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江对她说:“皇上虽惩治了我,但毕竟你是无辜的,我会跟罗公公说一声,看能不能调你回内侍省。”而翠萍依旧是那句话:“奴婢不愿,奴婢只愿跟着主子您。”
这一次,瑜江终于觉得心内温暖。
锦寒宫只是一处极小的偏阁,远离六宫,只埋没在数个宫门之中里,很难轻易辨认。想必从今以后,她都要生活在这里,然后远离尘土,远离那些人了。
凌淑妃来看过自己一次。她被锦寒宫的偏僻和冷清给吓了一大跳,她在锦寒宫的素心殿中张望了许久,握着瑜江的手,竟被气得发抖:“皇上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你?他不是一直都待你”
“罢了。”瑜江淡淡地打断她的话,“皇上既然做出了这个决定,必然有他的道理,我都认了,凌姐姐也不必再为我吃心了。”
宫里除了何太医、皇上,还有几个近身伺候的宫女内监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她怀孕的事情。她那个时候,也只是跟凌淑妃说,是她自己做错了事情,惹恼了皇帝。
凌淑妃不甘心:“既然他把你留在了他的身边,他就不能这样对你,这样的苦日子,你怎么可以过?”
瑜江并不以为然,淡笑道:“嫔妾为什么不能过,山野生活我都甘之若饴,何况是在皇城之中,不愁吃穿的,又有人伺候着。”
“可那时候不还有七爷陪着”看到瑜江的脸色忽然一暗,凌淑妃也终于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说。
她觉得瑜江简直是鬼迷心窍,她说:“有什么误会不能跟皇上好好说,非要变成这个样子?本宫去跟皇上求情,他一定会念及你们旧时情谊的!”
瑜江摇头,拒绝道:“不会的,我和皇上已经回不去了,我们只能这样子了,若是凌姐姐你贸贸然的求情,只会累及自己罢了,我不会让你冒这个险,况且,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咎由自取,也都是我自己甘愿的,我欠皇上的,我自己来还。”
凌淑妃看到瑜江的坚决,她何尝不了解,瑜江和允毅都是多么要强、多么倔的人。凌淑妃不得已,也终于放弃了劝服。
凌淑妃淡下了语气,重新握紧了瑜江的手,说:“本宫会来看你的,你自个儿珍重才好。”瑜江用力地点头,当真是说不尽的感激:“凌姐姐,谢谢你。”
可是凌淑妃再也没有来过,因为允毅不许,任何闲杂人等都不许接近锦寒宫一步。他就是做的这样得狠。
但没有人敢在允毅面前提起瑜江,所以这道旨意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就揪着这个空子,凌淑妃买通了来往的内监,可以轻易地将各种各样的东西送出六宫,然后带到锦寒宫去,以不至于让瑜江的生活太清苦。
锦寒宫里的日子真的很苦,其实不止是翠萍一个人在做事,就连瑜江也不得不亲自动手干活儿。翠萍虽然心疼,可至少瑜江觉得很快乐,她从来都没有觉得日子这样的安逸、踏实,这样的没有负担,没有压力。
翠萍既来之,则安之。她也觉得很开心,不必在宫闱之中看尽眼色,并且能跟自己的主子如同姐妹一般,相守相伴。
瑜江的肚子还是显了形。终于入了冬,被臃肿的衣物包裹,如今并不看得出来。
送东西的小内监小剪子走进素心殿的时候,还哈着口气,直抱怨道:“天儿这么冷,怎么贵人您的素心殿也是啊,内务府又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克扣了银碳不成?”
瑜江自从被降了分位之后,她所有的戾气和架子都收敛地干干净净。所以和瑜江交往过的宫女内监也渐渐地不再跟她讲虚礼,待她是极好的。
她笑道:“翠萍和清河已经去领了,你还想着银碳呢,有黑炭用得上就不错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小剪子笑了笑:“贵人既是有了身子,奴才这不是心疼贵人嘛!”然后他将一篮子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说:“淑妃娘娘知道贵人这时候得好好补补,特特儿地叫奴才带了些上好的鹿茸,想要给贵人您炖了吃呢!”
“那可要记得替我谢谢凌姐姐了。”瑜江施笑。
小剪子还是觉得不忿气,“皇上也真是的,淑妃娘娘都跟皇上说了贵人有了身子,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可是皇上就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瑜江波澜不惊,只是低头,“再这样口无遮拦,小心掉了脑袋去。”
小剪子嘿嘿一笑,忙道:“奴才掌嘴!”
“本宫还说呢,这淑妃娘娘眼前的红人怎么总是往这犄角旮旯里跑啊,原来这锦寒宫里还藏着这么一个贵人呢!”领头进来的是今年新晋的妃嫔胡顺仪,身后是唐嫔。
小剪子见到这两位,连忙请安问好,而瑜江也从小剪子的口中知道了来人的身份。面对她们,她不得不屈膝行礼:“锦寒宫贵人段氏参见顺仪娘娘,唐嫔娘娘。”
胡顺仪和唐嫔迅速交换了眼色,笑了起来,“宫里什么时候有个段贵人了?”
唐嫔突然想起来,在胡顺仪耳边低语道:“这段贵人瞧着眼熟,像不像那时殿试上的珍妃娘娘。”
胡顺仪一下就惊住了,她冷眼看向瑜江,“你就是珍妃?”
“嫔妾乃锦寒宫贵人,不是珍妃。”瑜江并没有为之动容。胡顺仪只看到小剪子被吓得不轻,一个劲儿的发抖。
胡顺仪道:“本宫管你是不是珍妃,如今你俨然是失了宠躲在了这里,还妄想再跟六宫里的人扯上关系不成?”
瑜江嫣然一笑,让胡顺仪和唐嫔不由一愣。瑜江的语气是说不出的客气:“那顺仪娘娘来此,是想要跟六宫外的人扯上关系不成?”
那一瞬,瑜江只觉得,那种在宫闱里生存的感觉、明刀暗枪的感觉好像回来了。
胡顺仪的确是有这个意图的。她原本费尽心思想要讨好凌淑妃,却总碰一鼻子灰。又因为时常看到凌淑妃差遣小剪子进出锦寒宫,自然而然地想要在这上面下功夫。她只是没有想到,锦寒宫里竟住着这样一个人。
混顺义继而冷笑道:“倒不曾想这锦寒宫里还真是深藏不露。”
瑜江只是淡淡道:“既然两位娘娘也看过了,还请回去吧,这样的犄角旮旯可容不下二位。”
胡顺仪听见瑜江这般不识时务,突然就怒了。而这时,还是小剪子毅然站了起来:“还请顺仪娘娘珍重,淑妃娘娘下了旨的,不许任何人打搅段贵人!”
胡顺仪气极反笑:“你别以为本宫不知道,淑妃这是背着皇上接济段氏的!本宫若是告诉皇上,你和淑妃全都吃不了兜着走!”说罢,已经带着唐嫔扬长而去。
难得热闹一番的锦寒宫,突然又这么冷清下来。当翠萍回来,知道胡顺仪和唐嫔来折腾过,气得跳脚,而瑜江只觉得好笑,真的是好笑。
可是小剪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来,并没有因为胡顺仪和唐嫔的搅局而有什么不同。
小剪子说:“我们谁不知道在皇上面前管住嘴啊,哪儿还敢提起锦寒宫?当时顺仪娘娘告诉皇上的时候,奴才们都吓傻了,淑妃娘娘更是气得脸色发青,不过皇上当时只说知道了,然后就再没有了后话。”
瑜江微微怔了怔。小剪子后知后觉,还是一副扬眉吐气的样子:“胡顺仪也是活该,如今真真儿是自个儿失了宠!叫她们还敢来欺负贵人您!”
的确没有人再敢了,从那次以后,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打搅她了。
后来小剪子告诉她,新晋的吏部尚书之女秦氏已经封了正二品妃位,赐封号惠,协助凌淑妃掌管后宫。并且,如今已经有了身孕。
她听了,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只是冲小剪子笑了笑。她只知道,因为自己被贬入锦寒宫,终于遂了那帮臣子的愿,她再没有让允毅为难了。
佞妃,似乎终于要陨落了。
其实,瑜江偶尔也会驻足,听着六宫以内的欢声笑语。继而又恍然觉发现,这一切,已经再不属于自己了,从来都不属于。
在很多的时候,她都没有办法不想起住在皇城中心的那个人。那个人曾经给她编织了一个网,将她束缚得动颤不得,可明知道会死,却还是飞蛾扑火。那个人后来摧毁了她的网,却也摧毁了她的一切。
她总是想起些句话。“段瑜江,你欠朕的,还不够多吗?”“你是不配,你不配朕待你这样的好。”“从今而后,你段瑜江的生死,与朕再无干系!”
这些话,从那一刻起,折磨了她这么多年。
不会再有人逼自己去接受这样一段飞来的感情,不会再有人讨厌自己的心不在焉,不会再有人在大雨的时候给自己撑起一片天,不会再有人和自己秉烛畅谈,宠溺自己如女儿,不会再有人在自己噩梦的时候,悄然地握紧自己的手。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瑜江恍惚,抚上自己如今圆滚滚的肚子,只知道这一切,已经太晚,太晚了。
因为他不知道,因为他不相信。
后悔了吗?
这个梦,终究连同和七爷的梦一起,碎了。
这样的日子,很平静,很平静。
而他做的就是这样绝情,不留退路。他们在这条平行线上,是不是只能相看,不能交集。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从今以后,凤不求凰。
☆、在水一方(一)
六年后。景和十七年春,春暖花开。
瑜江踏出素心殿,在锦寒宫中四处找人。
见到翠萍打水回来,忙问:“翠萍,可是见到不悔了吗?这丫头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疯了。”
翠萍一壁将水倒入大缸当中,一壁失笑道:“是不是又跑出去找小剪子和清河玩了?”瑜江不由蹙眉:“上次玩得一身泥巴,害得你洗了那么久,她要是敢再折腾,我非要教训她不可了。”
“咱们都是看着公主长大的,主子你每次说要教训她,自己都下不了手呢!”翠萍继而又拿起剪刀修剪殿前的杏花树,戏谑道。
瑜江想了想,不觉也笑了起来:“我还真是拿她没办法了。”
“不过主子,”翠萍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说:“公主迟早会长大成人,迟早也是要出嫁的,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何曾没有想过。这样的确不是办法,六年可以如此,十年可以如此,可是总不能叫女儿陪自己窝在这里一辈子。不悔不可以再过这样的日子的,可是她自己也没有办法改变现状。因为那个人,已经不会再管他们母女二人了。
瑜江默了默,过了半晌,才摇了摇头,道:“以后再说吧。”
“阿娘!阿娘!”不悔突然从宫门外飞身而入,扑在了瑜江的身上。脸上红扑扑的,不过六岁,已经生得十分伶俐了。
瑜江抱起不悔,捏住她的小鼻子,“你又跑到哪里野去了?害得阿娘一顿好找。”
“阿娘,不悔告诉你喔,不悔今天见到了一个很好看的人!”不悔的大眼睛眨动起来,炯炯有神。
瑜江抱着不悔坐在了走廊的凳子上,替她擦手,又笑问:“不悔知道什么是好看的人吗?”不悔一本正经地回道:“不悔知道,阿娘就是好看的人。”
瑜江却是十分严肃地问她:“你跟阿娘说实话,你是不是又跑进六宫里头去玩了?”
不悔哪里敢跑进去玩,她忙说:“不悔没有,上次不悔跑进去,阿娘发了好大火,不悔才不敢再进去呢,不悔是在锦寒宫外头的永巷里碰见的。”
瑜江终于松