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感觉南宫笑傲的气息后,南宫茧才从房门后慢慢滑落在地上。
伸出右手,仍然在微微发着抖。他刚才,就是用这只手,刺穿那个黑衣刺客的心脏。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居然没有任何一丝真实感。
尽管在这个没有人权的封建社会浸淫了许多年,那并不代表,他真的彻底融入这里弱肉强食的生活。
他的心里,依然还存在着文明社会的人文主义道德观。
只可惜,一步错,全盘皆输。
从他作出那个了结以后,他只能成为一个无血无肉的魔鬼。没有爱,更没有恨。
南宫茧,字重生。宁负天下人!人若负他分毫,他必数倍奉还!
行至窗旁,南宫茧用力吸进夜里冰凉的空气,稳下略微混乱的情绪。
握紧不再发抖的右手,再抬眼时望见院子里凭空出现的一人,他难掩惊讶的挑眉。
黑暗中,依然可见那人一身白衣胜雪的干净装扮。相信见过他的人都会认为,再没有人比他更适合穿白衣。
南宫茧并未与此人有过真正的接触,除了因为南宫笑傲的顾忌外,更是因为他自己不欲接近那样纯粹的倾城美人。他与他,本就是那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也不必,相交。
南宫茧摸上脸上的面具,把所有惆怅隐在其下后,淡然开口,“有事儿?”
南宫澈一向极少开口,仿佛天生少了语言神经般。他透明空洞的眼睛对上南宫茧,直接,而冷冽。
“你不开口,我是不会明白你想表达的。”南宫茧轻扬嘴角愉悦道。对待小孩子,他一向很有耐心。
“你知道?”南宫澈亲启嫣红的唇瓣,声音如金属质感般冷冽。
“是的。我知道。”南宫茧悠悠然与对方打着哑谜。
南宫澈冰雕一般的脸色不见丝毫改变,然望着南宫茧的视线里冷意更甚。
南宫茧并未把南宫澈眼里的杀气放在眼里,依然保持唇上的笑痕。“放心,我的记性不好,很快就会忘记这件事了!”
对方依旧冷冷的望着他,似乎对他的好意并不领情。
“不要这样看我!就算我说出去,对我也没有好处不是?”南宫茧沉吟下了,忽而继续道,“你可知,你所拥有的,其实比你想象的更多?!”
南宫澈清明的眼里忽然起了一丝涟漪,似懂非懂的他,只得冷哼一声后绝尘而去。
哎哎,才十三岁,剑法与轻功就已经这么好了。南宫茧望着南宫澈消失的方向不无羡慕的感叹道,他比起人家来,似乎差上不止一截两截啊!
又一阵冷风吹来,吹散南宫茧额前的碎发。一首《闺怨》,迷离了谁的双眼。
风潇潇雨霖铃兮易水寒
人间百年不过上天瞬间
常言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唯愿偕子之手与子同老
无奈华发早生容颜易老
又谁知自古多情空余恨
空残留此恨绵绵无绝期
人生百态几家欢几家愁
堪不破世事滚不出红尘
寂寞伴凄凉青丝伴长灯
红颜多薄命君子多薄情
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恩爱到白头穷徒惹佳话
青春复年少轻狂笑风流
零 七
南宫茧满了十岁这年,终于再次见到他这一世的生母——南宫府二夫人。
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瞧这个可怜卑微的女人,也是最后一次。
床上病得只剩皮包骨的瘦弱女人微微睁开眼看着坐在床边的他,南宫茧发现,他的五官多数遗传至她。
无疑,这个女人曾经是个美女。瓜子脸,大眼睛,小巧挺直的鼻梁,嫣红的唇。无奈,岁月催人老。
如今这个出气不比进气多的女人颤巍巍的抬起一只手似乎想要摸摸南宫茧这个从一出生就被她遗弃的苦命孩子。
可惜,女人细瘦的手才伸到半空中就落了下来,再没了动静。
从头至尾,南宫茧都是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仿佛他并未见到一个生命在他面前消逝。
这个据说疯了整整十年的女人,终于解脱了,在她得到片刻的清醒前。
南宫茧伸出手,慢慢合上女人无法瞑目的双眼。她的眼里也许有不甘,有愧疚,有遗憾。可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无论爱恨,无论对错,无论失得。从此,一笔勾销,再无执迷。
出门的时候,南宫茧意外的看见一个人。
“你可真无情呢!你娘死了,你居然连滴眼泪都没有?”来人倚在一颗树旁,状似悠闲。
“今儿好大的日头!二哥竟然有此雅兴过问我的私事?”南宫茧微微眯起眼。他记得,在他彻底受到南宫笑傲的“庇护”后。他与这位南宫家二公子,似乎再没有什么交集来着。
“相信我,我并无恶意!只是看不惯四弟你一直让人蒙在鼓里呐!”南宫霖笑得温文无害,真真一位好大哥模样。
南宫茧挑眉,不感兴趣应付道,“噢?”
“四弟,你一出生就是阴阳脸,还有打娘胎出生就特别虚弱的体质,以及你娘原本好好的突然疯了这么多年。这些事情是不是巧合,难道你都不曾细想过?”南宫霖焦急的语气任谁听来都会以为他其实对这个四弟多么的关心。
南宫茧闻言扬唇轻笑,冷冷的视线看进对方眼里。
“二哥难道不明白?通常知晓太多的人,都不长命。”
南宫霖被南宫茧的冷言冷语惊得愣住,随即气急败坏的瞪大双眼,“你——真是不知好歹!”
“二哥若没其他事情,恕我先行离开了。”南宫茧不冷不热的留下句话,径直甩袖离去。
刚回到自家小院里屁股还没坐热,南宫茧又发现了另一位不速之客。
他忍住欲翻白眼的冲动,冷眼瞧着来人态度自然的在他桌旁坐下。思然更是在一旁相当勤快的给对方泡上杯茶,南宫茧暗自冷哼不止。
静静品了会儿茶,南宫笑傲才开了金口道,“听说,今儿你二哥找你了?”
南宫茧仅是嗤笑一声当作回应。
南宫笑傲难得摆出一副正经的脸孔,并未在意南宫茧此刻的无礼。“你有想要知道的事,可以问我。”
哟,突然大发慈悲?南宫茧不由冷笑,“放心!你那笨儿子还嫩得很,挑不起多少火苗!”
“她毕竟还是你娘亲。若果你要追究,我不会干涉。”南宫笑傲忽然搁下句类似承诺的话。
南宫茧掩在面具下的笑意加深,抬眼直视对方深沉的眼眸。
“你以为?你现在玩得动我?!”
一个又一个,自以为可以借着他的手除去那些闲杂人等。可惜,好歹也该先过问过问爷他有没有这份心!
“你不必多想!”南宫笑傲尽量缓和了脸色,“我只是给你应得的!”
南宫茧不耐挑眉,“不必了,我不需要!”
“那么,关于你娘,南宫家会好好安葬她。”
“人死如灯灭!随便你折腾,这事本就与我无关!”
南宫茧起身,站到窗旁。院子里那颗不知年限的大树,最近越来越常出现年迈的趋势。树上零星几片枝叶,衬着光秃秃的树杆越显萧索。
“你,恨过她吗?”静默了好一阵,南宫笑傲居然还不离开。
南宫茧回首,眼里带着熟悉常见的似笑非笑,声音里是特有的嘲讽语调。
“哟呵!您还真把我当您儿子了?”
南宫笑傲眯起眼,用脸上的微笑压下内心深处隐隐升起的怒气。这些年来,他似乎不止忍受了一次两次南宫茧无礼的挑衅。他自问并无菲薄之处,对方为何非得对他如此刻薄不成?
南宫笑傲忽然又想不起,上一次见到南宫茧的脸时,是什么时候?对方似乎,自戴上这个面具,就从未摘下?
这些念头让他愈感不快,他似乎,还未够了解眼前这个谜样的小人儿。
想到这里,南宫笑傲心一拧。他怎么会,想要了解南宫茧?作甚?!
对方之于他,不过是种趣味的消遣罢了!他以往,可从未对玩物如此上心过。
南宫茧颇感意外的对上南宫笑傲直直望着他的视线,等了许久,却不见他对他的挑衅作出反应。
“总之,你好自为之!”南宫笑傲缓过神,收敛起心思。脸上表情沈的吓人,留下这句类似关怀的话后匆匆离去。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迷乱的一刻,他逃得有多狼狈。
待南宫笑傲走后,南宫茧唤出木然,趁着今日不快的心情打算毫无顾及的跟他过过招。
木然是刺客,身上暗器一堆。但其实,他最擅长的是用刀。可惜,一年间他不见得能用上几次刀。
南宫茧有时候会想,如果木然遇上的人不是南宫笑傲,他或许,能在江湖上闯出一片名堂,可以堂堂正正的耍他喜欢的刀法。
但也正是因为木然遇到了南宫笑傲,他和思然两人才不至于在家乡闹饥荒那年给活活饿死。死了,他也学不了现在一身武功。
所以,木然本身,应该是心存感激的吧。也许,人,不应该不信命。
南宫茧惯用的武器,是匕首。不是剑,不是刀,也不是枪,仅是一把如小孩用来玩家家酒的匕首。
因为他喜欢,呆在迎接死神最近的地方。
用匕首,还可以在一瞬间了断一条性命。离去的人不及痛楚,留下的人痛快舒畅,多划算。
也许,他可以考虑,获得自由身后当个杀手来玩玩。如果有那么一天!
再次被木然的暗器打趴在地上,南宫茧已经数不清,这是学武后的第几次了。反正,他这个当徒弟的,想要打赢师傅出师,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实现的愿望。
木然跪在一旁一脸木然的道歉,南宫茧依然躺在地上,有点不想起来。头上,天,很蓝。
“少爷。”思然的脸忽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南宫茧闭上眼,抬手挥退仍然跪在一旁的木然。在心里低叹了口气,终于道,“说吧。”
“奶娘的夫君,最近又开始出入一些赌馆和妓院。”思然报告完毕后就站在一旁,静等指示。这是南宫茧最欣赏他的一点,思然似乎从来不会,妄加揣测上位者的想法。
南宫茧想起,奶娘原先就是被她那位好赌的夫君借着生不出儿子的名义卖进南宫府的。可见,狗改不了吃屎是千古不变的硬道理。
“我给过她机会。”良久后,南宫茧轻声开口。像在回应思然,又像在自言自语。
那时候,奶娘本有机会另择一个良婿。只要他还有权在手的一天,他大可以保她一世富贵。可惜,这个封建社会下的产物,脑袋里那般男人就是天的思想怎能说变就变。
这是她的选择,南宫茧选择了尊重。就算他明知给那个不安分的男人很大一笔钱也解决不了他骨子里的蠢蠢欲动。
如今,他只能说。一切都是奶娘的命。命中应有此劫,躲也躲不过。
思然很快明白他的意思,脸上破惊慌的出现讶异。他以为,少爷会再次出手。难道,是高估了奶娘在少爷心中的重量吗?还是因为,少爷,太薄情?
偷眼瞄去,少爷似乎已然睡着。单薄的瘦小身体,巴掌大的脸掩盖在银色面具下,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少爷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会让人想起他其实才十岁。
思然忽然忆起自己十岁的时候,无声的叹息——谁比谁,不好过?
他终是敛去眸中思绪,恢复了一贯漠然神色。
零 八
这日,南宫府迎来几位远道而来的贵客,全府上下为了设宴款待的事情从早忙到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