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多山,层峦叠嶂,城寨依山而建,山中有城,城背高山。
远远望去,云霭漂浮,山城半掩。
极目四望,满山翠色,点缀大片梨花白。
收进眼底,只有一字——美。
徐玮的住处很普通,灰瓦石墙,和别人家一样,依山建屋。
自从半年前削职为民,他回到这里。家中老人早不健在,他出门多年,回来时,倒也没有几个眼熟的近边人。之所以回到这里,不过为了完成和一人的托付,把他托为照顾的人照看好。若非如此,徐玮只怕早就游历四方,研究新的疑难杂症去也。
和往常一样,赶在太阳落山前,带着山里采的药,把邻里童子帮忙打的鱼接了,便返回住处。巷路匆匆而过,与几个勉强称得上旧识的打过招呼就急急进了大门,呼的一声把门关了,再不问外头的事。
草药一样样自背篓拿出,摊在廊下风干。转身去了简陋厨房,淘好米下锅,这就拿过剪刀,开始准备收拾那条大鲤鱼。砧板上,鱼儿因缺氧翻腾着,徐玮毫不在意被溅了一脸鱼腥。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鲤鱼收拾干净,如果某人不是亲眼所见,万万不敢相信,厨房里动锅勺的人,会是一位医术高明的太医。当然,现在,他是平民。
“哎呦,闻着香味了,今天是什么做法?”
徐玮听到吊儿郎当的声音直皱眉,低喝,“不想阴雨天这疼、那疼,老实滚回去躺着。什么做法,还没下锅呢,仔细我不弄了,你晚上等着吃生的!”
堂里声音又传出来,“又来了,难道苦药汤子喝得还少吗?你少来凶,你要是能不让我喝那玩意,我晚上就把这条鱼生着吃下去。”
徐玮没理会刚才的挑衅,自顾嘟囔,“胳膊腿还没好利索,脑袋怎么又坏啦?”
堂里吊窗下,一人松散套件粗布蓝衫,头发简单绾着,随意别着只竹簪,双手托腮望向窗外,惬意十足。
功夫不大,米饭的香味混着炖鱼的味道在不大的小院弥散开来。那人一对清澈如平山溪水一样澄净的双眸,此时泛起亮光,那眼睛,跟着眯成一对月初的新月。
已经在院中收拾桌子的徐玮一见那张欠揍的贪吃脸,无奈着只得摇头。担心他万一把持不住冲进厨房,提前掀了锅盖偷吃,只好先行打招呼威胁,“赶紧再躺会,若是不听话,这回可是连生的也吃不上。”
“又来吓唬人,你不给,我不会抢吗?”那人嘴里打趣着,却乖乖听话离开窗子,慢腾腾挪着,躺回竹榻。
再晚些时候,已经睡着的人被轻轻拍醒,伸个懒腰,提上鞋子。旁边伸过一只手,把他扶稳。
石桌上,除了那只鲤鱼,还有一叠什锦豆干和一盘酱炒芽豆。两碗白花花的米饭摆在南北两侧。
“苏王妃。”徐玮道:“将就用吧,我的手艺实在拿不出手。”
对面苏玲珑闭了闭眼睛,叹道:“我不是苏王妃,我只是你的一个病人。病人,你懂吗?”
徐玮不言语了,默默往嘴里扒拉饭。
“唉,你别光顾着吃。吃太快,没有我的菜怎么办?”
徐玮手一顿,放下碗筷。
“今天出门采药,听外面说,皇上又要清剿飞虎卫余党。”
苏玲珑哂笑,“是么?”
徐玮叹息道:“外界盛传,苏王妃巡幸遇刺,刺客乃前朝飞虎卫余党所为。”
“这个我知道。两位王爷当初帮忙,事后把所有事情往飞虎卫那边一推,自是不会引起皇上怀疑。飞虎卫是皇上的一块心病,总是要清剿的。”
徐玮动手收拾碗筷,又道:“皇上已经复了国仗的官职,尊苏大公子为国舅。”苏玲珑也跟着帮忙,不过动作显得生硬笨拙,徐玮倒也不阻拦。一个洗碗筷,一个负责用清水涤。
“看样子,你手脚已经无大碍。现在虽是还不甚灵活,相信用不了多久,就和过去一样了。只是,不可贪凉。”
“知道,知道,冲洗个碗而已。”嘴吧不停,手里也不闲着,用干净的粗布把碗里的水渍试净。
晚上,徐玮自药箱中取出芒针。这是每晚必做的一件事,为苏玲珑继续疏通四肢血脉。
“徐太医,你不后悔。”
徐玮紧愣了愣,笑道:“诚如你所言,这里也没有徐太医,只有一个普通的大夫。这个大夫,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真傻。”
徐玮道:“是吧。应了皇上那件事,我自知在太医院将无法容身。一个行医者,应该是救人的,却干了杀人的勾当,这辈子,怕是良心难安喽!正好,就此离开京城。若没有那档事,还真不知该如何抽身而退。”
苏玲珑捂上心口,半年前造成的创伤,好了大半,也落下小小的后遗症。时常,会有心痛的感觉袭来,不知是肢体创痛,还是精神上的心理伤痛。李熙那一箭,准头拿捏得非常精确,他那时有感觉,应该是擦着心脏穿透自己的胸膛。也正是如此,才会连徐玮也着了道,被骗过去。可以想象,徐玮再见到他时,眼睛瞪得有多圆。李熙是把二人安置好了才离开的,那时,苏玲珑中箭诈死后,经过长途颠簸,真正的奄奄一息。而徐玮,不分昼夜照看着,终于令他转危为安。一招偷梁换日,用之行险,行之更险。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当初李嬴就是命徐玮挑了他的手脚筋。说是挑了,实则外伤严重,内里无伤。他之所以手脚无力,不过是那会徐玮在他的四肢筋脉上做了点手脚。天子备受朝中压力,徐玮体察圣意,自是知道该怎么做。二人如今一同隐入民间,自当为他解了闭塞的筋脉。只是时间久了点,恢复起来要慢些。徐玮比较担心的,是他当初的箭伤。那一箭,凶险之极,担心他会落下病根。好在苏玲珑天性开朗活泼,这是一大优点,有利调养。二人处在一座小院,徐玮上山采药,回来淘米做饭,苏玲珑也能放下昔日架子,每天享受他蹩脚的厨艺。
时间一晃,就是半年。
在这半年里,他听说,他被追封为皇后。
他还听说,贞儿生个儿子,但是外传此女无福,产子当夜即殁了。
他也听说,皇帝全国清剿飞虎卫。半年来,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他还真能折腾。”苏玲珑还是没能忍住,嗤笑一声。
徐玮放下他的左手,又举起他的右腕活动起来,“其实,皇上对你是真心。”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现在出来了,还想那些做什么。我也曾想过,当时为了感激他放过苏家,我在冷宫就陪他一辈子。可是,可是”苏玲珑把目光移到徐玮面上,知道他在等待,接着道:“他应该是找你配了很多曾旺精力,和易于受孕的药吧?想来也是,这种事,他也就找你,才安心。你可有想过,男男成婚已经够荒唐了,再被这般相待,我作何想法。”
徐玮一下怔愣住,呐呐道:“原来,我是助纣为虐了。”
“也没那么严重。嘿,内疚就不必了。如今,我活得自由自在,能玩能乐,感激你还来不及,不会寻旧仇。把心踏实放肚子了。”
徐玮哭笑不得,和一个无赖没有共同语言。
“目前这样的日子,确实比皇宫自在多了,这可是真心话。”顽皮眨下眼睛,又把徐玮逗笑了。
晚间,徐玮帮忙把他这边床铺铺好,替他关上一扇吊窗,检查一番,确定没有其他问题,这才退出。捶捶有点酸儿的腰,推开隔壁房间的门。
房内,一灯如豆。
灯下,徐玮自怀中掏出今天信使送来的信。没有落款的信,他非常清楚是谁写给自己的。信中,无非问一些生活琐碎,用度需求,并无其他。最后,嘱咐他务必照顾好病人,吃穿不必刻意节省。信封里,夹有几张全国通兑的银票。算了算,加上他返乡时随身带的俸禄银和李熙留的银票,暗道够用到过年。他们吃穿花销不大,但是苏玲珑每月要用去大量上好的补药,这是最大的支出。
将银票放在木匣里放回暗格,徐玮再次打开房门。尽量放轻脚步,在苏玲珑卧房门前停下。里面漆黑,有细微的鼾声传出,显见是睡得熟了。放下心来,徐玮转身回自己房间
锵!锵!锵!一阵锣鼓响。这是外地艺人进城表演敲响的开场锣鼓。
苏玲珑一身青色长衫,带顶纱帽,人群里钻来钻去。挤到最前面,目光落在耍猴戏的小子身上,暗暗替那孩子惋惜,多大的孩子,跟着班子走南闯北,有一顿没一顿的混日子。他今天难得溜出来,自从他的手脚可以自由活动后,那徐玮立刻变身门神,盯紧了,限制他外出次数。明白那是他好意,架不住太想出门。今天借着徐玮上山采药,拿了他的纱帽跑出来。整整两年,他都没机会把弹丸之城逛个遍。
看卖艺的又耍了一阵轮大锤,实在觉得无趣,一点点退出人群。拿下纱帽扇起来,找家茶摊坐了,要了一碗茶。
这时,没注意对面一人刚好转过身来,一见吹着茶碗上热气的人,又惊又喜,大声道:“苏兄,真的是你?”
这个称呼有多久没听到了,苏玲珑早没了时间概念,他唯一的反应,就是抬头。妈的,白日撞鬼了,他怎么会来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贞儿的孩子不是李嬴的。文里很多小细节,都暗示了。
79
79、扫把星 。。。
赫连春日犹如从天而降,出现在避世已有两年之久的苏玲珑面前,恰如一记重锤砸的面前人眼冒金星。愣了不超过三秒,苏玲珑自震惊中寻回理智,呲了呲牙,掉头开溜。赫连不明所以,唉了两声,招手不见人停下,遂提一口气,顺着他逃跑的方向追过去。
“苏兄,我是赫连,你这般急着离开为哪般?”一个燕子抄水,挡在逃跑的人前面。
幸好苏玲珑刹车够快,避免了对头相撞的惨剧。一手撑着墙壁,大口喘息同时,左右看看,见除了他们再无他人,呼呼长吐两口气,“我说,活人撞见死人,你不害怕?”嫌这么说不够,还把舌头长长吐出来。
赫连又气又好笑,“苏兄,你死了么?若是死了,那赫连面前的又是谁?”
苏玲珑呼的双手捂住眼睛,转身就走,“我看不见,我不看见。”
“行了,苏兄就别逗赫连啦。”抬手搭上他肩头,稍一用力,对方不动了。
挣了挣,动不了。苏玲珑暗道,妈的,古人内功心法什么的,怎么我就入不了门?
“苏兄,赫连思来想去,似乎没做过对不住你的事情。为何,见我如避蛇蝎?”手悄悄松了劲,温柔地抚抚消瘦的肩膀,叹息道。
压迫感一消失,妖孽马上转过身,呵呵傻笑,“也不是有意逃避,不过,我可真是死人啊。死人大白天的出来诈尸,被认出来,不跑等什么?”
赫连干笑,“既然改头换面,何惧故人。走,那边有家酒楼,很是安静,去坐坐。”
苏玲珑开始翻眼睛,气势又开始输人一头,不被人家牵着鼻子走都不成?舒眉浅皱,在赫连身后跟着,像极一只外表乖巧的宠物狗。
“哎呦,客官快往里请。咱家有整个苍龙国找不出第二家的梨花酿,保二位喝的尽兴。”伙计麻利把手巾往肩头一搭,跑在前面,给二人带路。那小二是极是机灵,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