都是你的二爷年羹尧吧!”
灵儿气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弓起黛眉咬牙切齿道:“你滚,滚。”
胤禛的愤怒也到了极点,眼神像要射出火花一般!咆哮如雷道:“怎的,让爷说中了?告诉你舞灵儿,有些事情虽然你是先起的头,但由不得你说结束,你最好断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想,明早天一亮爷就进宫请旨,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娶你当我雍亲王的侧福晋。”
灵儿的颤抖的手“啪”地一下拍到了桌上,叱道:“谁稀罕你的侧福晋,你敢去请旨赐婚,我就敢抗旨不遵。”
胤禛的眉毛怒气冲冲地向上挑着,疾言厉色道:“那你就准备好三尺白绫自缢吧,就算是死了,你也得是我爱新觉罗家的鬼魂。”
正文 第三卷 莫使金樽空对月;第三十四章 新愁旧帐 下
月儿低眉,微风轻拂。月光柔柔地撒满大地,桂花淡淡地开在枝头,花前月下,谁能说不美呢?只可惜灵儿与胤禛隔门争吵的声音敲碎了这美好夜晚的韵致。
香浮披着一身深莲青镶金丝洒梅花朵儿的斗篷,暗沉沉的颜色本不易让人发现。她静静地藏在桂花树后面,目送着四爷气火匆匆的步伐消失在月影朦胧的深夜里。
有风瑟瑟的迎面吹来,她心中的担忧亦渐渐散开。她以格格之位在王府里平分春色已经煞费心神,又岂能让灵儿以侧福晋的身份嫁进来独占鳌头呢。真不知道独孤瑾是怎么办事的,居然没把灵儿给烧死,还让她活着回来了。
树影婆娑,绿波荡漾,每一片黄叶都在颤动,偶偶私语。一种渴望在空气中四处流溢,穿过心中的妒火,蹦出点点的痛恨的火星子。
她清纯的脸孔在月色下格外恐怖,尖锐的鎏金嵌珠护甲甲尖儿狠狠的在桂花树上刻字一行:“宁知赵飞燕,夺宠恨无穷。”她是把灵儿比作汉成帝的赵飞燕了,恨意从牙缝里挤出钻心刺耳的“咯吱”声。
而她却不知道,在她的背后,此时正有一双多情的桃花眼,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切。
独孤瑾一身儿月白缎绣夹紧身长袍,外罩月白春绸面白纺丝里夹袄。一头疏狂的散发也梳成了一条长长的发辫,末尾系着珍珠丝穗。自从他成了雍王府的门客,便换上了满族的服饰,这通身的满族打扮,衬得他活脱脱一冷峻不凡的八旗贵公子。
在香浮的发泄下,桂花纷纷坠落风中,独孤瑾觉得他心中所有的思念,就如同这一地静谧的残花一般,被眼前这个女人狠心的摧残着。
以前总是期盼能再看她一眼,只一眼,心足已!如今飞越千山,翻越万水,终于可以多看她几眼,却没有预期那样的满足,反而心中有数不尽的落寞,和情不自禁的怜惜之情。
他默默站在她的影子上,十指紧扣着情深凝望。随风一曲《秋风辞》,轻吟浅唱:“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
香浮把妒恨的模样隐藏,换上了一抹青莲般纯净的笑颜,转身,如意头上缀着的三串珍珠长穗“哗啦哗啦”的响着,只见独孤瑾一身素白衣衫出现在她的眼前,一丝惊艳在她的眸中闪现,不可否认,他这身打扮看起来比之前要顺眼很多。
独孤瑾呆呆的凝住那抹纯净的笑脸,暗想当初,有多少、幽欢佳会,岂知聚散难期,翻成雨恨云愁。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相识之初那心与心相交融合的悸动。
香浮缓步走到他的跟前,拂了拂肩上的落花,“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一别数月,公子身上的风尘褪尽,如今已经是四爷门下的贵客,当真是可喜可贺!”
独孤瑾慵懒的一笑,目光紧紧落在她尖尖的下巴,“数月之别,香格格风彩更胜从前了,只是见你清减了许多,忍不住的想奉劝你一句‘终易散,且长闲。莫教离恨损朱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