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安排简直——”萧遥瞥了挽幽姐一眼,又迅疾以眼角余光万分赞赏地瞟向我,活脱脱一副奸计得逞的色胚模样,“太没问题了!”
挽幽姐则连目都没侧一下,默然斟了一杯酒,朱唇沾上青瓷,睫羽低垂,似是藏住了无数幽思。
这一瞬,我忽然觉得,这样安然幽宁淡看风起云涌的女子,其实内心也是有很多感怀悲伤的。初见时,她就是以那样的气质姿态出现,仿佛幽谷中日月光华酿出的灵蕴。而之前的种种,她经历过什么,如何一路走到今天成为一阁之主,我都一无所知,甚至连她与萧遥之间的姻缘纠葛,也只是从坊间传言中大略知晓。
每个人,都是由不谙世事的孩童开始,一步步行走成长,才至后来的模样。无论最终是善是恶是美好是丑陋,都不会缺失岁月的洗濯,都无法磨灭,生命的内涵便要靠岁月里的这些经历来细细填充。
“好,就这么决定了!”萧遥一脸兴奋地摆杯斟酒,“大计已定,明天开始行动,至于今晚——”他扬眉一笑,桃花般灿烂,“正事抛一边,我们不醉不休!”
☆、旧日伤心君知否(二)
“世子就不怕醉得明天都爬不起来?”挽幽姐终于开口,嘴角似乎泛出隐隐的笑意。
好容易博得美人搭理,萧遥自是笑逐颜开,摇着玉扇得意忘形道:“挽幽,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本世子向来千杯不倒,酒量好到让无数人交口称赞叹为观止!”
我瞅了瞅他,又瞅了瞅风莫醉,好奇道:“世子,那你们两个,谁的酒量更好?”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本世子了!”风莫醉还未开口,萧遥就瞟了我一眼,鄙夷道,“阿萱,本世子对你的眼光感到极其的失望!”
“是吗?我怎么记得,有人曾醉得跟死猪一样,把别人家的屋顶砸了个洞,还掉下去被当成了采花贼?”等他吹嘘完,风莫醉才掀了掀眼皮,不急不缓地说道。
萧遥闻言便怒了:“疯子醉!你少胡说八道!本世子什么时候被当成采花贼了?那姑娘明明被本世子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气宇所倾倒,还亲自抚琴赠曲多番挽留!”
“噢!差点忘了,那儿本来就是青楼,像世子这种挥金如土的王孙公子,自然不会被当成采花贼的。”风莫醉一副幡然醒悟的表情,意态从容,悠悠然饮了口酒,继续道:“抚琴赠曲多番挽留,倒真是雅事。”
“疯子醉,你!”萧遥总算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狠狠瞪了风莫醉一眼,有些慌张地朝挽幽姐望去。
挽幽姐垂眸,执杯,饮酒,似乎对此充耳不闻。
我忍不住别过脸,低头暗笑起来。
“阿萱,知道他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吗?因为是他怂恿本世子去的,”萧遥露出报复的神情,贼兮兮地靠过我这边,“本世子只在屋顶上喝个酒,他却左拥右抱尝遍美人唇。”
我好容易憋住笑,清了清嗓子,应道:“确实,他一向是这副德性。”话一出口,就感觉有严冬寒风在身上掠了一遭。
“光喝酒未免太无趣了些,不如我们也附庸风雅一下,比比文采,输者罚饮三杯,看谁先倒下?”挽幽姐忽然抬头开口。
我们同时一愕,有些反应不过来。
“世子意下如何?”朱唇轻轻一弯,像雨露划过潋滟红花,眸子也分外清亮醉人。
萧遥受宠若惊,连手中扇子都差点掉落,半天才满面春风地笑道:“难得挽幽有如此雅兴,本世子自然没有任何异议。”说着又瞥了我和风莫醉一眼,极重色轻友地抛出一句:“谁要是反对,本世子第一个对他不客气!”
挽幽姐莞尔一笑,顺手斟了杯酒,姿势优雅尤胜画中仙子,长长睫羽如蝶触般上下舞动,瑶鼻如玉,朱唇慢启:“早闻世子文采斐然,令无数裙钗脂粉恨不能捧笔研磨红袖添香,今日蓝挽幽斗胆,想先讨教一二,世子想必也是不介意的。”
萧遥自然听出了其中的讽刺意味,干咳两声,讪讪地笑了笑。
“世子听好了,”秋波流转过来,似云烟袅袅,“谁家山野女,何敢攀王侯?请世子接后两句。”
玉扇“啪”地一声砸到桌上,萧遥的表情立刻变得十分僵硬,像吃饭时发现碗里躺着一截虫子,半天说不出话来,平时风流不羁嬉皮笑脸的风光模样在转瞬间颓败了。
我一时也始料未及,惊诧地望着挽幽姐,觉得她今晚委实有些不对劲。她与萧遥自小定亲,但是五年前,萧遥因不满事事受侯爷干涉摆布,故意醉卧青楼,写下“蓝家山野女,何敢攀王侯?”的句子,使得她一怒之下剑斩青丝,毁去婚约。如今她改掉一个字,以“谁家山野女,何敢攀王侯”为前句,要萧遥接上,很明显是旧事重提,故意弄出这种尴尬局面。只是,她曾经说过,从前的事,于她早已烟消云散,为何又会突然提起?
过了许久,萧遥终于干笑两声,倒了三杯酒,扬头饮尽,连眉都不曾皱一下,算是认输。在这期间,挽幽姐也自饮了一杯,嘴角始终泛着让人琢磨不透的浅笑。
“世子这般谦让,倒叫人心里过意不去,下一句还是由世子来接好了,”挽幽姐微微侧首,不愠不火道,“自古王孙多情,风尘恋恋风流名。”
萧遥抖了抖身子,刚拾起的玉扇差点再次掉落,他僵硬地偏过头看向挽幽姐,显出俊逸的侧脸弧线。
我深吸了口气,猜测是挽幽姐忽然想狠狠报复萧遥一下,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怎么可能真的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风莫醉,却见他正悠闲自在地把玩着酒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于是——
一、二、三,又是三杯。
萧遥搁下杯子,难得还未露醉意,慢慢展开玉扇,偷偷朝我使眼色,似是在求助。
“什么人?”我正犹豫着要帮哪一边,忽听风莫醉敛容开口,朝我身后望去。
“是是奴婢”带了一丝怯意的熟悉声音响起。
此时已入夜,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光线暗淡处走了出来,正是从鬼门关回来不久的小筑。
“小筑?你躲在那里干什么?怎么也不吱一声?”我回头看见她,不由疑惑道。
她扫了我们几个一眼,似乎察觉出气氛的不对劲,小心翼翼道:“我奴婢和依柔姐姐出门买东西,刚刚才回来,路过这里,并没有故意躲藏。”
我往她身后看了看,没发觉别的人影,又问道:“那依柔姐姐呢?她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她她被张公子叫走了。”小筑迟疑道。
“哦——”我拖长调子,促狭地笑了笑,见她似乎还是有些紧张,不由打趣道:“被叫走的又不是你,你怎么倒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小姐,奴婢奴婢”她语无伦次地望着我,一张水桃般的俏脸嵌着清澈无邪的眸子,愈发显得单纯可爱。
“看你吓得!”我“扑哧”笑了,“怎么病了一场,把胆子都给病小了?要不是你的毒才刚解,就让你过来一起喝酒了!”借着昏黄灯光,无意中瞥见她的裙裾上沾了一些泥土和残叶,尤其以膝盖处最甚,遂狐疑道:“你怎么弄了一身的土?出什么事了?”
“噢刚刚走得太急,不小心摔了一跤。”手急急抓紧衣裙,语声中似乎藏有一丝慌乱。
“摔得重不重?有没有伤到筋骨?”我急忙起身走过去,拉起她的手,只觉得一片冰凉,近在咫尺,又瞅见她脸上有两三道於痕,想来本为紫红色,被场中光线一衬,就成了暗色,半边脸还有些微肿,当下不由皱眉道:“怎么把脸也磕成这样了?赶快让小醉帮你看看!”说着就要拉她过去。
她却挣脱了,低头应得不太自在:“不用了,只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的。”
我正有些诧异她忸忸怩怩的反应,她忽又跺了跺脚,将我拉过一旁,小声道:“小姐,奴婢奴婢现在不能跟小醉公子走得太近。”
我纳闷道:“为什么?”
她朝桌案处偷偷瞥了一眼,声音细如蚊蚋,一副春心萌动的娇俏样,“奴婢已经决定决定喜欢世子了,当然不能再跟小醉公子不清不楚。”
喜欢世子?跟风莫醉不清不楚?
我倒抽一口冷气,别过脸咳嗽起来,头仿佛变成了二十个西瓜那么大,这丫头天天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呀?
“小姐,奴婢先回房了,你也早点休息!”她留下娇羞一笑,转身迈着碎步急急离开。
我无限感慨地坐回榻上,偏头却见风莫醉正凝神望着小筑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眉宇微微皱出春水轻漾般的褶痕。许是察觉到我打量的目光,他忽然别过脸,撞到我的视线里,稍稍一愣。我凑近一些,挑眉幸灾乐祸道:“别看了,人家已经不倾慕你了!”
他没有言语,又饮了一杯,意态落寞,修长手指摩挲着青釉瓷器。
心下涌起莫名的感觉,仿佛因这份落寞而难过。由于是单手支榻,身子前倾得厉害,心神稍一恍惚便栽了下去,脸扑入某人腰间柔软衣衫中。一只手越过肩头,搭在背上,将我往上一揽,淡淡清香混着酒味盈满鼻间,抬眼只见到尖削素净的下颚和隐隐显露的朱红唇角,不由呆了呆。
“怎么,想投怀送抱安慰我?”风莫醉低头贴在我耳畔轻轻说道,话语带着朦胧醉意,温热的气息直散入四肢百骸,手已从背部缓缓抚至腰间,“还是,平日对你太君子了,你当真以为我可以坐怀不乱?”
唇与颊相触,我猛然惊醒,一把挣开他,跳起来,慌慌张张坐回原位,连呼吸也急促了许多,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害怕。
“咳咳还有人在呢,你们注意点!”萧遥突然在一旁别有深意地干咳道。
风莫醉勾嘴冷笑一声,扫了他一眼,抬手又是一杯。萧遥挤眉弄眼的笑容僵住,讪讪将视线挪至别处,不再哼声。
先是挽幽姐一反常态为难萧遥,现在又是风莫醉莫名其妙借酒轻薄(似乎还动了真火),今晚这气氛着实不太如意。
良久,我隐隐猜到什么,平下心绪,缓缓开口:“有样东西,是时候给你了。”手慢慢抚上脖颈,触到细线。
突然,“啪”的一声,玉扇张开,紧扣在手背上,却是萧遥笑了笑,隔了桌案倾身拦住我的进一步动作:“阿萱,本世子和挽幽都在这儿,你就只送东西给疯子醉,也未免太厚此薄彼了!不许送!本世子决不答应!”
他冲我眨眨眼,桃花眼中春水魅惑,似是在劝我不要冲动。
到底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手松了,缓缓垂下来。
“今晚风清月朗,良宵美景,更有本世子这位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绝世佳公子陪在一旁,你们俩就不要净做这些焚琴煮鹤大煞风景的事妨碍本世子赏月吟诗了!”萧遥收回玉扇,风流浪荡地摇着,完全不见适才被挽幽姐为难时的尴尬,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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