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老实点,别当我的丫头不是人,你若真喜欢她,等你大了,我便将她指给你。不过有一条,你可得好生待她”
他忽然不吭声,我以为他是害羞了,窃笑不已,重新翻了书页看起书来。
连看了十来页,他仍是半句话也没再哼上一句,不禁觉得奇怪,忍不住拿脚踹他:“做什么呢?要睡的话先把那湿衣裳脱了,小心着凉。你若病了,回到叶赫我可不管。”
“没人要你管,知道你心狠,也懒得管。”他闷闷的别开脸,“你本就不喜欢我跟了你回去你心里必然认定我是阿玛派来监视你的人,你把我当仇人还来不及,怎么还会管我死活?”
他这是在干什么?真是难得看到他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我忍笑移过去从身后抱住了他,他身上冰凉,抱他跟抱个雪人已没啥区别。我感觉他身子微微一颤,于是强忍着冰冷的寒意,将他又用力抱了抱:“傻瓜,我怎么会这样想呢?我知道这次让你跟了我回去,其实是你额涅的意思。她出嫁十年,想念家乡的亲人却无法得以相见,所以才会希望你能代替她回叶赫看看你额涅是个温柔贤淑的女子,海真告诉我,这些年她经常因为想家半夜里偷偷掉眼泪,可却从不在外人面前多提一字半句。皇太极,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额涅的心意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我不信你是努尔哈赤派来监视我的人,我也不怕你是监视我的人。”
他一动不动,好半天僵硬的身体才缓缓放松,竟像只小猫般柔软乖巧的窝进我的怀里。
“东哥有你在,真的很好”
车队抵达叶赫西城时已近黄昏,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布扬古竟然亲自出城相迎,印象中的他可并非是个热心之人。
夜晚设宴,皇太极紧挨着我坐,脸上居然挂着一丝怕生似的怯懦,我知道他这又是在装疯卖傻。果不其然,布扬古和那林布禄等人见皇太极一脸的孬样,根本就没再把他放在眼里,把他从眼前完全忽略掉。就连与皇太极年龄相仿的一些所谓的堂弟堂侄们,竟也是带着鄙夷不屑的眼光不断藐视他。
整晚,皇太极都只是闷头吃饭,连一句话也没说,完美的扮演了一个隐形人的角色。一想到他小小年纪心思如此缜密,不知还背负了多少常人难以想像的深沉,不禁对他又惧又怜,既害怕他的城府,又怜惜他的弱小。
于是意兴阑珊,推脱长途跋涉身体困乏,早早的带着他离开喧闹的酒宴。
葛戴早在房内弄妥一切,等着我们回来。我见她手脚越发的比之前麻利了,不觉大感欣慰。
“布扬古贝勒爷在西厢备了八阿哥的房间,随行的人已经全打发过去了,奴才想问问爷的意思,您是现下就要歇了,还是等消了食再过去?”
皇太极闷着头不说话,我坐在凳子上对镜卸妆,从镜子里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不困的话就再陪我说会儿子话吧。这里不比费阿拉,你若是睡不习惯那也只得将就着了。”其实我也有认床的毛病,不过还行,不是很严重。
“爷?”葛戴巴巴儿的等着答复。
皇太极却一直没吭声。
“怎么了?”我诧异的转过身来,“今儿个怎么不高兴了?谁又惹你不痛快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他突然抬起头来,眉心紧凝,“什么思女心切,悒郁成疾,可我一晚上都没听他们提起一点你额涅的事情。”
我正在摘耳环的手僵在半空,愣了好半天才艰涩的说:“也许,那也不过就是个托词。”
“是啊,托词那用这个托词诓你回来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他语音一转,我发现他表情肃然,眼眸中闪烁着冰冷的寒意,心中一懔,未待开口,他已冷笑,“今晚我睡在这里,也不用在北炕上铺褥子,我只和你一床睡。”
见他说得如此慎重,我竟心跳加快,胸口有种透不过气来的压抑。他见我脸色难看,面色稍缓,轻声说:“也许只是我多虑。”
我摇摇头,心里也有一种说不出的阴影笼罩下来,皇太极的话不无一定的道理。布扬古不会无缘无故的把我叫回来,单单只是为了省亲如此单纯。
躺下就没敢让自己睡实,眼睛虽然闭着,可耳朵里却格外清晰的听到廊下的水滴声,外屋葛戴的磨牙声,以及时不时的窗外有只野猫喵喵凄厉的嘶叫。
这样一直撑到四更天,听到屋外悠远的响过打梆的声响,意识才朦胧模糊睡去,只觉得梦里众生颠倒,凌乱的出现许多张狰狞的脸孔。那些脸孔渐渐放大,清晰,最后汇成三张脸孔,一张是sam,一张是有宏,还有一张竟是我平日里看得最熟的脸——东哥。
Sam仍是一如既往的冷着脸,眉眼间却透着一股轻蔑,我见他嘴角嚅动,似在对我说些什么,偏又听不清楚。正要追上去问他,眼前一晃,有宏冲了过来,惊惶失色的抓住我,厉声问:“你怎么还不回来?你要在那里待到什么时候?”
我想回去的!一直都想!我焦急的点头,想拉住他解释我的苦楚,可是眼前又是一花,竟是东哥从边上凄厉的伸出手来掐住了我:“这就是你能取代我的原因?你有什么理由能取代我?你自诩清高,把自己当成是个看客,这样自私冷漠的人,凭什么老天要让你来取代我?”
我想尖叫,被她卡着的喉咙咯咯有声,却连一个音也吐不出来。
这个时候,sam突然从她身后冒了出来,将东哥的十指一根根的掰开,东哥尖叫一声,像个石膏像一样在我眼前突然裂成了齑粉,飘散得无影无踪。
“阿步!”sam冷冷的看着我,目光中仍是充满了不屑与讥讽,“这还是你吗?你以为你随波逐流,独善其身,最后你就能回来了吗?”
“不要刺激她了,你会害死她的!”有宏在边上惊恐的大叫,“你明知道她只有努力熬过这二十年才能平安回来她万一行差踏错一步,就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回不来就回不来总比她现在这样毫无主见,毫无生气的强!她已经不是阿步了,回不回来又有什么意义?她已经不是阿步了”
我瞪大了眼睛,拼命摇头!sam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不是我了?我只是想回去而已,想回到他们身边而已。我做错了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残忍的对待我?
“阿步,记得要回来!要回来”有宏仍是不断的告诫我,“不要管太多,只要顺其自然,只要熬过去”
Sam突然挥手将有宏推开,有宏的影子渐渐变淡,最后竟化作了一缕清烟,在我眼前消失了。
“怎么做由你!”sam冷言,“只是失去自我后的步悠然,回来了又有什么意义?”
Sam!sam!sam!
他缓缓退后,消失
然后场景倏然转变,出现了许多张照片,就如同洒花一样,从天空中飘落下来,一张又一张。我伸手去抓,它们却又遂然飘远。我认得那照片中的一幕幕场景,那些都是我亲手用相机精心摄下,那些是代表着我作为步悠然存在过的最重要的东西
轰!一把火烧了起来,霎那间将这些照片化为灰烬!
我绝望的尖叫,心里明知这一切不过都是梦境,拼命安慰自己不用害怕,不用担心可是我的心仍是抽痛难当,那些照片代表着我曾经是步悠然的照片
我醒不过来,只能痛苦惶恐的徘徊在这一副副的残像之中,怎么也挣扎不出。
“东哥!东哥!”
身旁有人推我,昏沉间感觉被人在胳膊上使劲的掐了一把,我猛地睁开眼来。
一切虚像终于消失,望着床顶绯色的幔帐,垂挂的香囊流苏在轻轻的摇晃,我长长的嘘了口气,心痛的感觉仍是消失不去。
“东哥!起来!”身边那人仍是焦急万分的推我。
我侧过头,慢慢看清皇太极的脸,我一个激灵,翻身坐起,却被浑身的酸麻疼得又倒了回去:“可是出什么事了?”
“格格!”葛戴仅穿了件白色的衬衣,光脚趿着鞋皮,一脸紧张的站在床下,“可醒了,您方才被梦魇住了。咬牙切齿的蹬着被子,却怎么叫也叫不醒,真真吓死奴才了。”
我稍稍动了动,忍住酸麻的感觉坐了起来,皇太极随手拿了垫子塞在我背后。
“几时了?”
“卯时初刻,再过一会天就要亮了。”葛戴倒了碗茶,扶着我喂我喝下,我润了润喉咙,感觉气顺了些,只是心悸的感觉仍是挥散不去,紧紧揪结在心头。
“天亮就好”我吁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浑身是汗,就连身上的衬衣也给汗水捂湿了。
皇太极取了帕子在我额鬓间仔细的擦拭汗水,我打了个哆嗦,只觉得热汗被冷空气一逼,身上冷得不行,于是便对葛戴叫道:“受不了,冻死我了,你让外头守夜的人替我烧些热水,我需泡个澡去去寒气。”
葛戴应了,胡乱的披了件衣服便出去叫人。皇太极将自己的棉被也一块裹在了我身上,关切的问:“还觉着冷吗?”
我摇头:“只是汗黏在身上难受。”话说完,便觉得眼前一眩,看东西竟有摇晃的感觉,我闭了闭眼,痛苦的说,“晚上没睡好,这会子头有些晕。”
话才说完,两边太阳穴上一凉,竟是皇太极将大拇指按在上面轻轻挤压。
“好些了没?”
“嗯。”
一会儿葛戴呵手跺脚的回来了,小脸冻得煞白,我心疼的斥责她说:“怎么也不穿好了再出去”
“格格!”葛戴哆嗦着,话也说不清了,“西厢走水了,服侍八阿哥的那些人一个也没跑出来”她两腿发软,蓬地跌坐在脚踏上,肩膀剧烈颤抖。
皇太极从床上一跃而起,跳下床却最终在跑到门口时停了下来。
我捂着嘴,只觉得浑身越发的冷,像是全部的血液都结成了冰块,再也没有一丝的热气。
“呵原来他们的目的是冲我来的啊。”皇太极在冷笑,他一个旋身,从墙上取了弓箭。
我吓了一跳,叫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你说我还能做什么?”
“他们放火烧不死你,难道你却要特意跑去送死不成?”我掀了被子,气急败坏的跳下床冲过去拖住他,“你给我回来!说什么我都不许你出去!当务之急只能先静观其变,我想他们还不至于撕破脸明目张胆的来害你。等天一亮,我们去找那林布禄,先听听他如何解释,好歹你是他亲外甥”我的声音越说越低,浸在冷空气里的身子冻得牙齿咯咯直响,心里的恐惧感陡然放大。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里,亲情又算得了什么?算得了什么
皇太极目光冷如寒冰,握紧弓箭,一字一顿的说:“必然是叶赫和建州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布扬古已生异心!”他倏地回过头来,目光凝在我身上,变化不定,“会是谁?叶赫势单力孤,绝不肯轻易违约背盟,它身后一定有其他同谋者!乌拉?哈达?辉发?是哪一个?”
我见他脸色惊疑不定,虽然强作镇定,但到底是个弱质的孩子,即使天性聪颖,智谋无双,说到底却仍是个七岁大的小孩子!他也会感到无助和害怕,特别是这个地方原是他母亲的族系,要他幼嫩的心灵立时三刻接受亲人的背叛和欺骗,他哪里能承受得住?
见他已然一副草木皆兵的模样,神智似乎已濒临崩溃边缘,我使劲咬住自己的下唇,冻成冰坨的身子居然也不再打颤了,只是直直的挺起了腰杆,缥缈的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