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忽然,一切又那么清晰。
洛枫聿抓着头,紧闭着眼,靠着膝盖,死命的咬着嘴唇,咬出了血。
半晌,他忽然抬头,翻身下床,开始收拾东西。
第二天一大早,洛夫人带着自己亲自蒸的甜糕去看洛枫聿,先让花大妈往门缝里看了看又听了听,什么声音都没有。洛夫人叹口气,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出神地望着小儿子的房门。
她一直不明白这个孩子在想什么。
从他出生以来十多年,她从来都没弄清楚过。
或者说,她没想去弄清楚过。
她知道这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她认为这点已经足够了。
因为这个孩子不用继承家业,不必飞黄腾达,不需要像她和她丈夫或者她的长子洛枫桥一样,学会勾心斗角,算尽机关。
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好好活着就够了。
她希望他活得好,希望他活得轻松、洒脱。
所以她不关心他到底在想什么,因为他想什么都无所谓。
可是现在,她觉得她错了。
她怎么也忘不了,就在前一天的这个时候,洛枫聿盯着她的眼神。
悲伤、无奈、挣扎、绝望,逼近疯狂。
这是她的那个一直放纵在温室里成长的孩子吗?
那个孩子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些他不该知道的情感?
洛夫人按着额头,思绪越加纷乱。
一切变故发生在谢家堡大小姐的红轿子停在洛府小门外的时候,轿夫吵吵嚷嚷喊出了本不打算出门迎接的洛枫桥,一身大红的新娘子未过门便自行下轿,递出手中红色精致的盒子,温伯接了过去,递到洛枫桥的手中。
洛枫桥脸色突变,连退数步,忽而怒发其掌,直逼新娘,到近处,却只掀了她的盖头。
那是个美丽的女子。
就如同那盒子一样,精致而美丽的女子。
掌势劈去时,她没躲。
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盖头被粗暴的抓下去,她也没动。
安静并且镇静的站在那里。
洛夫人清楚的记得那时洛枫桥的表情。
震惊、愤怒、怒不可遏,但他又都忍了下来,手掌攥的发白,咬牙切齿,也还是忍了下来。
她后来才知道,那盒子里,是洛枫桥的好友,画叶楼少主,柳廷煜的人头。
她昨天才知道,原来柳廷煜不止是洛枫桥的好友。
洛夫人看看桌上的食盒,想,是不是该去拜拜佛了?
花大妈来了几次,见洛夫人仍是坐着,也没去吃早饭,心里有些不忍,就去洛枫聿的房门前,轻声唤洛枫聿的名字。
唤了半天没反应,花大妈的声音不觉间越来越响。
洛夫人等了会儿,渐渐皱了眉,自己走了过去,叫了几声“聿儿”,见仍没反应,心下越加着急。
闻声赶来的几名仆从连忙撞门,门开了,里面却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
床褥冰凉,柜子里少了几件衣服,桌上放了一张信笺。
信笺上说:我去买京城的糖葫芦。
洛夫人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花大妈扶她坐在椅子上,她撑着额头,吩咐人去府中各处找儿子,又让人去通知洛老爷。
洛夫人拿着那张信笺发呆,花大妈说尽了能想到的安慰她的话。
末了,洛夫人却是苦笑,只道:“他其实不吃那东西的。”
洛枫聿自然不是去买糖葫芦。
首先要卖糖葫芦不用去京城,未央城就是中原最繁华的城市,京城有的糖葫芦它都有,京城没有的它也有。
其次根本没到过京城的他其实根本不知道京城有没有卖他所谓的糖葫芦,虽然没有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最后是,他不爱吃那个东西,不爱吃的东西,买它做什么?
所以,说要去京城买糖葫芦,纯粹是惯性使然。
十多年来,只要他没事想出家门时,找到的第一个理由,永远是“上街买糖葫芦”,百试百灵。
于是很想装酷不告而别又实在不忍家人担心的某人决定,这次就“上京买糖葫芦”了。
三更半夜,趁着月色,他收拾两件不太常穿的衣服,一薄一厚,又包起了花大妈白天给他蒸的馒头,再加一些零碎的东西,最后到后院狗洞,掏出他多年的积蓄,一切打点妥当,就趁着夜黑无风——溜了。
洛枫聿悄悄推开大门离开,四周一片雾茫茫的黑,他站在自家大门外,有些茫然。
身体轻飘飘的,大脑也好像悬浮在空中,不知是睡眠不足引起的不良反应,还是今世魂魄又要出窍,洛枫聿向着看不见的夜里,从迈出的第一步起,就再没回头。
篇外 邻家小胖
洛夫人对小儿子的定位是温室里的名贵草,只要还没超过她的底线,就随他爱做什么做什么。
洛老爷对小儿子的期望要高一点,他不止希望小儿子是温室里的名贵草,还得是棵正常点的名贵草。
何谓正常?
男孩子嘛,除了今天掏掏鸟蛋,明天捅捅蜂窝( °◇ °),后天打碎花瓶之类,还有很重要的是,要和小朋友们打成一片!!
可他这个儿子,既不掏鸟蛋也不捅蜂窝更没打碎过花瓶甚至饭碗,最重要的是,他从来不跟小朋友们一块玩儿!!
为此,洛老爷很忧心。
当爹的一忧心就写到脸上,每次都看的小枫聿发毛。
抱持着一种特殊的高高在上的感觉,洛枫聿自小就从生理和心理上拒绝和同龄人玩耍,用他自己的想法来表示是——他讨厌哄孩子。
没错,特别讨厌那种娇贵任性无理取闹阴晴不定的蛮横小孩。
究其根本原因还在上辈子,这里就不多加赘述了,总之结论就是——他讨厌哄孩子。
但比起讨厌哄孩子,他更受不了老爹殷切的目光。
于是某年某月某日晴,在老爹盼望期待的眼神中,他带着来串门的邻居老财主的儿子朝着房后小花园,走上不归路(囧)。
第一天
园子里,小枫聿一边拉扯着画着燕子的风筝纸,问那个肥的看不见眼睛的小胖:“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胖一句话喘三口气,答:“我,我叫,叫雷达。”
刺啦一声,风筝纸从中裂开。
一阵风吹过,小胖看着小枫聿手里的风筝纸,说:“我的”,然后,哇的一声,哭了。
第二天
园子里,小枫聿把新的风筝纸还给小胖,小胖兴高采烈的收下了。
草丛里,忧心忡忡的洛老爷松了口气,悄悄离开。
小胖问:“刚才那边,刷刷的,什么声音?”
小枫聿正郁闷,没好气的答:“蛇!”
小胖看着他,张开大嘴——哇的一声,哭了。
还没走远的洛老爷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第三天
小枫聿学乖了,小胖说东他不敢往西,小胖说好他不敢说坏。
两人一天跑来跑去,小胖玩的很开心,小枫聿跑的十分莫名其妙。
下午要告别时,小胖涨红笑脸,乐呵呵的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累的不行的小枫聿赔笑道:“声纳。”
第四天
隔壁的隔壁家几个缺德大孩子告诉小胖捅蜂窝很好玩,于是小胖要去捅马蜂窝。
小枫聿脸色青白,考虑再三,拿着根竹竿把小胖领到马厩旁,拖出刷马用的捅,说:“这就是马蜂窝,你捅吧。”
于是一下午在小胖叮叮咣咣的莫名兴奋中度过。
小胖回去,告诉缺德小孩们,捅马蜂窝开始还挺好玩,后来除了响还是响,太没意思了。
缺德小孩们面面相觑,决定明天也去实践一下。
第五天
小胖一路边跑边喊:“那那!你看,我捡到,一只兔子!”
小枫聿看着小胖怀里的眼泪汪汪的大白狗,囧了。
第六天
小胖把绳子递到小枫聿手里,说:“那那,我的兔子送给你!”
小枫聿看着绳那段瑟瑟索索的大白狗,见怪不怪了。
第七天
小胖去跟别家孩子们玩了,小枫聿牵着兔子,一个人在园子里等半天,忽然觉得,有点寂寞了。
第十八回
转眼就是那多年以后
五月初八,三年一度邛崃山论剑大会前一天,乘月山庄门庭若市,宾客尽入。
从前门到大堂,朱小满一路东张西望搜罗帅哥,目光放肆表露无遗亦毫不退缩。
朱清明嘴角抽搐,身后小厮叹口气,低声说:“我就知道她有问题”
朱清明单手抚额,轻声道:“好在丢的不是我的脸”
身后小厮一口气没提上来,猛烈咳嗽:“师师——”小厮抓着朱清明的袖子,在朱清明转身后瞬间严厉起来的目光下连忙闭嘴。
“——是慕容公子没错!慢点慢点,我知道他是你偶像,但见到他也不要这么激动嘛。”朱清明自然而然的接下了话茬,又帮他顺气,无比温柔可亲。
某位被朱小满热烈的目光轰炸了好几个来回的青年听到话头,按耐不住,走了过去,抱拳问道:“这位公子高姓大名?”
朱清明被忽然走过来的俊秀青年吓了一跳,忙也抱拳还礼,“免贵朱,名清明。公子是?”
小青年一愣,道:“在下慕容秋啊?公子不认识?”
朱清明也一愣,没想到随口胡诌的姓氏也能招来正主,随后呵呵笑的更加人畜无害,客客气气地说,“我当然知道是慕容公子啊,我是问,公子找清明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就是”看了看眼目光火热的朱小满,慕容秋觉得自己不用再多说什么了。
朱清明拽了拽朱小满,呵呵赔笑:“我小妹,叫小满。”
朱小满一把拍开朱清明,凑到慕容秋面前,一副心花怒放的样子,激动地说:“我是朱小满,你就是江南武林四公子之一的慕容秋?幸会幸会!”
慕容秋被朱小满突然抓住了手,甩也不是躲也不是,一时哭笑不得。
“啊——小满啊,”朱清明了然于心,说,“听说那个什么四公子里另外三个在前厅”
“真的!?”朱小满眼前一亮,立刻放开慕容秋,欢天喜地的奔赴前厅去了。
慕容秋松了口气,再次抱拳,说:“多谢多谢。”
“客气客气。”朱清明也抱拳还礼,“我这小妹被惯坏了,就爱胡闹,还请兄台海涵海涵。”
“无妨无妨。”慕容秋说的口不对心,微微脸红。
两人正客气着,便听旁边有人说道:“这邛崃山的论剑大会一次比一次热闹了啊!”
有人立即接话:“可惜比试者越来越一般,再难找一鸣惊人的奇才了。”
“老兄,毕竟二小姐那样的人,百年难得一见啊!”
“哈哈,说的也是!当年二小姐技冠群雄惊煞四座,最后那场的七百二十四招,我现在还背的出来!”
“是啊,一转眼十二年了,可当年那情景,就好像昨天才发生一样”
说话二人边走边说,朱清明有意想听,正要跟上去,却被慕容秋拦了下来。
慕容秋见他兴致盎然,不由轻笑,心想那二人果然是兄妹,一个光明正大的看,一个光明正大的听。
“朱兄,这样贸贸然去听人家讲话,是不礼貌的行为。”
朱清明眨眨眼,也笑了,说:“对对,我这人一听到感兴趣的事情就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了,多谢慕容兄提点。只是——”
“是什么?”
“你叫我清明就好,不用叫朱兄”猪兄,亏你想的出来!
身后小厮噗地笑出声,慕容秋才反应过来,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