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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疏闻言微微低下头去,这时低垂的睫毛就像浓密的双帘,掩去她眼底浮动的泪光。她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稳住自己的呼吸,待到心神稍定,才低声对韩慕之道:“大人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有道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倒要看那帮恶徒能凶悍到何等地步。既然大人已经拿定主意,清剿白蚂蚁这件事上,罗疏虽是一介女流,也会竭尽自己的绵薄之力还有,谢谢你能够真心体恤受难的女子。”
这时韩慕之点了点头,又见罗疏这般动容,为了缓和气氛,便故意笑着指派她做事:“看来我真得去城隍庙求雨了,才和你说这么一会儿话,墨就干了。你既然谢我,就别傻站着,过来替我磨墨。”
罗疏听了他口吻轻松的吩咐,不禁有些羞赧,却还是挽起袖子走上前,拿起砚滴往砚台上添了点水,拈着墨条细细磨起墨来。堂中一时安静下来,韩慕之拿起笔继续写公文,罗疏则站在一旁侍奉——这时两人之间的距离比昨日对弈时更近,气氛不知不觉便随着行动呼吸而渐渐微妙,罗疏有些耐不住,磨了一会儿心便乱了,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默:“糟了,陈县丞还在堂外候着呢,他派我前来做说客,指望我能劝住大人,结果反倒是我被说服了”
韩慕之闻言挑了挑唇角,语气里充满了事不关己的悠闲:“随他等去,背着我打如意算盘,就得自食其果。”
第二十四章 祭龙神
“好么,我一片好心好意,你们俩倒沆瀣一气,把我给坑了!”陈梅卿崩溃地瘫在官帽椅上,用一股恨铁不成钢的哀怨瞪视着韩慕之和罗疏,“你们当白蚂蚁是那么好抓的?这帮人行踪无定,诡计多端,只怕三班的衙役还没出县衙,就已经打草惊蛇。”
“那就想个办法,将他们一网打尽。”韩慕之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茶。
“嗬,你说得倒轻巧,”陈梅卿鼻子里哼了一声,对韩慕之天真的想法嗤之以鼻,“你知道那帮人拐了妇人之后,为了脱罪会干什么?他们往往会先找自己人假扮买主,对那被拐的妇人嘘寒问暖,和颜悦色地诱她说出自己的来历。一旦妇人说出自己是被拐来的,这帮人便会立即冲出来将她打个半死,如此反复两三次,直到那妇人再也不敢说出真相,他们才将她交给真正的买主。我这番话的意思也就是说,你们甭指望会有被拐的妇人替你们做人证,去指认那帮恶棍。”
“我可以做人证,”这时罗疏在一旁开了口,面色冰冷地低声道,“至少当初抓我的那一帮人,我都认得。”
“那也只能抓到一条船上的人,还有别的白蚂蚁呢?”陈梅卿随即反问。
这时只听“叮”地一声瓷器清响,韩慕之在上座放下茶盏,盯着陈梅卿缓缓开口:“梅卿,白蚂蚁的恶行你既然一清二楚,那么他们到底有多少人,姓甚名谁,难道你就一点也打听不到?”
陈梅卿闻言一怔,下一刻便也重重地将茶盏往桌上一掼,一张脸被羞怒染得绯红:“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些事我也是东拼西凑听来的,难道你还要怀疑我因为私心,知情不报?”
“好了,你是怎样的人我还会不清楚,怎么会去怀疑你?”韩慕之见陈梅卿如此暴躁,知道他心中堵得慌,不由出声安抚了两句,才接着往下说道,“指望一时半刻能将临汾的恶徒连根拔起,那是痴人说梦,我看倒不妨杀一儆百,顺藤摸瓜。既然目前的线索只能抓到一船人,我心里倒有一个法子,能让他们自投罗网”
第二天县城里便传开消息,因为临汾一带连月未雨,县令已下令十日后在城隍庙率领僚属祭祀求雨。
这求雨的消息一传开,县中各家各户便开始忙碌起来。行市里的屠宰铺子全都暂时关门歇业,县民们洒扫街道,各家都在门首设起香案,供上了龙神的牌位。
按照旧俗,祭龙神需要县令先期前往城隍庙,拈阄选出祭祀所用神水的取水地点,之后由僧道出城取水迎龙神,县令和僚属则素服步行到城外,将神水迎入城中,供奉进城隍庙中的求雨坛里。因此大家都在等待县令的示下,好知道自己到了那天该去哪里看热闹。
哪知这一次求雨,县令竟拈出了一个怪阄——迎龙神的取水地点竟然是在汾河的河心。于是县令示下,为了方便当日取水,县衙特拨出赏银五十两,征用民船十条、船夫四十人。
这白花花的五十两赏银凭空从天而降,谁能不心动?于是有船的人家纷纷前往县衙应征,仪门外整天人头攒动,让负责登记接待的陈梅卿忙得晕头转向。
与此同时,罗疏则一直躲在仪门的花窗后面静静观察,直到一张噩梦中的面孔跳入她的眼帘,她才脸色煞白地往茶壶里撒了一包盐,悄悄喊来负责茶水的门子,令他去给陈梅卿添茶。
这厢陈梅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立刻暴突了眼珠憋紧双唇,硬生生咽下了嘴里死咸的茶水,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龇牙咧嘴地瞪着前来应征的船夫苦笑道:“你那条船几成新哪?”
那船夫睁眼说瞎话地谄笑道:“小人那条船十成新,老爷您放心,到时候小人再在船上扎些彩绢,一准精神漂亮,用来取水迎龙神,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陈梅卿闻言便点了点头,又问道:“你那条船上,原先有几个人?”
“算上小人,总共四个。”船夫点头哈腰地笑道,同时一只手也不失时机地摸到桌子底下,将一枚一两重的银锭扔进了陈梅卿的两腿之间,沉甸甸地陷在他的衣摆里。
陈梅卿不动声色地收下这锭银子,见那船夫肯出手贿赂,便知道收网的时机已到。
“不错,事事如意,这数目挺吉利,你的船我们征用了。”于是他在小册子上装模作样地画了一个小圈,又对那船夫叮嘱道,“不过兹事体大,取水那天,你船上的人员我们都要征用,记得穿齐整些,最好是一色衣裳,明白吗?”
“明白明白,老爷若愿意用小人的船,回头小人就去成衣店里置办四套新衣裳,绝不敢折了老爷的颜面。”船夫以为是自己的贿赂奏了效,暗想优渥的赏银唾手可得,一张笑脸越发眉飞色舞。
“嗯。”陈梅卿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又记录了船夫的姓名,一边令他按手印画押,一边面带难色地抱怨,“我这里要征用四十人,哪知前来应征的不是歪瓜裂枣,就是七老八十,没几个能让我看上眼的——我看你这人模样倒还算齐整,有合适的人引荐没有?”
那船夫刚画完押,此刻听见陈梅卿如此说,心想肥水不流外人田,于是连忙笑着接话道:“老爷您若信得过小人,就把这桩事交给小人去办,别说四十个人,就是四百个人也能给老爷凑出来。”
“这事你当真有把握?”陈梅卿见那船夫忙不迭地点头,不觉嗤笑了一声,顺水推舟道,“既然如此,我就把这件事交给你去办,你凑齐人数后还到这里来,由我登记姓名,事后也方便给你们发赏钱。只是这件事务必三日内办妥,不然我可过期不候哪!”
那船夫立刻喜不自禁地应承下来,谢了恩之后才乐颠颠地离开。
转眼便到了求雨这天,一大早韩慕之便换上一身素服,召集了衙中所有的隶卒随自己步行到城外,守株待兔地看着四十个身材魁梧、穿一色新衣的男人,在一众僧道的簇拥下捧着神水远远走来。
这几十个人,此刻脸上的横肉堆满了喜色,从青天白日里望去,却仍然散发着一股无形的戾气,令人不自觉地想要畏避。也正是这帮人,几日前当韩慕之得到了他们的名单,暗中查访之后,已确定他们与当初劫持罗疏的白蚂蚁乃是一丘之貉。
这时韩慕之的唇角若有似无地弯了弯,一直等到那帮人走到自己面前,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诸位多有辛苦,本官安排了几桌水酒,祭祀结束后,一定要去喝上几杯。”
“多谢老爷!”那帮人听了韩慕之的话,连忙异口同声地跪地谢恩。
之后的一切便按部就班地进行,韩慕之将神水迎入城中,供奉进城隍庙的求雨坛里,一丝不苟地二跪六叩,完成了求雨的所有仪式。
四十只白蚂蚁浑然不觉地钻进了韩慕之布下的天罗地网,一路跟随他进了县衙,有说有笑地围着桌子喝酒吃菜,只等着官差给自己发赏银。
四桌酒席,正正好坐四十个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酒过三巡之后,终于有一人嘴里一边嚼着肉,一边在热火朝天的划拳声里疑惑地问道:“光把我们丢在这里喝酒,怎么不见一个长官过来相陪?”
他这一问,这时众人才终于发觉不对劲,厅中一时安静了下来,大家面面相觑,片刻后才有一人将酒杯往地上一砸,扯着嗓子叫道:“快走,这银子不要了,只怕不对!”
众人这才如梦方醒,立刻丢下杯盘夺路而逃。冲在前面的人合力将厅门推开,一只脚才刚刚跨到门外,就看见几十个捕快已迎面排开了阵势,正手持兵器枷锁,只等着瓮中捉鳖。
“妈的!咱们被那臭当官的给算计了!”为首的白蚂蚁喝叫了一声,伸手摸到衣下的匕首,两只眼已瞪得通红,“横竖是死,不如拼了!”
话音未落,他的腹中却忽然传来一阵绞痛,跟在他身后的人也有发作得快的,此时已抱着肚子呻吟了两声,便哼哼着跪在了地上。
这时捕快才纷纷上前,毫不费力地将被药倒的白蚂蚁一个个拿下。众人皆知已着了韩慕之的道,有那几个逞强的便恶从胆边生,一边受绑一边叫嚣道:“当官的明人做暗事,算什么英雄好汉!我们兄弟也不是好欺负的,今日逮了我们,看你明天还能不能做太平官”
此时韩慕之正在外围监视白蚂蚁落网,听见了这帮人的叫嚣,不觉冷笑了一声,吩咐身旁的陈梅卿道:“这几天从平阳卫调些兵,全城戒严,既然开了个好头,没道理不趁热打铁。”
陈梅卿听他如此决定,不由望天长叹道:“我就知道,指望你见好就收那是不可能的。”
果然这一天过后,临汾城内风声鹤唳,韩慕之的批捕令就像初春的第一声惊雷,令蛰伏在幽暗处的蠹民缓缓骚动起来。几日后风声渐紧,流言仿佛漫延的潮水,在口口相传中堆叠成不安的浪花,将黑暗的戾气越推越高。
“听我那衙门里的兄弟说,县太爷已经发话了,这次是要斩草除根!”
“听说还要从太原那儿调兵过来,看来是动真格的。”
“再迟一步,我看死的不光是白蚂蚁,谁都躲不掉”
这天傍晚,陈梅卿捂着鼻子从乌烟瘴气的牢房里逃出来,疾步跑到二堂找韩慕之发牢骚:“如今牢里已经爆满了,再逮下去,人往哪儿搁?”
“搁不下,就调到平阳府的地牢去。”韩慕之气定神闲地回答,一边整理公文,一边自信满满地微笑道,“如今供词瓜连蔓引,势头正好,我还不想收手。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快发落一批犯人,地方就腾出来了”
“你这样子,怎么让我放心哪?”陈梅卿痛心疾首地跌在椅子里,挥挥手撵开门子,自认为再好的茶也清不了他的心头火。
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